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民”醫 張滌 | 山水洲城記

由 万俟傲白 發佈於 綜合

       約訪張滌,比掛張滌的號更難。

       在第六個中國醫師節(8月19日)即將到來之際,橘洲君終於約到兩個小時的採訪,他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説,兩個小時夠看好多個病人了。

       當橘洲君問道:“您有什麼特別想要實現的夢想嗎?”

       他的回答近乎“木訥”:“我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去做的,除了救人。”        

       作為世人眼中的名醫,他卻拒絕被定義、被“標籤化”。在他純粹而堅定的眼神中,能感受到他對“名醫”這個稱呼的牴觸。

       世界就在眼前,他忘卻了去揣度人心:“可能,愛每一個生命個體,才是我們唯一的真理。”



       主任醫師、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第十三屆和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湖南省名中醫、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張滌中醫兒科臨牀研究所所長……可能這些頭銜,都不被人知曉。

       但在長沙,很少有年輕媽媽沒聽過張滌的名字。

       “孩子病還沒有好?找張滌看看吧!”14年前即2009年,張滌就已成為媽媽們口中的“藥到病除”。

       張滌的號成為了“黃牛黨”手中的“搶手貨”。黃牛太“拼”了,剛開始,50元的號最高被賣到了500元。

       這當然不是他的初衷,他的理想很樸素——讓老百姓看得好病、看得起病。他的藥費僅二三十元。

       門診時間早已結束,但面對着診室外還未能帶孩子看上病的父母,他總是説,把孩子抱過來。

       簡單的一句話,撫慰的是一個焦灼的家庭。

       2010年,湖南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不得不規定,掛張滌的號必須帶户口本,患兒掛號單上的姓名必須與户口本上的一致,否則不予接診。這在當時,全國可謂絕無僅有,甚至被稱為“張滌現象”。

       在中醫圈裏,張滌註定是一個“另類”。

       他是業界的“大神”,但作為中醫,今年52歲的他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年輕人”。

       被百姓單方面封“神醫”的張滌,並不急於把自己歸類於“名醫”系列,儘管他早已名滿江湖。中國好人、湖南白求恩獎、全國醫藥衞生系統先進個人……他並不關注這些榮譽,彷彿一切與己無關。然而,他的出現,註定要帶來一些變化。

       醫學是一門經驗學科,中醫更是如此。這位年輕的中醫,是如何打破時間的桎梏,讓患兒家長“用腳投票”?

讓老百姓看得好病、看得起病是張滌的理想。董陽 攝


       “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這副中國古代藥鋪的對聯,道出了中國大醫的悲憫情懷。

       范仲淹説:“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張滌的玉壺丹心,有跡可循。中醫藥被譽為中國古代科學的瑰寶,在研究、洞鑑、傳承優秀傳統文化方面,他一展卷而重門洞開。

       如果把中醫分為“民間”和“學院”兩種,張滌是典型的“民間”與“學院”的融合體。

       張滌出生於中醫世家,祖父和父親都是長沙城的名中醫,精通中醫古典醫籍。

       張滌的祖父在望城銅官行醫,遠近聞名。張滌父親張志強17歲隨父學醫,1979年,通過省級考試,選拔至長沙市中醫院工作,2006年被評為“湖南省名中醫”。

        父親張志強從醫的藥房,是張滌和姐姐張萍兒時的遊樂房,他們習慣將一字之差的兩種中藥變成競答遊戲來學習。父親書櫃裏,裝滿了《黃帝內經》《傷寒論》等線裝的古醫書,泛黃的書本里還留着閲讀時所做的紅色筆記。從小,姐弟倆看父親接診、上門回訪病人,一幕幕深植心中。

       因為看病療效好、醫德高,父親張志強坐診時總會有病人裏三層外三層圍在診室。這是少年張滌經常見到的場景。

       直到年邁身卧病榻時,張老仍不忍拒絕求診者。有的老病人追到家中求診,張老睡着了,患者不忍打擾,靜靜等候。張老醒後,費力地坐起,戴上眼鏡,望聞問切,詳細診治,艱難地寫下處方。患者走後,他因用腦勞累所致的頭痛又開始發作,讓妻子和兒女心疼不已。

