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30年中國三大都市圈面臨哪些極端天氣風險?

  11月7日,正逢二十四節氣中的立冬。一場比往年更早,範圍廣、強度大的寒潮挾裹着暴雪席捲了整個中國北方。24小時內,中央氣象台連續發佈了三個暴雪橙色預警,並同時發佈寒潮黃色預警。7日上午,天津市氣象台將暴雪橙色預警信號升級為暴雪紅色預警。

  “常年北京初雪在11月底左右,今年提前了20多天。”中國氣象局國家氣候中心副研究員孫劭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説。

  孫劭表示,今冬將形成一次弱至中等強度的“拉尼娜”事件(指發生在赤道中、東太平洋海水大範圍持續異常變冷的現象),受此影響,今年冬季影響我國的冷空氣活動頻繁,勢力偏強,中東部地區氣温總體以偏冷為主,季節內冷暖波動大,降水總體呈北多南少分佈。因此今年我國發生階段性極端強降温事件的概率高於常年。

  中國位於歐亞大陸東南部,西部地處內陸,東臨太平洋,季風現象明顯,氣候類型複雜多樣,是世界上受災害性天氣影響最為嚴重的國家之一。

  今年以來,我國先後遭遇了大範圍寒潮大風降温事件,沙塵暴、暴雨、高温和極端強降雨天氣。

  據國家氣候中心氣象災害資料庫統計,近30年(1991—2020年)氣象災害平均每年給中國帶來 3039 人死亡(含失蹤)和2584億元的直接經濟損失。在經濟高速發展的背景下,由氣象災害導致的直接經濟損失不斷攀升, 2020 年直接經濟損失達 3681億元。

  孫劭長期從事氣候變化、極端事件與災害風險研究,近日他發表在《氣候變化研究進展》的一項研究探討了中國主要都市羣在未來30年面臨極端高温和極端降水事件所帶來的潛在風險。研究表明,未來30年我國東部地區城市遭遇極端高温和極端降水事件影響的頻率將持續上升,城市氣候風險不斷加劇。

  除中國外,今年全球極端天氣頻發也突顯了關注氣候變化議題的重要性。“目前學術界關於全球變暖是否將導致厄爾尼諾、拉尼娜事件多發仍然存在爭議,但近年來全球範圍內極端高温、極端降水等災害性天氣頻發已是不爭事實,未來我們很可能遭遇前所未有的極端天氣氣候事件。”孫劭説。

  孫劭與澎湃新聞的對話內容整理如下,以饗讀者。

未來30年中國三大都市圈面臨哪些極端天氣風險?

  澎湃新聞: 能否介紹一下您的研究成果?

  孫劭: 這項研究從高、中、低三種温室氣體排放情景和人口增長情景出發,預估了2021-2050年中國東部地區(劃分為京津冀魯、江浙滬和閩粵瓊三個子區域)高温和暴雨事件的變化趨勢,揭示了這些地區的89個主要城市受高温和暴雨影響的潛在人口風險水平。

  研究主要結論發現:預計未來30年,河北南部、山東西部,江蘇西部和廣東西部地區的高温事件發生頻率將大幅上升。即使在最理想的低排放情景下(達成《巴黎協定》2℃温控目標,2060年實現碳中和),中國東部地區的平均高温日數也將從歷史基準期的每年9.3天上升至16.4(±1.8)天,其中10%的國土面積將面臨超過30天的高温天氣(35℃以上)影響。

  在中等排放情景下(即維持當前排放水平),東部地區89座城市中有50座城市的高温日數將增加50%以上,其中37座城市將增加100%以上。結合人口增長情景模擬,預計2050年前後京津冀魯區域的高温人口風險將在當前狀況基礎上翻倍,江浙滬區域和閩粵瓊區域則分別增長63%和42%。歸因分析表明,氣候變化是高温風險加劇的主要原因,其因子貢獻率超過80%,而人口增長貢獻率不足10%同時,預計未來30年,中國東南沿海城市的極端降水事件發生頻率也將有所上升,但上升幅度低於高温事件。在低排放情景下,中國東部地區平均強降水日數(日降水量≥20毫米)從基準期的每年16.5天上升至17.9(±0.3)天,年均超過30天強降水影響的國土面積從4.4%擴張至10.2%,其中閩粵瓊區域的上升趨勢最為顯著。

  在中等排放情景下,東部地區89座城市中有63座城市的強降水日數將增加10%以上,其中16座將增加20%以上。結合人口情景模擬,預計2050年前後中國東部地區由強降水帶來的人口風險將整體增加23%,其中東莞、深圳、汕頭、佛山、中山等22座城市的人口風險將相比歷史基準期擴大30%以上。

  研究表明,在沿海地區城市擴張與集聚效應的影響下,未來中國東部地區的人口和財富將繼續增長,極端事件增多疊加城市擴張將導致我國東部三大都市圈成為氣候變化對社會經濟影響的熱點地區,亟需引起決策者的高度重視。

  澎湃新聞: 您做這個研究的背景是?

