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我不怕死,只要我倆死在一起。我的心肝,我親愛的妹妹,你在哪裏?從此我再不放你離開我一天,我的肉,我的心肝! 一哥在想你,想得要死!”
這是聞一多寫給妻子高孝貞的信裏的幾句話。誰能想到看似嚴肅謹慎的聞一多會寫如此肉麻的情書?然而剛結婚的時候,聞一多和高孝貞的關係並不親近,兩人也不是因為相愛而結婚的。
1899年,聞一多出生於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他是中國現代著名的愛國詩人、堅定的民主戰士。1912年,聞一多考上了清華大學,這時,父母為他訂下了包辦婚姻,而結婚對象便是一見不鍾情的高孝貞。
高孝貞比聞一多小四歲,她出身於一個家境優越的官宦家庭,和聞一多是親戚關係,兩人結婚也是門當户對,親上加親。當時的聞一多未曾想過結婚一事,對此也沒有想太多,只顧投身於學校活動之中。就在聞一多快畢業的時候,他的父母就催促他從清華園回來和高孝貞結婚。聞一多不願意,雖據理力爭,可父母堅決要讓他和高孝貞結婚,所以聞一多便回去結婚了。
聞一多是嚮往愛情的,雖然他很少寫愛情詩,但他説過:“只有男女間戀愛的情感,是最熱烈的情感,所以是最高最真的情感。”面對沒有愛情基礎的婚姻,他又怎會心甘情願地接受?他認為盲婚啞嫁是無法幸福的!
結婚那一天,聞一多鑽進書房看書,不理會外面情況,還是他的父母把他拉出來理髮、洗澡、穿衣,但一會兒聞一多又不見了。大家推拉着聞一多去舉行婚禮,雖然聞一多對這種包辦婚禮感到無奈,也表現出了消極的反抗態度,但他還是和高孝貞完成了婚禮。只不過在蜜月期間,聞一多對高孝貞很冷淡,並不理會這個同樣受父母之命結婚的封建受害者。
聞一多是個詩人,他的內心世界是豐富的,他的思想裏夾雜着現代愛情觀和東方傳統倫理觀。雖然聞一多不滿這場包辦婚姻,但一個男人的家庭擔當與負責任於婚姻有無愛情是兩回事,既然無法改變事實,那也不應逃避事實。
聞一多逐漸開始學會接受,他漂泊在外時寫信給父母,讓他們允許並要求高孝貞讀書識字。1922年,聞一多赴美后,時常寫家信回家叮囑高孝貞,鼓勵高孝貞努力學習。1922年12月21日起,聞一多在美國用了五天的時間寫成了包括42首詩的組詩《紅豆》,其中飽含聞一多對妻子的思念之情,情感十分真摯。這時候的聞一多與高孝貞的感情逐漸升温,即使他厭惡盲婚啞嫁,但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高孝貞也是受害者,她同樣無辜地被囚禁在封建婚姻制度中。此時聞一多對妻子產生了許多同情,遠在他鄉,聞一多思念妻子的情感愈來愈強烈起來。
1925年,聞一多提前回國,趕在次年1月把高孝貞和女兒都接來了北平,過上了小家庭生活。沒到北平之前,高孝貞和大家族生活在一起,諸多封建禮教約束,一直過得不自在。到了北平後,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自己可以做主,高孝貞自在了許多,她對聞一多的照顧也更加熱情主動。在閒暇時間,兩人一起讀唐詩,逗女兒,生活悠然自得,夫妻慢慢地甜蜜起來,逐漸進入了婚後戀愛的佳境。日子雖然過得平淡,但是兩人相濡以沫,平淡的日子也能綻放絢麗的光彩。
可惜平淡的日子也有波瀾。因時局變化,為了這個家,聞一多不得不出外謀生,但就在離開不久後,長女立瑛不幸染上重病,聞一多牽腸掛肚,奈何一時之間又難以抽身。
在病重期間,立瑛經常喊着要爸爸,可是聞一多剛得到工作,不方便回家,只好寄了一張照片給女兒。然而,一張照片又怎能解女兒的相思之愁呢?只怕是病中帶愁,至死都未能相見。
女兒立瑛最終還是熬不過這場重病,去世的時候,家人瞞着聞一多,後來還是高孝貞寫了一封信告訴聞一多這個噩耗。聞一多聞訊後立即趕回老家,沒進家門就先打聽女兒的墓地。後來他把女兒用過的東西很小心地包了起來,上面寫着:“這是立瑛的。”
