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當世界遺產委員會6月下旬建議將大堡礁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後,澳大利亞展開瘋狂的遊説行動,最終促使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推遲討論大堡礁的“瀕危”問題。然而在很多學者看來,將大堡礁列入瀕危名錄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將給澳政府敲響警鐘。最近的一份報告顯示,該國的氣候行動表現在聯合國所有成員國裏排名墊底。在今年領導人氣候峯會上吹噓本國減排成績的澳總理莫里森,一直拒絕承諾在2050年實現淨零排放目標。近期,他還對化石能源行業的高管説,他們的業務將“一直”是國家繁榮的支柱。以莫里森為首的右翼黨派政客、以化石能源行業為代表的既得利益者以及默多克掌控的新聞媒體被認為是阻礙澳大利亞推進減排政策的“有毒聯盟”。
6年前也曾承諾保護大堡礁,結果“毫無作為”
“作為澳大利亞的經濟、社會和形象資產,大堡礁的價值約為560億澳元(1澳元約合4.7元人民幣)。”德勤曾在一份評估報告中這樣描述。大堡礁每年為澳大利亞提供6.4萬個工作崗位。大堡礁基金會負責人薩金特曾稱,作為“僱主”,大堡礁創造就業的能力比澳航還強。
大堡礁平均每年給澳大利亞貢獻約64億澳元,其中57億澳元來自旅遊業。“德國之聲”稱,海濱城市凱恩斯就是因為這一世界自然遺產而興起的國際旅遊城市。如果沒有大堡礁旅遊業,這座城市的整個經濟都會消失。
“大堡礁遠非只是一片珊瑚礁,它存在於澳大利亞的文化基因中。”德勤報告説,大堡礁的自然特徵已經深深融入澳土著文化、精神和智慧中。更重要的是,作為世界七大自然奇觀之一,大堡礁已成為一項國際資產。《布里斯班時報》引述澳詹姆斯·庫克大學的民調數據説,77%的澳大利亞人認為大堡礁是他們身份的一部分,43%的受訪者將其列為澳大利亞最鼓舞人心的象徵。
如果大堡礁被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那麼對澳大利亞而言意味着巨大的經濟損失。除此之外,詹姆斯·庫克大學環境問題專家王茹涵認為,這也是一個“面子問題”。她説,一些發展中國家或是處於戰亂的國家由於沒有保護好世界遺產而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點名批評,但澳大利亞既不缺乏資金,也沒有發生戰亂,所以大堡礁被認為沒有得到妥善保護後,澳大利亞覺得非常沒有面子。
在許多國際學者看來,將大堡礁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的必要性在於,需要給澳政府敲響警鐘。英國《衞報》引述曾擔任澳政府世界遺產委員會代表的喬恩·戴伊的話説,“這不僅僅是輕微的懲罰,而是一個讓世界關注這個問題的機會”。他還提到,澳大利亞一直在反對外界對其世界遺產保護不力的批評。1999年,澳也曾大力遊説將北領地的卡卡杜國家公園排除在瀕危世界遺產名錄之外。“這給很多國家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戴伊稱。
UNESCO和澳政府關於大堡礁的爭執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大堡礁多年來一直處於審查之下。據《衞報》報道,早在2012年,世界遺產委員會就警告説,如果澳大利亞不制訂保護大堡礁的長期計劃,它會考慮將其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同樣的警告在2013年和2014年被反覆提及,直到2015年,澳政府出台了《大堡礁2050長期可持續計劃》,提出包括減少農業徑流、加強土地清理法律、停止開發新的煤炭港口等目標,但沒有包含任何應對氣候變化的直接承諾。
