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記者丁雪真 李準楊明交 柳玉鵬】在被稱為“帝國墳墓”的阿富汗，美國用近20年的時間打了本國曆史上“最長的一場戰爭”。現在，美國從阿富汗撤軍看上去真的要開始倒計時了。4月14日，美國總統拜登宣佈，駐阿美軍將於今年9月11日前撤出。與此同時，北約也宣佈跟隨美軍一同撤軍。阿富汗過去20年深陷苦難之中，戰爭不僅造成至少10萬平民傷亡，而且這個脆弱的國家仍在面臨艱鉅的經濟重建與艱難的政治和談。對此，美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一些分析認為，美軍撤出阿富汗是想將精力轉移到大國競爭上，但美國 “甩包袱”式的撤軍將加劇阿富汗的混亂，甚至刺激全球的極端恐怖勢力。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的阿富汗、巴基斯坦專家表示，美國發動的這場反恐戰爭是失敗的，美國必須在負責任的基礎上從阿撤軍。而阿富汗在被美國攪亂20年後，如何謀求和平與未來，最終還是要靠阿富汗人自己。
輪到美國在“帝國墳墓”落敗
拜登政府選擇在今年9月11日之前完成撤軍，有很多象徵意義。20年前，“9·11”事件給美國沉重一擊，為報復“基地”組織，美國於同年10月7日發動阿富汗戰爭。美軍很快就攻佔喀布爾，令塔利班政權瓦解。但美軍深陷戰爭泥沼，2010年仍繼續向阿增兵，最高峯時的駐軍人數達到10萬人。2011年5月，美軍在巴基斯坦境內擊斃本·拉登後開始減少在阿富汗的駐軍。
2001年，時任美國總統小布什在白宮二層的總統書房宣佈發動阿富汗戰爭，他信誓旦旦地説，“這是一場不一樣的戰爭”，“無論耗時多久，勝利終將屬於美國”。近20年後，拜登在同一間書房宣佈將結束阿富汗戰爭，並稱美國已完成反恐目標，“是時候結束這場美國最長的戰爭，是時候讓美軍回家了”。但美國民意認為，“阿富汗戰爭是一場失敗的戰爭”。20年來，在阿富汗超過2萬名美國士兵受傷，2300多軍人喪生。這場最長戰爭讓美國失去“自豪感”。
“９月11日後，阿富汗將沒有外國軍隊。”俄羅斯《獨立報》的評論文章説，阿富汗常被稱為“帝國的墳墓”，歷史上那些堅信自己軍事優勢的外國侵略者，在多山地形作戰和遭遇阿部落頑強抵抗後紛紛落敗，“19世紀的英軍和20世紀的蘇軍在阿富汗的戰爭都以失敗告終，阿富汗對蘇聯的崩潰起到一定的作用，大英帝國也是如此，現在該輪到美國了”。
《獨立報》文章還認為，美國可能還會輸掉在阿富汗的未來，“幾乎可以肯定，在日後的阿富汗政局中，塔利班將比美國發揮更大的作用”。美國情報部門近日發佈一份年度評估報告，認為如果沒有美軍及北約部隊支持阿富汗政府軍，塔利班可能在與政府軍的作戰中佔據優勢。報告還認為，雙方不太可能在2022年達成和平協議。
巴基斯坦白沙瓦大學和平與衝突研究所研究員比拉爾·肖卡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 ：“如果説美國發動這場戰爭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消滅‘基地’組織，那麼或許他們成功了。但從更廣泛的意義上來説，所謂‘反恐戰爭’是一場失敗的戰爭，美國什麼都沒有得到。全球範圍內的恐怖襲擊仍在持續，戰爭引發的阿平民傷亡和難民問題難以處理。”他還表示：“如果美國把花在這場戰爭上的大筆資金投入到阿富汗教育、醫療等人道主義和平事業上去，這些錢所產生的效益一定難以估量。”
蘭州大學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朱永彪告訴《環球時報》記者，20年來阿富汗戰爭中平民傷亡的一半左右和美軍有關，戰爭還導致超過200萬人成為難民，並造成了難以估量的直接與間接經濟損失。由於美國的私利，現在留下的是一個撕裂的、混亂的阿富汗，這對阿富汗及地區的負面影響將會持續很長時間。
“失敗的美國反恐戰爭敍事”
相比阿富汗塔利班與特朗普政府去年和談商定的5月1日撤軍期限，拜登政府的撤軍時間表又推遲數月。對此，俄人民友誼大學戰略研究與預測研究所副所長達紐克表示，美國是在故意拒絕履行其義務，並找理由繼續使用在阿逗留20年期間建立的軍事基礎設施。
不管怎樣，將要脱身的美國很可能給阿富汗留下一個“爛攤子”。有俄媒認為，美國一直聲稱自己是“世界的仲裁者和警察”，但“阿富汗戰爭成為華盛頓代價高昂且持久的地緣政治恥辱”。打了20年後，美軍不得不與塔利班達成和平協議，並撤出阿富汗，而此舉也是對阿富汗政府的背叛。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邁克爾·奧漢隆擔心，撤軍計劃可能導致阿富汗出現內戰、種族清洗、國家分裂，讓阿富汗存在淪為恐怖分子避難所的風險。