  孫劭: 氣候變化對城市運行、人體健康、能源供給、交通運輸、農業生產等各行各業都會造成影響,而未來的不利影響就是我們常説的風險。我們這項研究主要針對社會經濟最聚集的東部都市圈,未來人口會繼續向東部大城市遷移,這些大城市的規模會進一步擴張,導致風險敞口的不斷擴大,或者説承災體的數量不斷上升。

  全球變暖會導致極端天氣氣候事件增多,這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而問題是,極端事件的頻率具體會增加到多少,哪裏增加的最明顯,未來會給社會經濟造成多大的潛在影響,大家需要一個可以量化的答案。

  我們的研究針對中國東部經濟發達區的89個主要城市,在歷史觀測的基礎上,定量化預估了它們未來的高温事件和強降水事件頻率,並參照未來城市人口增長的模擬情況,揭示了城市潛在風險的變化趨勢及其背後的貢獻因子。

未來30年中國三大都市圈面臨哪些極端天氣風險?

  河南鄭州極端降雨事件後救援民眾。

  澎湃新聞: 根據《巴黎協定》,我們現在所強調的全球平均升温控制在2攝氏度以內,最好是1.5攝氏度,這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有什麼關聯?

  孫劭: 首先應該明確的是,全球平均温度本身應該是一個非常穩定的數值,就像我們一個城市的氣温雖然在年內有較大波動,但是全年的平均值是相對穩定的。如果這個平均值增加2℃,那就意味着最高氣温的增幅很可能要超過2℃。事實上,真正對社會經濟造成影響的往往是極端值而不是平均值,並且這個極端值的變化往往比平均值更為顯著。

  在未來,氣候變暖會導致極端高温事件的重現期明顯縮短,比如歷史上5年一遇的高温熱浪天氣變為每1到2年一遇,同時還可能伴隨持續時間、影響範圍、發生時間等多維度的變化,甚至出現前所未有的極端事件,對社會經濟發展造成更加嚴重的影響。

  澎湃新聞: 全球升温已經1.2攝氏度了,未來可能不到2030年就會被突破1.5攝氏度,這是不是意味着未來10年內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發生的概率和劇烈程度有可能大規模地增長?

  孫劭: 近幾十年以來,全球温度一直在波動中上升。我前面説過這是一個相對穩定的數值,但年內發生的厄爾尼諾、拉尼娜事件,以及火山爆發、太陽活動等也會對這個數值產生一定的影響,大約在±0.2℃範圍內。因此,某一年温升超過1.5℃並不意味着温控目標的失敗,這點是需要明確的。

  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碳達峯的過程當中,極端事件的發生概率很可能是要增加的,而且在一些熱點城市可能會增加得尤為明顯。極端高温和極端降水的增加與氣候變暖的關聯是最明確的。但除此以外,也有研究表明颱風、乾旱等災害性天氣的發生規律也出現了明顯變化,例如颱風路徑北移、乾旱強度增大等。

  澎湃新聞: 今年夏天中國台灣地區遇到極端高温,又碰到了乾旱導致缺水,再加上又沒有辦法發電,幾個困難湊在一起,整個社會運行受到很大的影響。那這種現象有可能在中國其他地區發生嗎?

  孫劭: 你説的這種情況我們稱為“複合型極端事件”,它會導致致災強度的明顯放大。今年春季中國台灣地區遭遇極端乾旱時,華南地區尤其是廣東大部也遭遇了中等強度以上的氣象乾旱影響。這是前期氣温顯著偏高、日照時數偏多、降水嚴重偏少共同作用的結果。這次旱情對春耕春播、森林防火、生活生產用水造成了不利影響,但我們通過人工增雨作業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旱情,堅持到開汛後旱情就逐步緩解了。類似的情況在2011年、2002年也曾經出現過。

  這種複合事件的放大效應是我們目前研究的熱點問題,也是十分關鍵的問題。除了高温和乾旱複合事件以外,我國東部沿海地區也曾出現流域高水位、極端降水和颱風風暴潮複合事件,高水位頂託效應導致水排不掉出現澇災,河流漫溢出現洪災,同時還有風暴潮和極端海平面的影響,在這類多災種遭遇的極端情況下我們該怎麼去應對?氣象水文模型該如何去模擬這類極端事件中的複合效應和級聯效應?這些問題亟待解決,也是目前研究中的難點所在。

未來30年中國三大都市圈面臨哪些極端天氣風險?

  澎湃新聞: 複合型極端天氣事件有可能發生在像北京上海這種千萬級人口的城市嗎?