       父親堅定而温暖的面容,早已成為張滌生命中的底色,潛移默化地影響着張滌的價值取向。1990年,張滌考入原湖南中醫學院,接受系統中醫學習。1995年,他被分配到第一附屬醫院兒科工作。

       張滌將研究方向鎖定兒科。

       中國古代醫家稱兒科為“啞科”。民間有“寧治十男子,莫治一婦人;寧治十婦人,莫治一小兒”的説法,這是因為患兒手不能指、口不能言,也不會説病情,所以中醫兒科醫生尤其不好當。

       小兒呼吸系統、消化系統疾病最容易困擾學齡前幼兒,或許疾病不至危急,但孩子通宵的咳嗽、做霧化時的抗拒,還有喂藥時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是媽媽無盡的煎熬……可到張滌這,媽媽們驚奇地發現,僅靠幾十元錢的中草藥,孩子的病慢慢好了。

       6個月大的小啓(化名)出生後發生呼吸窘迫,一住院就是兩個月,咳嗽遷延不停,只能持續吸氧治療,長期的病痛讓患兒生長髮育極度落後,家人揪心不已。輾轉之際,家長找到張滌,7服中藥後,小啓的咳嗽明顯減輕,睡眠和食慾也明顯好轉。張滌叮囑道:“可以隨時過來複診,孩子的身體最重要。”經過兩三個月的中醫治療,小啓漸漸擺脱了吸氧機,家人懸着的心放下了,孩子的笑容也展開了。

       張滌的名氣靠着媽媽們的口口相傳日積月累,“神醫”之名不脛而走。

       每天上午,診室門口總是排着長龍,醫院規定開診時間是8時,張滌每天到醫院的時間並不固定,有時還不到7時,有時7時30分左右,但永遠在8時前,為的就是多看幾個病人。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慾無求……”這是學中醫之人的第一課,也幾乎成了張滌的一種本能。張滌從未準時下過班,在兒科門診,總是會有外地家長沒掛上號,張滌總是不忍拒絕,他説:“每個人都是抱着希望來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自己所能治好病。”

張滌名聲越來越響,來找他看病的家長很多。董陽 攝

       張滌名聲越來越響,名醫之稱不絕於耳。但生活中的張滌很低調,面對採訪能躲就躲,實在躲不掉也是簡言少語。

       張滌説:“名”字,由“夕”和“口”組成,如果一個人在別人的讚揚聲中飄飄然,就會走下坡路。醫者要做“民”醫,當一個人民的醫生,人民才不會忘記你。

       “孩子感冒,到張滌這裏用幾十元錢的中藥就能治好,根本就不打點滴、住院。”在候診室,經常會聽到家長用這樣樸素的“經濟賬”來評價張滌。

       提起這些,張滌也有着急上火的時候。

       “有的家長帶孩子看病形成了固定模式,一生病就非得打點滴、住院、用抗生素不可。”張滌説,大多數情況下就幾服中藥能解決的事,小孩也不用受過多的苦。

       媒體報道里經常會看到張滌強調“不要用抗生素”,民間將張滌“不要濫用抗生素的勸導”誤以為是他反對西醫。

       對此,張滌坦言,中醫和西醫沒有好壞厚薄之分,中西醫各有所長,最重要的是在治病救人方面要精準,要科學合理用藥。

       張滌打了一個生動的比喻,人的健康不像做生意,這次生意沒做成,下次再來。治病救人的事,醫生要負起責任,畢竟生命只有一次。

       “中醫和西醫都各有優缺點。”張滌説,例如肺炎的治療,抗生素、激素類的藥物使用頻次很高,存在濫用的問題,造成了大量復發現象,且化學藥品對兒童毒副作用大,容易造成肝腎損傷。相比起來,中醫藥的優勢在於毒副作用較小、成本低廉,既能治療疾病,也可發揮未病先防的“治未病”作用。

       “中醫藥好不好?肯定好,但對症就是良藥,如果方子開錯了,那就可能是毒藥,適得其反。”張滌説。

       張滌坦言,和西藥相比,中藥也有其不足之處。比如在用法用量上並沒有嚴格標準,也不能像西藥一樣精準,特別是“良藥苦口”,很多小患者不能接受。這些都需要研究改善。

       張南是湖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兒科醫生,師從張滌13年。張南説,張滌不僅要求學生重視中醫基礎理論的學習,而且要借用西醫來發揮中醫的優勢,他的學生必須先到西醫科室鍛鍊幾年。

