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掃墓商業化,從節假日到假節日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陳述根本
清明時節,梨花風起,又是一年一度掃墓時。
然而,今日不同往昔,為了防止疫情傳播,針對清明節祭掃可能帶來的人員流動、聚集等問題,全國各地發文倡導網上祭掃、雲祭拜或者代掃墓,避免人羣聚集和人員流動,取而代之的則是“線上祭掃”以及“代客祭掃”服務的興起。
根據新華社報道,民政部在3月21日召開的2022年清明節祭掃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中提到,各地要創新祭掃服務載體,大力推廣網絡祭掃、鮮花祭掃、家庭追思等文明低碳祭掃方式。同時,加強對提供網絡祭掃服務平台的監督,對違法違規者予以查處。
雖然説以新代舊的互聯網掃墓習俗似乎是互聯網持續發展的必然趨勢,但隨之而來的祭掃服務,以及祭掃的商業化也受到了人們的爭議和詬病。
清明掃墓線上化線上掃墓,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畢竟,“掃墓”是人們情感連接的重要紐帶,也是活着的人感念逝去親人的恩德的機會。《論語·為政》中記載:“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清明掃墓和祭祀祖先,並不簡單只是一個節氣性的“節日”,而是落實“祭之以禮”的孝道精神的具體呈現,有其深刻的文化和信仰內涵。然而,受到疫情影響,許多過去的線下掃墓活動被迫叫停,“線上祭掃”以及“代客祭掃”的新式掃墓方式隨之誕生。
線上祭掃方面,實際上,早在2020年的清明節,線上祭掃就已經成了一種新風尚。根據民政部數據,2020年清明節當日,全國各地舉辦公益性集體代祭服務約 8500 餘場,完成個人代祭服務約 22萬宗,網絡祭掃平台當日服務祭掃羣眾 1336萬人次。此外,上海福壽園陵園2020年的數據顯示,光是清明期間的網上祭掃平台流量,就突破了12萬次。
其中,網絡祭掃平台以許多城市的大型墓園所附帶的網上祭掃平台為主,通過官方微信公眾號和官網就能找到。
以上海市一級公墓永福園陵為例,整個墓葬服務流程非常完善,不僅有微信公眾號和網絡預約通道,甚至還會開通祭掃班車。如果選擇網絡祭掃,墓園還提供網上“祭掃商城”,完成代客祭掃和維護費續交。
南京雨花台功德園更是早在2017年就開通了線上服務,擁有自己的網上祭拜平台。通過墓園官方的微信直播間,委託人還能看到代為祭拜的“獻花、清掃、擦拭、點燭、上香、祭酒”等等流程,讓一些網友感到“特別直觀放心”。
同樣,位於廣東的清遠孖龍山陵園,也在公眾號中早早調試並上線了網上拜祭功能。相關的附加服務甚至包括墓碑上附帶的二維碼,只要掃一下就可以進入逝者的個人網頁,看到此人生前的照片和種種經歷。當然,賬號需要家屬對界面進行修改和維護,只放出家人願意被公開的部分內容。
再來看代客祭掃,現代社會人員流動,代理服務市場早有發展。2009年,就已有媒體報道淘寶上個人賣家的“代客掃墓”服務。據報道,在當時,一些網店鋪會推出“代客掃墓”的服務,替你去親人墓前上香、燒紙,價錢在200-800元不等,如果需要下跪、哭墳等服務,需要另外商議價錢。
在馮小剛的電影《私人訂製》中就出現過這麼一幕:鄭愷和白百合所在的“私人訂製”團隊,接了個“代人掃墓”的活,在墓碑前嚎啕大哭,口中唸唸有詞,而白百合則在旁邊全程錄像,將視頻發給客户。
可以看見,傳統的祭拜掃墓習俗,正在隨着人們的需求和觀念發生變化,但沒有變的,則是人們情感的傳承,這也正是千百年來清明祭祀延續的意義所在。
變了味的清明無論傳統的祭拜掃墓習俗發生了怎樣的新變,終究都是為了延續人們緬懷先人,寄託哀思的風尚。然而,隨着祭掃商業化的湧入,這一傳統風尚卻在現代逐漸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如前所述,目前市面上的網絡祭掃平台除了許多大型墓園所附帶的網上祭掃平台外,另一類就是在各大瀏覽器搜索可見的低門檻網頁版紀念平台,這一類祭掃平台往往由自營機構運營,魚龍混雜,較為混亂。
比如,在“心紀奠”APP上,免費創建紀念館後,敬獻香、火、蠟燭、鮮花、供品等則需要付費。此外,一個包含“專屬音樂”“專屬紀念皮膚”等功能的“至尊紀念館”,一年收費270元,10年收費1440元。如果要給紀念館掛上燈籠,則七天收費28元,永久點亮收費288元。
現實中的攀比和奢靡風氣,也被套用到了“心紀奠”APP的收費服務裏,比如,一些標價頗高的私人飛機、豪華汽車、高級別墅等——祭拜品越多,孝心值和紀念館的排名越高。
在新浪科技實測的七款雲祭掃產品,除了心紀奠之外,紀念寶、懷恩紀念和故人居親情在線,也存在着相似的攀比排名功能。如果用户想要把紀念館的所有商品全部祭拜,累計將花費近5000元。有用户直言,為了在親友面前凸顯自己更盡孝,曾花費數千元“打榜”。
