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環無罪歸鄉後:人生過半,兒子高出自己一頭,髮妻改嫁成親人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郭春雨 田汝曄
在被羈押9778天后,無罪者張玉環重獲自由。
回到老家進賢縣張家村,張玉環的老屋早已經坍塌成了一堆廢墟。站在這一堆廢墟前,張玉環説,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被冤入獄的27年,每一天都是煎熬,人能有多難受?就像心在油鍋裏反反覆覆地煎。
在這牢籠裏煎熬的,不止張玉環一個人。所有的張家人、被害兒童家屬、發現孩子被殺的鄉村醫生……這場持久案件中的每一個無罪者,都在牢籠裏煎熬困頓。
現在,雖然牢門打開,困在裏面的人,卻依然沒有完全走出來。
張玉環無罪歸鄉後:人生過半,兒子高出自己一頭,髮妻改嫁成親人
張家老宅子,已經變得一片荒蕪。
人生過半
手機陌生
坐在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面前的張玉環,膚色白得有些異常,這是常年見不到光的顏色。在江西灼熱的陽光下,張玉環顯得有點瑟縮。只有在自己大哥張民強出現時,他才會變得輕鬆自在一些。
張玉環在努力地合羣,也在努力地配合着媒體的採訪。在不同記者的要求下,一遍遍地敍述着當初入獄的經歷——
時針撥回到1993年。對於進賢縣張家村來説,這是記憶深刻且極為恐怖的一年:兩名失蹤男童,被人發現浮屍水庫。張玉環被控為犯罪嫌疑人,被判死緩。
同宗同族的小村莊,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全村都沾親帶故。從來沒有出過這樣可怖的事情。手上的抓痕、眼神的慌張以及疑似拋屍沾上的麻袋纖維,當這些所謂的證據都指向了張玉環,村裏自然而然地相信並且唾棄:張玉環殘暴地殺死了兩個無知的幼童。
高牆內27年的時間,足以摧毀很多東西:張玉環的家庭、他的青春、他的人生……
張玉環的老屋已經坍塌成了一片瓦礫,草已經長到了一人高。行走其中,很像拍恐怖片的選景地。和老屋一起坍塌的還有張玉環出獄後看到的世界:在他進監獄的時候,“大哥大”還是電視裏的奢侈品,有輛自行車都算是村子裏的富户。在他回來的時候,手機、飛馳的汽車和高樓大廈,都讓他感到驚奇的同時有些害怕。
不會用手機、害怕外面的世界,甚至有點害怕已經高出自己一頭的兒子。對張玉環來説,高牆內27年的時間,已經切斷了他和整個世界的聯繫。
“希望能好好養我老孃。我這麼多年,沒能盡到一個做兒子的責任,也沒能做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做爸爸的責任。”説着説着,張玉環聲音越來越小,“我的心裏很痛很痛。我沒法説,我只有小學四年級的文化,我不知道怎麼説。我虧欠老孃,我虧欠了我前妻,我虧欠我大哥,虧欠了孩子。”
張玉環無罪歸鄉後:人生過半,兒子高出自己一頭,髮妻改嫁成親人
宋小女跟大兒子張寶仁一起翻看過去的老照片。
髮妻改嫁
變成親人
張玉環的前妻宋小女是個愛美的女人。
她手上戴着一個細細的玉鐲子,耳朵上戴着一對小小的金耳環。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笑起來聲音隔着半條街都能聽見。
“這個鐲子是我老公給我買的。”宋小女説。
宋小女説的“老公”,不是指張玉環,而是指現在的老公吳國勝。宋小女這個年齡的農村婦女,很少會親熱地喊丈夫“老公”,這會讓很多親戚覺得“不知羞”。宋小女説,自己在喊丈夫的時候,多次曾把“吳國勝”喊成了“張玉環”,再這樣幾次之後,好脾氣的丈夫也生氣了:“要是你不想嫁給我,你沒想好我也不逼你。如果你就是改不過口,那你以後就喊我老公,別叫我名字。”
在張玉環入獄後,無法生計的宋小女,“約法三章”嫁給了現在的老公。三個要求,沒有一條是為了自己:一要對兩個孩子好;二是隨時要能去見張玉環,不能阻攔;三是要能去看張玉環的母親,“只要到了江西,我要去看我婆婆,當然你也可以不去,但是我要去。”宋小女把這些條件解釋為“因為我不是找老公,我是給我孩子找爸”。