阿富汗《每日瞭望報》專欄作家和政治分析人士胡賈圖拉·齊亞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當前阿民間對拜登政府撤軍安排普遍存在失望和擔憂的情緒。齊亞説：“現在的問題是，美軍撤離後很可能會造成阿富汗出現安全真空，並引發民眾擔憂，如擔心爆發內戰。”他認為，美國等到阿內部談判取得突破後再宣佈撤軍才是負責任的做法。齊亞表示：“美國政府這場反恐戰爭的敍事是失敗的，因此美軍及其盟友想要撤離。阿富汗戰爭讓阿人民付出沉重犧牲，交戰各方對平民造成難以估量的傷害。”
在地區國家中，巴基斯坦對阿富汗局勢最為關注。伊斯蘭堡戰略研究所阿富汗問題高級研究員阿米娜·汗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隨着拜登政府宣佈撤軍方案，阿富汗內戰的風險是存在的。美國必須在其撤軍前確保阿富汗能夠進入某種穩定的狀態，這是美國的責任，華盛頓需要向喀布爾和塔利班施加壓力推動雙方的和談取得進展，或者説迫使任何一方或雙方有所妥協。具體而言，美國需要説服喀布爾政府放下權力以接受新的政治安排，也需要施壓塔利班組織，令其切實減少暴力。”
巴基斯坦智庫塔巴德拉布首席執行官穆沙拉夫·扎伊迪則強調，“美國過去一再拒絕接受阿富汗政治高度複雜性這一現實”是造成這場戰爭曠日持久的主要原因，拜登政府撤軍對阿富汗究竟是好是壞，取決於和平進程的走向，一旦塔利班藉此加大攻勢，將會對阿富汗及周邊國家和地區造成“麻煩的後果”。
阿富汗面積約65萬平方公里，人口約3220萬，遜尼派穆斯林超過85%。2001年下台後，處於守勢的塔利班一直沒有放棄武裝鬥爭，甚至近日還威脅美國及北約軍隊不如期撤軍，將重新發動攻擊。在阿富汗東部和南部一些普什圖族地區，塔利班仍有一定的影響。在喀布爾，普通民眾大多認為美軍應全部撤出阿富汗，但也有人表示，“美軍的存在是一種威懾，可以確保阿富汗不會再次落入塔利班手中”。
據阿富汗C4A智庫公關經理阿瑪爾介紹，阿富汗人對真正實現和平局面充滿期待。疫情暴發前，阿富汗政府鼓勵外來投資進入，所以有包括中國投資者在內的外國商人陸續“試水”阿富汗市場。據他了解，阿政府曾為一箇中國商人開辦工廠免費提供了為期20年的土地使用權。前些年，因電力不足，喀布爾政府只好給各街區輪流供電，新建的樓房也多在相對安全的富人區。阿瑪爾説，隨着外來投資的進入，喀布爾出現一些新氣象，如許多地方都在修路、建樓，目前基本上也沒有停電的現象。
目前，阿富汗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只有580多美元。據《環球時報》記者瞭解，過去三四年，阿富汗民生變化不是很明顯。記者曾和喀布爾普通警察交流，他們拿到手的月工資約合人民幣1200元，但超市1公斤牛羊肉的價格約為40元。大學老師月收入約為1500元到3000元，在當地已算是中高收入。因時不時還有恐襲事件發生，首都喀布爾重要街區仍設有檢查站。
“代理人戰爭”會在阿上演？
俄羅斯衞星通訊社近日的相關評論提到，美國宣佈從阿富汗撤軍後，拜登政府也會糾結巴基斯坦、俄羅斯、中國、印度和土耳其是否會在阿富汗“做更多事情”，“擔心對美國不友好國家可能會填補美國撤出後的真空”。
《華盛頓郵報》等美國媒體則渲染説，“拜登結束了阿富汗噩夢”，拜登政府宣佈從阿富汗撤軍決定的同時，還強調“將全球戰略重心轉移到當前的優先事項上”，其中包括“應對中國的競爭”。對此，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中東所所長牛新春撰文説，美國一些輿論鼓吹美國撤軍是為了集中力量對付中國，主要還是想“借坡下驢”，為美國的狼狽撤退找個體面藉口。
一段時間以來，美國在阿富汗的軍事存在被一些國際觀察家視為“雞肋”，但在朱永彪看來，美國已從這場長達20年的阿富汗戰爭中牟取了巨大利益——不僅通過反恐聯盟維繫了美國的霸權體制，而且還拓展了海外駐軍，藉機進駐亞洲中西部地區，在阿富汗試驗許多新型武器和戰術戰法。他認為，美國通過阿富汗戰爭加強了對中國、俄羅斯、伊朗等國的戰略威脅，牽制或消耗了相關國家的戰略資源。
朱永彪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美國撤離後，或將把阿富汗拖入“代理人戰爭”階段，甚至印巴等地區性大國都會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加大對代理人的扶植。同時，各種極端恐怖勢力，以及涉毒勢力也將會在阿富汗尋找“樂土”。他認為，美國從阿富汗徹底撤軍後，也會對全球的極端恐怖勢力形成刺激。還有分析人士認為，如果阿富汗未來局勢不穩定，中國西部邊境地區受其負面影響將是長期和複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