       張滌教導學生,不能排斥或者拒絕西醫的檢測。西醫是現代科學,一些疑難雜症通過中醫的望聞問切不能精準分辨時,要用現代科學進行診斷,在這個基礎上再應用中醫的力量解決問題。

       經過三年疫情,中醫藥收穫了更多的信任與支持,張滌的門診人數更多了,作為張滌的弟子,張南下診的時間也越拖越長。

       來張滌診間看病的患兒大部分是發熱、咳嗽、流感等普通疾病。張滌一直在思索:有沒有一個更高效、快速的解決方案,減少家長搶號排隊的困擾?近年來,張滌從祖父、父親和自身三代人多年臨牀實踐出發,潛心研製出荊竹清解口服液、蘇桔止咳平喘口服液兩款為兒童量身定製的純中藥製劑。

       “中藥製劑肯定沒有現場臨時開處方的療效,但針對普通常見疾病,又正好對症,就能解決部分患兒看病難的問題。”張滌説,這是他研發這兩款藥品的初衷。

       身為全國人大代表,向全球推廣中醫藥,是張滌這些年來連續呼籲的重點。在張滌看來,這個過程中還要高度重視研製中醫藥全球發展的國際標準,提升國際醫學界對中醫藥理論及其科學性的理解,使他們認同掌握中醫藥,“這對中醫藥健康服務產業的國際化和打通傳統醫學的國際市場至關重要。”

       累月經年,近30年的醫學生涯中,張滌盛譽滿載。

       由於多種因素制約,兒科醫生短缺是困擾國內多年的難題。繁重的醫療工作之餘,張滌還一直堅持教學帶教工作,培養了大量中醫兒科人才。

       張滌想得很明白:“很多人説我一號難求,主要原因還是中醫兒科醫生太少了。”

       中醫經驗的積累是醫生與病人一次次“打交道”中獲得,這不僅需要閲讀大量醫學典籍,更是需要數十年臨牀實踐的長久沉澱,這個過程確實太過漫長。

       為了縮短中醫兒科醫生的培養時間,張滌一直十分注重病歷的書寫。詳細完整的病歷,尤其是處方紀錄,對患者的複診十分重要。從1995年進入醫院工作以來,工作日他幾乎每天接診百餘位小患兒,最高峯時期高達一天200餘位。張滌長期堅持自己手寫處方,而這些病例都成為了學生的“活教材”。

張滌長期堅持自己手寫處方,在他看來這是幫助學生成長的寶貴資料。董陽 攝

       幾年前,隨着互聯網飛速發展,有了大數據的支撐,病例可以通過軟件進行數據採集。

       “學生們不用像我們當初一樣,只能接觸一個個病人才能積累經驗。”張滌表示,這些數據都是真實病例,學生們通過對大量以往病例的思考和領悟,可以大大縮短成才的週期。

       張滌認為,中醫來源於基層,只有基層中醫素養提高了,中醫的傳承創新才有希望。因此,週末時張滌會帶着醫療團隊深入基層進行義診、巡診。

       “這並不是去走個形式,而是希望建立工作室以後,能在當地培養幾名兒科中醫。”張滌説,在基層培養的人才最容易留在基層,當地的普通病例就不需要舟車勞頓到長沙看病。

       張滌及團隊成員數次隨湖南省健康湖南行“三下鄉”及湖南省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湘中醫聯盟等活動,前往基層參與義診、帶教等活動,目前已在醴陵白兔潭鎮衞生院、湘西州民族中醫院及湖南省榮軍醫院分別成立“張滌工作室”,通過師帶徒的模式提升基層醫生中醫理論與實踐能力,為湖南省基層醫院培養更多的中醫兒科臨牀人才。

       作為第十三屆和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張滌從“如何真正為民着想,壯大中醫力量”等方面,提出過很多切實的建議。去年全國兩會,張滌積極為中醫發展建言獻策,並提交了《關於中醫藥人才培養模式的建議》。張滌認為,中醫與西醫不同,中醫有自身的成長和發展規律,中醫藥人才培養應該有更適合其發展規律的一條道路。(長沙晚報全媒體記者 唐江澎 李穎 徐媛;編輯:尹瑋;校讀:肖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