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
作者:許開軼(南京師範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教授);韓同贇(南京師範大學江蘇高校東亞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
“西式民主制度化的糾錯機制令其具有強大的自我修復功能”——這是一些人鼓吹和宣揚西式民主的慣用話語。即便經歷了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國家和地區遲遲未能走出失敗困境,即便近年來西方社會內部民主失序、亂象頻生,西式民主的鼓吹者依然對所謂“糾錯機制”抱有莫大幻想。而今,不僅一些“被民主化”國家在應對系統性危機時出現民主失效和治理危機,就連美國這樣的所謂成熟民主國家內部也任由政治極化、種族對立和階級衝突等問題發酵。總之,西式民主的侷限性日益暴露,其糾錯機制越來越不靈了。
西式民主糾錯機制的運行基礎遭到嚴重侵蝕
西式民主所津津樂道的制度化糾錯機制主要表現為新聞媒體利用社會輿論監督施壓執政者、競爭性政黨制度制約政黨擅權營私、司法權力維護法治原則規制統治行為、定期公開選舉以眾人之智選賢任能。與此相適應,糾錯機制能否有效運行取決於新聞媒體是否公正客觀、政黨是否能將國家利益置於黨派利益之上、司法機關是否能夠嚴格踐行法律精神、選民是否具有公共精神並理性行使選舉權利。然而,如今的西式民主正與這四個基本要求背道而馳,其糾錯機制的運行基礎遭到嚴重侵蝕。
新聞媒體監督缺位。西式民主的慣用話術是將新聞媒體宣揚為“第四權力”,代表民眾制衡和監督政府權力。然而,西方媒體在新聞報道中的“醜陋雙標”不僅戳破其中立、客觀和專業的“人設”,更將上層精英操縱新聞媒體追逐政治利益的醜態暴露無遺。其實,新聞媒體的黨派政治性早已不是秘密,美國第三任總統托馬斯·傑斐遜就曾指出“廣告是報紙中唯一的真理”。只是近來新聞媒體越來越明目張膽地與政黨勾結,定向投放帶有明顯政治偏好的煽動性報道,幫助結盟黨派干預乃至操縱選舉。企圖裹挾民意增加自身影響力的新聞媒體也正在遭受反噬,不同民調顯示民眾對新聞媒體的信任程度屢創新低,新聞機構的權威性和認可度正面臨有史以來最嚴峻的考驗。可以説,完全商業化和資本化的新聞媒體不僅早已放棄預警西式民主危機的吹哨職責,也喪失了引導民意捍衞民主價值的能力。
政黨政治運行異化。競爭性政黨制度理論上具有約束執政黨行為的功能,但要真正發揮糾錯作用,必須以超越黨派利益為前提。但現實情況是,無論是兩黨制還是多黨制都存在被“金錢政治”“否決政治”操控的問題。“金錢政治”操控下的政黨政治深諳以金錢獲取權力,再以權力維護利益的潛規則,政黨向利益集團收取“政治保護費”,再將政治獻金投入競選“購買”權力,整個過程中,國家利益不過是競選口號,政黨利益和政治分肥才是真正奧義。“否決政治”下的政黨分權制衡實則為內耗嚴重的政治鬥爭,失控的黨爭全然不顧國家利益,任由政府停擺、國會分裂,導致治理績效持續下跌。不僅如此,黨內政治精英也因選戰需要而被重新定義,那些與利益集團關係密切、能夠吸引媒體關注的人物受到青睞,執政經驗與執政能力變得無足輕重,特朗普等一些政治素人得以平步青雲成為黨的領袖甚至國家領導人,為政黨和政府決斷失誤埋下嚴重隱患。經驗的匱乏、能力的缺失也使他們很難實現自我糾錯。
司法審查功能削弱。西式民主糾錯機制最為常見的運行方式是通過司法審查糾偏行政命令或立法議案。然而,當前西式民主體制下的大法官等司法從業者正變得比歷史上任何時刻都更“政治化”,所謂的司法獨立性和中立性僅存於理論之中。美國最高法院法官的提名確認過程備受意識形態影響已經是一個司空見慣的事實——美國總統對大法官的任命除了能力、宗教、種族、性別等多種考慮外,更看重其政黨意識形態。而最高法院內黨派極化色彩也愈發濃厚,一些重大判決結果往往以黨派背景來劃定,黨派政治對最高法院的侵蝕已然嚴重傷害了其權威、聲望及司法公正。捲入黨派鬥爭的司法部門,糾錯功能自然被嚴重弱化。