令大多數人難以接受的是,目前絕大多數的網絡祭掃平台,對於逝者的信息審核存在明顯漏洞。這樣的代價就是,由於對上傳對象的頭像審核不夠嚴格,一些並未過世的人的頭像和照片,經常以惡作劇的方式出現在被祭拜的陵墓上。
此外,許多網頁版紀念堂裏,要擺設一些基本的花圈、蠟燭等,設定是免費的。但如果想要額外放置各類五花八門的祭品,例如電子鮮花、電子菜餚,甚至墓園背景、特殊裝飾就需要另外付費購買。這樣的電子供品和背景圖,實際成本非常有限,卻打着“紀念逝者”的名義被高價售賣。
一些商家推出了專門用來兑換供品的“天堂幣”,需要用户充值購買,甚至還可以選擇會員“包年付費”。並且,在網站會員註冊階段,通常會讓顧客填寫很多個人隱私信息,也存在潛在的個人隱私泄露風險。
不僅如此,在殯葬祭品熱銷的當下,儘管文明祭掃、綠色祭祀觀念越來越被人們接受,但仍有商家利用燒紙祭奠的傳統習俗,製出各種“花式祭品”。
當前,在五花八門的祭品市場上,不僅可以選擇現代化生活裝備,也可購置田園生活配置。雞、鴨、鵝、鴿子組成的“家禽套裝”、農用三輪車、多層四合院、大轎子等祭品,受到不少買家喜愛。祭品中也不乏“奢侈消費品”。名包、名酒、名錶、首飾等等,在這些紙紮外殼下,一些國際品牌的標誌清晰醒目,而這些“傍名牌”的紙紮祭品,價格也水漲船高。
根據半月談記者調查,一家電商平台搜索發現,一些商品名含有“童男女”關鍵詞的紙紮祭品正在售賣,而一些紙紮“別墅”“四合院”,售價高達上千元,很多熱門商品為“豪華套裝”“祭拜祖先全套”。
而“花式祭品”的背後是,不少祭品存在着違規生產、粗製濫造的現象,商家沒有正規營業執照,也沒有統一定價標準,導致“白色經濟”花式翻新、層出不窮。更糟糕的是,在“白色經濟”的背後,還潛藏着空氣污染、火災風險等問題,埋下了環境、安全隱患。
買個別墅,送個女僕,表表孝心。3層3室2廳,還帶花園和車庫,讓老人在那邊住寬敞些。住別墅得有錢花、有人伺候才行,再燒些金幣,買個女僕,加個保鏢。這種清明路上的各種祭品推銷,到底是為了什麼?
清明應至簡而我們今天花費這些錢去購買祭品的意義在哪裏?一個意義上而言是我們的一種補償心理,是一種自我心理安慰。藉助於花錢購買這些祭品,來補償自己曾經親人在世未盡的孝。因此,我們需要對清明要有一種更理性,更文明的認識,清明是懷念逝者,而不是為自己購買心理安慰,也不是故人哭喊的演出一場秀。
當我們親人們在活着的時候,我們要給予更多陪伴,而不是在逝去了之前不僅還不能見到我們親自的緬懷,更可悲的等來了我們花錢僱了一個人來哭喊了一場。我們真正要花費,要盡孝的是在親人還活着的時候,盡最大的努力給予他們生活上的幫助與支持,讓他們能夠最大程度的安享晚年。而不是在逝去之後的非理性“花式祭品”。
對於活着的人們來講,清明節更是一種教育,我們每個人都將面臨死亡,死亡是我們生命的必不可少的部分,死亡也是對我們道德良心的最大的啓迪。親人死亡,是一個人永不能補償的悲痛,這悲痛的最深之處,不只是在茫茫字宙間無處尋覓逝者的音容,而是自覺到自己對逝者有無窮的咎心。
這種自覺,正是個人道德自我的真正呈露。因為這一道德自我的呈現,我們將對於還活着的親人表現出更深厚的愛,更加認識到自己對於人生應盡的責任。這也是清明節對於活着的人們的更重要的意義——教育子女與其在老人死後借喪葬活動之機擺闊氣、講排場,不如趁在世時應多孝敬,讓其老有所養。
當然,清明節是祭祖掃墓的日子。對中國人來説,祖宗信仰是實實在在的信仰,而不是唯心的迷信。看得見的,不僅有墳墓,還有家譜上的名字、生平,以及傳到自己的血脈世系圖;看不見但可以體驗到的,還有讓後代傳誦和敬仰的祖宗中的先賢,以及他們“三不朽”的道德、功業和文章。
由清明節傳統看到的中國人“敬天法祖”的思想,本質上就是一種以“祖宗教育”為核心的獨特宗教,“一陰一陽”的大道理,通過清明節而落地生根。幾千年來,人們在這個“氣清景明”的節氣中,進行“祭之以禮”的追遠活動,為已逝的親人、祖先,莊重地送上自己的思念與敬意。
對於那些無法抽身祭祖的人來説,僱人代掃墓的心情很容易理解,這不僅可以遙寄哀思,而且可以省去不少現實的麻煩。但我們需要的只是將逝者的墓打掃乾淨,而不是請人哭喊一場。但歸根結底,祭奠先人不是一種簡單的物質交換,它的意義慎終追遠,更源遠流長,是寄望於後裔的繁昌,所以行事之時,才需要嚴肅、隆重、恭敬。
最後,電影《尋夢環遊記》裏説,人的一生會死亡三次:第一次死亡,是斷氣的那一刻,是從生物學角度的死亡;第二次死亡是舉行葬禮的時候,這一刻,你的身份將會在這個世界上抹除;第三次死亡,是這個世界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死亡,這一次將是真正的死亡,從此不會有人知道你來過這個世界。
因此,無論用怎樣的形式,怎麼樣寄託我們的哀思,不要忘記我們覺得珍貴的,不要放棄對死去親人的悲痛,這已經是一種悼念。這種悼念甚至不需要商業的參與,而是相隔着時間,人和人懷緬彼此有過的羈絆,發生的關係,這種悼念最簡單,也最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