  孫劭: 完全有可能。北京歷史上在2016年、2012年、2011年都遭遇過特大暴雨事件,除了引發城市洪澇災害以外,在山區還引發了山洪、泥石流等次生災害,造成了重大損失。而你提到的高温和乾旱複合事件,北京在2017年、2015年和2010年都曾遭遇過。

  上海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具備出現我前面提到的複合型水災的條件,也就是“極端高潮位+極端降水+河流洪水”這種組合事件,事實上在2013年、2008年上海都曾遭遇過特大暴雨襲擊,導致城市內澇、交通受阻,但上海的災害防禦能力特別是針對突發事件的應急管理能力較強,所以沒有造成特別重大的人員傷亡,上一次的嚴重水災還要追溯到1998年。對於高温乾旱複合事件,上海在2018年和2015年也曾遭遇過,但通過引清調水尚能夠保障水資源供應,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高温乾旱的不利影響。

  所以我們通常説的極端事件指的是對事件本身強度進行刻畫的結果,而災害性影響還要同時取決於承災體的暴露度、脆弱性,以及城市適應能力和應急管理水平,它是一個複雜系統綜合作用下的結果。

  澎湃新聞: 沿海地區的人們比較關注颱風,颱風和氣候變化的關係是怎樣的?

  孫劭: 氣候變暖會為颱風提供更多的能量,所以我們觀測到在台風生成總數基本不變的情況下,強颱風的數量有所增加,帶來的降雨增多,並且在陸地上滯留的時間也在增加。此外,近年來登陸我國的颱風數量呈現增長趨勢,且影響範圍逐漸北移,2020年9月份東北地區在半個月的時間裏連續有三個颱風登陸,這可能是氣候變化對台風路徑影響的一個趨勢,但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

  澎湃新聞: 今年廣東沿海有幾個颱風,從形成到登陸非常快,好像就是昨天剛形成,明後天就登陸,移動速度非常快,這是不是一個新特點?

  孫劭: 颱風的生成地點與厄爾尼諾、拉尼娜事件有一定關聯。通常在厄爾尼諾年,西北太平洋颱風的生成位置偏東,因此發展成為強颱風的概率也更大。而在拉尼娜年,颱風的生成位置偏西,所以感覺上從生成到登陸的間隔更短。目前還沒有明確證據表明氣候變化會對台風的移動速度產生影響。另外有一點需要明確的是,目前對台風的監測和預報的能力是很強的,提前關注颱風的登陸地點和強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防範風險。

未來30年中國三大都市圈面臨哪些極端天氣風險?

  澎湃新聞: 在全球氣候變化引起的極端天氣氣候事件增多的背景下,對氣象災害風險管理是否提出了新需求?

  孫劭: 現階段學術界對於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精細化模擬預測理論和技術尚不成熟,已有研究多是對未來情景下全球或全國大尺度的宏觀趨勢估計,而對於典型區域和重點領域遭遇極端天氣氣候影響的模擬能力還有所欠缺。

  在提升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監測、預報和預警能力以外,還應加強對民眾的災害科普教育。在開展全國災害綜合風險普查過程中,氣象部門應進一步摸清災害風險隱患底數,查明重點地區抗災能力,科學評估全國和各地區氣象災害風險水平,制定科學實用的氣象災害綜合風險區劃, 以求在最大程度上減輕由極端事件帶來的災害風險,為保障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提供強有力的科技支撐。

  澎湃新聞: 關於氣候變化的減緩和適應這兩個概念,許多中國人還很陌生。比如,未來高温天氣的增加,對他們來説意味着什麼樣的改變?

  孫劭: 減緩主要指的是減少温室氣體排放,比如更多地使用太陽能、風能等清潔能源,提高能源效率,減少一次能源消費量。但是二氧化碳等温室氣體在大氣中的壽命是很長的,所以全球增暖也是有慣性的,並不是説今天不排放温室氣體明天就會停止增温。當然,我們可以通過植樹造林增加碳匯,以及碳捕捉碳封存等技術手段來縮短這個過程。但無論如何,減緩是需要長期堅持才能見效的,而適應則更加具有現實性和緊迫性。尤其是對於廣大發展中國家而言,通過合作研發適應技術,分享實踐經驗,可以在更短的時間內提高氣候風險防範能力,減輕氣候變化的不利影響,實現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高温熱浪天氣最主要影響的就是城市能源供應和人體健康風險。更高的温度同時會加快水循環,帶來更多的極端降水事件,從而加劇城市內澇、河流洪水和相關地質災害的潛在風險。

  對於民眾來講,一方面我們提倡綠色低碳出行,為減緩氣候變暖貢獻一份力量,另一方面在關注到氣象部門發佈的高温預警時,應該及時停止户外作業活動,採取防暑降温措施,同時要注意防範火災風險。

  最後想借此機會提醒大家,現在夏季高温已然過去,雖然全球正在暖化,但是在今年雙峯拉尼娜事件的影響下,冬季發生極端強降温事件的概率仍然高於常年,需要提前做好準備,尤其是應對低温雨雪冰凍大風等複合極端事件的準備,適當儲備生活必需品,出行前關注目的地中長期天氣預報,做好交通線路規劃,儘量避開寒潮天氣的不利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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