然而僅僅9個月後,近1/3的大堡礁珊瑚死於由全球變暖引發的強烈海洋熱浪。過了一年,另一場海洋熱浪導致了前所未有的白化事件。“如此毀滅性的打擊會這麼迅速地再次發生,這令很多人都難以置信。”《衞報》描述稱。當時的澳政府採取什麼措施了呢?只是評估了前述“2050計劃”,但並未出台大幅減少碳排放的措施。同樣的過程正在重演。當珊瑚礁在2020年再度遭嚴重破壞後,澳政府又評估了這一計劃,最終結果尚未公佈,但目前的草案仍然未包含有效減少碳排放的舉措。
“德國之聲”披露稱,2015年UNESCO欲將大堡礁列入瀕危名錄時,獲知消息的澳大利亞也花了非常多的精力去説服世界遺產委員會。當時澳方做了一些承諾,比如多撥經費保護大堡礁。“但是,執政的自由黨在氣候變化政策上幾乎毫無作為。”王茹涵説。她還提到飽受爭議的大型煤礦阿達尼項目,稱澳政府早在2014年就同意該項目在大堡礁附近建港並允許煤礦向珊瑚礁水域傾倒廢水和廢渣。“這幾年,澳政府在氣候政策上開了倒車。”
“氣候行動”排名墊底
《衞報》稱,大約一個月前,聯合國更新了《可持續發展報告》,澳大利亞在“氣候行動”方面的表現位列193個成員國最後一名。在化石燃料排放、與進出口相關的排放量以及碳定價政策等方面,澳只得了滿分100分裏的10分。“這是對莫里森政府氣候努力毀滅性的否定,”澳“可再生經濟”網站評價稱。在澳大利亞研究所的氣候專家裏奇·默茲安看來,這個結果並不令人感到意外,“澳在其他類似研究中的排名差不多,比如在去年的氣候變化表現指數上排名倒數第二”。
澳大利亞的温室氣體年排放總量超過了40個比其人口更多的國家,而人均排放量在發達經濟體中名列前茅。澳《新日報》稱,該國不僅在實現巴黎氣候大會減排目標方面落後,而且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煤炭和天然氣出口國之一。新南威爾士大學的一份報告顯示,從澳大利亞購買天然氣、煤炭、石油的國家的温室氣體排放量在2018年至2019年增加了4.4%。澳大利亞出口燃料的温室氣體排放量超過德國的國內温室氣體排放量。“雖然聯邦政府稱我們國家的排放量對全球氣候的影響很小,但澳其實是全球氣候變化的主要‘貢獻者’。”前述報告作者稱,“澳喜歡把自己看做是一個良好的全球公民,但我們不是。”
在美國《新聞週刊》看來,澳方在應對氣候變化上的行動應該得到一個“大大的不及格”,然而,“粗暴”的莫里森政府一直在否認他們的失敗。在今年4月舉行的領導人氣候峯會上,莫里森發表的演講聽上去信誓旦旦,但實際上很有問題。他向世界暴露了澳對煤炭的依賴,以及對於水資源密集型農業帶來的社會、經濟和環境影響的準備不足,“這何其尷尬”。莫里森説,2005年以來,澳大利亞已經減少19%的温室氣體排放量,如果不包括出口,這一數字是36%。他聲稱,澳大利亞是少數幾個有望實現氣候變化《巴黎協定》目標的國家之一,即有望於2030年在2005年的水平上減少26%的總排放量。
“莫里森提供的數字極具欺騙性。”墨爾本大學政治學教授埃克斯利批評稱,36%這個數字不僅不包括出口,也不包括與生產用於出口的化石燃料有關的所有排放,而所謂減少19%也具有誤導性,因為在去年新冠疫情期間,鑑於經濟活動減少等原因,澳大利亞的排放量下降了約10%,埃克斯利將莫里森提供的數據稱為“標準的挑選案例”。目前,相關排放量已經出現反彈。“莫里森應該停止誤導民眾,停止編造與《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下國際公認的國家排放測量系統無關的數字,澳大利亞的氣候政策表現正困擾全球氣候變化外交人員。”埃克斯利説。