理性政治參與喪失。競爭性選舉是西式代議制民主的核心,亦是糾錯機制的週期性作用路徑,選票即是民眾的糾錯工具,而具有公共精神和理性判斷力的選民則是西式民主的最後防線。所謂公共精神和理性判斷力,是指民眾懷有關注公共事務和維護國家利益的非功利性責任意識與行為能力,每個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積極參與社會管理。但公共精神與理性判斷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會恆久保持,其與社會民主氛圍、民眾基本政治素養息息相關。而今,個人主義甚囂塵上和泛娛樂化社會氛圍所導致的政治冷漠,正逐漸消解西方社會的公共精神,狹隘偏見逐漸取代理性判斷。前者表現為政治參與率持續下跌,選舉的民主代表性不足;後者表現為民粹主義回潮,政治投機客肆意操縱和利用民意,滋生街頭政治。充斥着政治冷漠與民粹狂熱的民主選舉淪為政治遊戲。遊戲中,選民追求福利和刺激,政客追求權力和利益,至於西式民主的窘境,則永遠是下一次選舉要解決的問題。
西式民主痼疾將糾錯機制推進死衚衕
當下西式民主所面臨的真正危機並不是民主績效的持續下跌,抑或外界其他制度模式的衝擊,而是西式民主固有的價值偏見和制度缺陷已不容於時代發展。西式民主表面上將人民主權原則奉為圭臬,內裏卻懼怕實現真正的人民民主,並刻意將民主限定為競爭性選舉,選票投出,民主即止。西式民主過分強調分權與制衡,執着於將對立與衝突的思想根植於一切制度設計之中,非但不能克服資本主義內部矛盾,更帶來了民主的低效和混亂,“極化”成為西式民主難以擺脱的夢魘。西式民主痼疾正在一步一步地將其糾錯機制推進死衚衕。
糾錯機制困於形式民主。其實,西式民主的重重危機與民主本身無關,因為西式民主早已偷換了民主概念,將民主簡化為選舉。選舉民主輕易地用選票騙取了人民的權力,民意只有在選舉期間才能被政客重視,一旦選舉結束,民眾就失去了約束當政者的權力和途徑。同時,選舉民主狡猾地將國家治理的責任轉嫁給平民,一旦執政者出現決策失誤,其民選身份就成了最堅硬的擋箭牌,至多宣佈下台,哪管身後洪水滔天,最終買單的還是普羅大眾。西式民主這種以形式民主取代實質民主的把戲,註定其糾錯機制只是在重新選擇代理人等狹隘議題上有效力,而不能全面勘察社會生活,也無法及時發現那些真正需要糾錯的問題,而且這種形式民主還為一些政客借“糾錯”之名打擊政敵提供了口實和工具,將糾錯異化為政治清算。特朗普上台之後立馬廢除了奧巴馬政府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倒騰出來的醫改方案等政策,這究竟是“糾錯”還是“出新錯”乃至於“錯了又錯”?令人疑問重重。另外,困於形式和程序的糾錯機制缺乏主動性、及時性和完整性,反應遲鈍,將所謂程序合法性置於有效性之上,缺乏相應追責能力,極易出現糾錯無效、低效甚至一錯再錯的現象,糾錯機制最終變為統治者內部的試錯田。
糾錯機制毀於政治極化。政治極化是當代西式民主最為顯著的特徵之一,意指同一政治派別的同質化逐漸加強,不同政治派別之間的差異性越發顯著。英國脱歐亂象、美國總統大選的衝突、巴黎的街頭政治等,都是西方社會政治極化日益嚴重的表現。但政治極化並不是西式民主的新問題,而是過分強調分權與制衡、放任對立與衝突的後果,其代價是民主低效、社會撕裂。嚴重的政治極化表明西式民主正逐漸喪失整合社會政治認同的能力,導致制度的結構性張力崩壞,也極度扭曲了其糾錯機制。被政治極化裹挾的糾錯體系陷入混沌,新聞媒體選擇性報道政治化社會議題,幫助政治精英進一步固化派別共同認知,製造社會力量對立;政黨放棄政治操守,以是否有利於擴充自身勢力為行動準則,相互掣肘和貶低,黨派對立和衝突屢見不鮮,一些國家的民粹政黨更是伺機以極端敍事煽動選民情緒;立法及司法機構被黨派忠誠割裂,保守與自由的激烈衝突使妥協精神蕩然無存;普通選民迷失在技術精英炮製的信息繭房中,為偏見所裹挾,盲目、衝動、狂熱、輕信的極端化情緒和行為,極易引發社會動盪與衝突,西式民主滑向失控的深淵。
總之,西式民主糾錯機制的失靈,歸根結底還是源於其固有的沉痾,寄希望於其扶西式民主之大廈於將傾,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光明日報》( 2021年12月03日 11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