陝西榆林佳縣幹完活的花甲老人在村口席地而坐休息 張斌 攝
半月談記者 儲國強 張斌 徐漢
鄉村振興,關鍵在人。人才不繼,振興難免停留於希冀。當前,部分地方的農村老齡化趨勢加劇,青壯年普遍外流,部分村莊成了只有白髮人駐守的“花甲村”。如何讓青年人帶着活力與動力回到鄉村,紮根鄉村,讓廣大農村不再為“鄉村振興,靠誰振興”發愁?希望在產業,更在有競爭力的機制與平台。
村中逐門看,盡是白髮人
陝西漢中勉縣位於秦嶺南麓,今年2月剛剛退出貧困縣序列。初夏時節,在距離縣城20公里的阜川鎮唐家灣村,滿眼草木葱蘢,水稻長勢喜人。近年來,村裏發展林果產業、引種黑米香米,貧困發生率已由2015年底的22.55%降至2019年底的0.75%。
雖已摘掉貧困的帽子,但對村支書唐華軍來説,“下一步靠誰來發展”仍是難題:“脱貧之後,就要籌劃鄉村振興,振興靠的是人,尤其得指望青壯年,可村裏多的是老人家,讓人犯愁啊!”
唐華軍算過,全村共有396户1321人,一半村民外出務工,走的多是25歲至50歲的青壯年勞力。在村的600多人裏,學齡青少年和60歲以上的老人佔了絕大部分。
唐家灣村村委會對面新搭的大棚裏,半月談記者看見一羣村民正在移植梔子花苗,年紀大多在五六十歲以上。“要幹活,都是我們這羣‘老媽媽幫’。”66歲的村民唐惠珍説,“村裏老人多,弱勞力也得當主勞力使。”
在漢中市佛坪縣,宣傳部幹部吳燕峯説,每年春天想拍些春耕勞作的場景,想着能拍到些年輕人,“但找來找去也只能拍老頭老太太,找個年輕人真的太難了。”
在黃河晉陝大峽谷沿岸的土石山區,老齡化問題更顯突出。榆林市佳縣通鎮向陽灣村村支書賀建強説:“常住村裏的絕大多數是六七十歲的村民,幾乎沒有青年。”
大城市周邊的農村,也漸漸籠上了老齡化的陰影。西安閻良區關山街道北馮村距離西安市不過80公里,村裏的“空巢”問題也很嚴重。“我們村甜瓜種植效益還可以,鄉村旅遊發展勢頭也不錯,可年輕人一般只願意在村裏種上半年的甜瓜,夏天還是要外出打工。村裏每年都得有半年‘空巢’期。”村支書助理韓志昕説。
老人嘆無力,村莊日凋敝
當鬚髮的花白色成為村子的主色調,一些令人擔憂的事情也慢慢顯現出來:村幹部乏人接班,集體產業缺人帶頭,公共事務沒人張羅,甚至紅白喜事辦起來都費勁……
唐華軍説,這幾年村委班子都快配不齊了,2018年他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念過高中的年輕人,準備任命為村文書,可人家嫌“活雜錢少”,幹了一個禮拜就走了。
又到換屆選舉時,唐華軍苦心相勸,終於説動了一位49歲的村民來做村裏的副主任,可沒幹兩個月,人家也告辭了:“他在村裏算年輕的,咱看中了他發展產業的本事,可人家沒看上咱這職位!”
“沒有個年輕人,我們連電腦都用不明白。”唐華軍擔心地説,“駐村工作隊再一走,以後材料可能都搞不出來。”
如果韓志昕和唐華軍見面,他倆會發現彼此倒出的苦水都差不多。北馮村村兩委班子8個人,35歲以下的只有1個人。村裏這幾年拉來了2000多萬元的項目,特別需要年輕人來管理和建設,他耐心做村裏很多年輕人的工作,可是始終做不通:“這樣下去談什麼‘內生動力’?”
佳縣木頭峪鎮黨委書記牛宏偉表示,現在農村發展特色產業已呈星火燎原之勢,只是特色產業要想讓特色持續煥發光彩,實現可持續發展,就需要懂技術、會經營、擁有對口專業技能的人才,一般來説年輕人更勝任這樣的角色,如果都交給老年人支撐,可能不利於產業做大做強。
何況,有些工作只靠“出力”是做不來的,比如網絡銷售。佳縣王家砭鎮柳樹會村扶貧農場專攻雜糧加工,已經辦起1户龍頭企業、3家小微企業,另有42户手工掛麪加工大户,亟待組建網絡銷售團隊。可是扶貧農場負責人高維軍為難極了:“年輕人都跑了,村裏沒人會幹這個事,可能得把銷售委託給榆林市裏的公司吧!”
“花甲村”的隱憂不止於產業發展,還滲透到村民的生活世界。在西安市藍田縣一個山村,幾年前一位獨居老人猝然離世,至今當地村民還在唸叨。老人冬天用蜂窩煤取暖,窗户緊閉,不幸中毒身亡,離世兩三天後,在外務工的孩子打回電話,才發現出事了。
“夏天,村裏年輕人偶爾還回來避暑,冬天,家家户户幾乎找不到年輕人的影子。”村裏老人説,別説有人照顧了,自己離世後,怕是連個能抬得動棺材的年輕人都沒有。
欲謀振興策,先引活水來
農村要保有活力,怎樣留住“新鮮血液”?
2020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到,要暢通各類人才下鄉渠道,加快構建高素質農民教育培訓體系。響應中央號召,各地也紛紛出台具體政策吸引年輕人到農村基層鍛鍊。只是,如何變“輸血”為“造血”,重新激活農村青年自發紮根鄉土的願景與動力,還需要更多實際而細緻的安排。
不少基層幹部指出,農村最歡迎也最期待的回村人才,是對鄉村知根知底、有情有義,且具備一定資源與眼光的鄉賢和能人,他們會是村裏人最信任的鄉村振興生力軍。怎樣喚回並留住這樣的“實力派”?幹部們與多位三農問題專家的共識是,要讓農村的產業發展融入市場化的基本邏輯,有了健康而穩定的產業基礎,才能期待能人歸鄉的自主選擇。
韓志昕認為,如果能讓農村的年輕人在村裏賺到和進城打工比沒什麼大差距的收入,那“離家近”會是個有吸引力的因素。北馮村最近開始籌備訂單農業、品牌電商,想為村子提供更多吸引力。“讓年輕人意識到家門口的產業也有持續做大的本事,這是最根本的動力。”韓志昕説。
一些村幹部分析,引導年輕人“迴流”“反哺”鄉村,特別要注意轉變鄉親們的觀念。在鄉下,人們常形容後生進城是“人往高處走”,“只有混不下去,才會回到村裏”“有本事的人都在城裏”“回村是最後的退路”等話語大行其道。不少青年就這樣被閒言碎語一步步“逼”回了城市,哪怕那裏並不是他們希望所在。
為了讓各種積極因素協同發揮作用,當前一些地方開始探索新組織模式的力量。在陝西楊淩示範區王上村,村裏聘請了職業經理人,把村莊集體事務和產業發展規劃下成一盤棋;在陝西渭南市蒲城縣,當地成立了“聯合黨委+”,按照地域相連、產業相關的原則,強村帶弱村,共同搞活產業,延攬人才。告別“花甲村”,更多的努力還在路上。(刊於《半月談》2020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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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