喪女之痛充斥着全身心,聞一多在之後為立瑛寫過兩首悼亡詩,一首是《忘掉她》,另一首是《我要回來》,直到與與高孝貞又生下了三個兒子(立鶴、立雕、立鵬)和兩個女兒(聞名、聞惠羽),這才逐漸走出了內心的痛苦。
1932年8月,聞一多一家回到清華,過上了安定的日子,可是平穩的日子再度如雲煙般一吹即散。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聞一多和高孝貞一家分隔兩地,各自顛沛流離。分開期間,高孝貞一直擔心着急,她不停發送加急電報催促丈夫帶孩子們回武漢。聞一多同樣憂心忡忡,在這戰爭混亂的年代,交通不便,通信艱難,此時聞一多也很想快點見到愛妻,一家團圓。身處異地時,他寫了很多封信傾吐自己的思念,寄託自己對妻子真摯的愛。
一次機緣巧合,老友邀請聞一多參加正在組建的戰時教育問題研究委員會工作,但聞一多拒絕了。高孝貞知道後十分生氣,她希望丈夫可以接受這項工作,這樣就可以在漢口留下來和她一起照顧家庭。但聞一多就是不答應,高孝貞越想越生氣,但又阻止不了,暗地裏只能悶着頭流眼淚。
圖 | 1937年抗戰爆發後全家在武昌
聞一多堅決離開後,高孝貞曾氣得一個月也不給聞一多寫信。聞一多心裏也很難過,但國家正處於危難之際,教育是國家的未來,他無法拋下西南聯大里的學生。聞一多一直寫信給妻子,請求她諒解,還寫了封長信向妻子解釋自己的苦衷。高孝貞本來就是心疼丈夫的,她心軟了,於是便回了信給聞一多。之後兩人恢復正常通信,真摯濃厚的相思之情躍然紙上。雖然聞一多和高孝貞遠隔千山萬水,但彼此的心是緊緊連在一起的。
1938年8月,聞一多一家在昆明團聚。西南聯大的教授待遇並不好,當時飢寒交迫,食不果腹。聞一多要養活一大家子,他的薪酬根本就不夠用,一家人只好吃豆腐渣和白菜幫。即使身處這麼艱難的歲月裏,聞一多和高孝貞之間的感情也並沒有減弱,反而更加堅穩牢固了。聞一多喜歡喝茶、抽煙,但是物價暴漲,他買不起,所以他就決定戒煙。高孝貞知道後堅決不答應,她知道丈夫平日裏十分勞累,不願省下煙茶錢,便想方設法從農村集市上買來一些嫩煙葉,噴上酒和糖水,切成煙絲, 再滴上香油,耐心地在温火上略加幹炒,製成一種色美味香的煙絲。聞一多抽過之後,讚不絕口。
圖 | 為了餬口,聞一多在老友的勸説下,開始掛牌治印
“詩人主要的天賦是愛,愛他的祖國,愛他的人民。”這是聞一多的名言。在聞一多的薰陶下,高孝貞不僅是聞一多生活上至親至愛的伴侶,也是他事業上最堅定的同志、支持者。
1945年12月,李宗黃等人進攻西南聯大等校,殺害多名愛國學生,李宗黃託人送來一枚圖章,並附上豐厚的金錢,想讓聞一多為他治印,聞一多堅決不答應。高孝貞也説:“餓死也不要這幾個臭錢!”夫妻都表現出崇高的氣節。
聞一多曾如此教育學生,“一個人要善於培植感情,無論是夫婦、兄弟、朋友、子女,經過曲折的人生培養出來的感情,才是永遠回味無窮的。”他還説,“只有對感情忠實的人,才能嚐到感情的滋味。他未來的家庭一定比較幸福。”聞一多和高孝貞的感情就是在細水長流的陪伴和患難與共的經歷中培養出來的,他們的感情在紛擾的人世中越發濃厚。
烽火亂世,充滿白色恐怖的時代終究無法讓聞一多和高孝貞安安穩穩地攜手走過一生。
1946年7月15日,聞一多在自己家的門口被特務暗殺。高孝貞狂奔大門外,她抱緊丈夫的身體,丈夫的鮮血如紅玫瑰般大片地綻放,她的身上沾滿了丈夫的鮮血,低頭間,淚水滑落臉頰,心裏一下子空蕩蕩。
聞一多犧牲後,高孝貞並沒有倒下,她繼承了丈夫的遺志,為祖國獻出自己的力量。1947年,高孝貞帶着孩子們回到北平,她利用家裏比較隱蔽的環境使自己的家成為中共的一個秘密聯絡點。
1983年11月,高孝貞病逝,陰陽兩隔多年,她終於可以和聞一多團聚了。或許在那遙遠的天堂,她還可以看到那個富有學問、滿腔熱血的愛國青年,和他再次執手相伴,共赴一場與子偕老的約定,把那錯過的時光補回來。
文丨一粒
圖片參考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