吳國勝都做到了。直到現在,只要宋小女想要回家,丈夫就立刻騎摩托車載着她去。
改嫁前夕,她去見了張玉環,向張玉環坦白現狀,“他説,你不要找,我是冤枉的,你要等我。張玉環再三向宋小女證明自己的清白,兩個人都哭了,“我説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我沒有辦法,我的壓力太大了,小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媽媽老了,他不可能聽媽媽的話了,如果他在外面學壞了怎麼辦,我對不起你。”對坐垂淚的真情,無法抵消“生計所迫”的心酸,宋小女帶着孩子跟隨現任丈夫改嫁福建。
大難臨頭各自飛嗎?昭雪後的張玉環説,我不怨她,她吃了太多苦。
宋小女並非絕情,她去監獄探望張玉環十幾次,每次兩人都哭在一起。
在張玉環被宣佈無罪後,宋小女在家通過視頻獲悉這一結果,仰天大笑到眼淚都出來。等張玉環回到老宅後,早就等候在此的宋小女看到張玉環後,情緒一度崩潰到送醫。
這樣一對明明感情依然深篤的人,現在變成了親人。宋小女説,她牽掛了張玉環這麼多年,她覺得虧欠了現在的老公。現在張玉環回來了,她可以徹底把張玉環放下了。“我要加倍地對我現在的老公好,他對我很好,我要回去了。”
對於張玉環來説,對於前妻,有不捨,有深情,更多的還是感謝。
“我尊重她的選擇,如果她願意回來,我肯定特別願意跟她一起過。但是她現在有自己的家庭了,我希望她幸福。”談起宋小女,張玉環都是很謹慎地稱呼為“前妻”,“她太不容易了,這些年,我愧對她。”
張玉環無罪歸鄉後:人生過半,兒子高出自己一頭,髮妻改嫁成親人
張玉環(左)和大哥張民強一起,説起過去哭了起來。
關聯人物
仍在煎熬
作為本案的關鍵人物,村醫張幼玲當年發現了兩個孩子死亡的疑點,主張報案。在警察確認兩個孩子死於他殺後,村裏的人紛紛稱讚張幼玲“做了一件好事,讓兩個孩子沒白死”。
“我開始時心安地過了很多年。但後來張玉環有個獄友出獄後找到我,説張玉環一直在喊冤,還自殺。覺得真是冤枉的。”張幼玲説,多年來,張玉環的喊冤聲也像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自己的心上。
“我就很想弄清楚,到底他是不是冤枉的。如果他真的是冤枉的,那他進了監獄,我也有干係,因為當時是我發現的兩個孩子是他殺。”張幼玲説,心裏的這塊大石頭壓得他難受。在張家人喊冤的同時,自己也在到處託朋友找律師、找記者,去進行案件的推動調查。
“現在張玉環放出來了。我心裏的大石頭卻一點也沒有減輕。”張幼玲説,“既然張玉環不是兇手,那兇手到底是誰?是誰殺了那兩個孩子?有誰能夠給孩子的家屬一個交代?”
張幼玲説,張玉環放出來的那天晚上,很多人都給他打電話。“他們説我發現孩子是他殺的,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但是我幫忙讓張玉環出來,是幹了一件壞事。因為如果不是他,為什麼當年那麼多證據都説是他?現在他出來了,兇手到底是誰?”張幼玲説,“張玉環無罪,那兇手還在逍遙法外。一天抓不到兇手,我的心裏都壓着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動氣”。
同樣備受折磨的還有遇害兒童的家長。
“這麼多年了,不可能忘掉。每次想起來都想死。幾次我都想死掉,活着沒有什麼意義。”劉荷花説。
兒子遇害後不久,劉荷花全家從村裏搬走,後來她又生了兩個孩子。知道張玉環被釋放後,劉荷花説,“我好難受,天天睡不着,天天想這個事。但我沒有辦法。”
劉荷花説,這麼多年,自己一直在恨着張玉環。現在突然説人不是他殺的,接受不了。“那是誰殺了我兒子?為什麼張玉環放出來了,真兇卻沒有找到?誰能給我們一個交代?”
對張玉環一家人來説,清白地走出高牆,是未來新生活的開端,但對於所有這起兒童遇害案牽絆了一生的人來説,只有找到真正的兇手,才能放下心裏的石頭。正如張幼玲所説,“只有找到真正有罪的人,這些沒罪的人,才能逃出牢籠,得到真的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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