莫里森一邊在領導人氣候峯會上吹噓澳大利亞的“成績”,一邊又在今年6月舉行的化石燃料行業會議上對澳高管説,他們的業務將“一直”是澳大利亞繁榮的主要貢獻者。《衞報》説,莫里森曾表示,澳大利亞希望“儘快”實現淨零排放,但他拒絕承諾在2050年實現這一目標。澳方稱,他們正專注於以技術為主導的減排對策,同時在推動“以天然氣為主導的復甦”,以擺脱新冠肺炎疫情對經濟的影響。
煤炭是澳大利亞賺大錢的來源。據《紐約時報》報道,澳大利亞的煤炭產量在過去30年裏增長了一倍多,其中出口的比例從1990年的55%躍升至2017年的75%。“從距離悉尼幾個小時車程的獵人谷,到大堡礁附近的麥凱等諸多地區,煤是長期以來到處可見的東西。坐火車能看到它,在海上也能看到它。煤炭讓澳大利亞在全球佔有一席之地。”
氣候問題是澳政壇的“死亡之吻”
氣候政策是左右澳大利亞選舉的關鍵因素之一。英國《金融時報》説,澳大利亞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的“氣候戰爭”已經持續15年。澳政府反對過早關閉老化的燃煤電廠,最近還資助了一項關於是否要在昆士蘭州建立新燃煤電廠的可行性研究。在過去一年,澳聯邦和州政府向化石能源行業提供了103億澳元的税收減免和補貼。
化石能源行業的遊説團體在澳大利亞仍然非常強大,相關地區選民也擔心減排政策給自己帶來生計問題。煤炭、鐵礦石和天然氣被認為是澳經濟發展的“三駕馬車”,因此,針對相關行業的負面評價被認為是政治上的“自殺行為”。《日經亞洲評論》形容,氣候問題是該國政壇的“死亡之吻”——在過去十年裏,該議題已經導致3位總理下台,包括莫里森的前任特恩布爾。他下台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試圖推出實現強制減排目標的“國家能源擔保”法案。而據《紐約時報》報道,“莫里森是依靠澳大利亞對化石燃料的傳統依賴上台的”。2017年的某次議會會議上,莫里森曾舉着一大塊煤宣稱“不要害怕”,一些批評人士因此將他稱為“煤莫”。
BBC引述澳氣候科學家艾哈邁德的話説,該國圍繞氣候行動的政治爭論之所以“如此有害”,部分原因在於敍事方式,“人們得到的信息是,應對氣候變化是一種成本,而不是一種投資”。澳氣候理事會成員布拉德肖説,該國的媒體也影響了人們對氣候問題的看法,“相關敍事主要由右翼和保守派媒體主導,尤其是默多克的媒體”。澳前總理陸克文和特恩布爾今年撰文稱,在氣候政策上,以自由黨、國家黨為首的右翼黨派政客、化石能源為代表的既得利益者以及默多克掌控的新聞媒體三方共同組成了“有毒聯盟”。
在澳大利亞,默多克新聞集團控制的媒體包括《澳大利亞人報》《每日電訊報》《先驅太陽報》以及天空電視台等。據統計,該集團旗下報刊的發行量佔全澳的60%以上。一份調查報告顯示,2019年4月至2020年3月,默多克新聞集團的媒體共發佈了8612篇有關氣候變化的新聞和評論文章,其中有45%要麼否定氣候變化,要麼質疑其科學性。另外,僅4%報道的受訪者是科學家,超過一半的文章沒有或僅有一個孤立的消息源。去年初澳“黑色夏天”森林大火期間,該新聞集團旗下媒體將焦點放在“人為縱火”上,淡化氣候變化這一環境因素,甚至常常強調民眾在應對山火災難的個人過失上。
許多國際媒體和學者強調,當全世界都在緊鑼密鼓地開展行動應對氣候變化時,澳大利亞變得越來越孤立。澳環境問題學者比爾·黑爾撰文稱,世界正遠離化石燃料,而澳“所有系統在轉向煤炭和天然氣”,莫里森政府似乎決意要讓這個國家成為“國際社會的賤民”,同時承受日益嚴重的破壞性衝擊,比如大堡礁的生態惡化、森林火災和洪水。莫里森政府正逐漸成為化石燃料行業在意識形態上的極端代表,為保護其短期利益,將澳大利亞的長期利益置於一邊。
“世界在前進,澳大利亞卻停滯不前,國際社會正迅速失去耐心。”路透社説。有分析稱,當亞太地區多國都在採取應對氣候變化措施時,莫里森承受的國際壓力越來越大,尤其是現在美國的拜登政府比特朗普政府也更注重環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