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長河(國際問題學者)
在烏克蘭危機發酵的當口,德國政壇出現極富戲劇性的情節:一是德國聯邦總統施泰因邁爾近日原本計劃前往基輔訪問,卻慘遭“打臉”——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公開拒絕接待,德國政壇上下羣情激憤;二是一些德國城市爆發了民眾“挺俄”遊行。
在烏克蘭危機的大背景下,德俄關係、德烏關係出現重大調整,與俄羅斯疏離與烏克蘭走近是大趨勢,為何出現上述頗為魔幻的場景?追根溯源,德國與俄羅斯的“特殊關係”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歷史上,俄羅斯帝國與德意志一些邦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大名鼎鼎的女沙皇葉卡捷琳娜二世是德意志一位公爵之女。葉卡捷琳娜二世執政時內政外交功績卓著,被尊稱為“大帝”,是俄羅斯帝國曆史上與彼得大帝並稱的兩位大帝之一。由於這些歷史淵源,德國民眾普遍對俄羅斯有着某種天然好感。前德國總理默克爾在總理府的辦公桌上放着一幅葉卡捷琳娜二世的畫像,她解釋説,葉卡捷琳娜二世是女強人的典範。
儘管一戰、二戰時德國與俄羅斯、蘇聯打得天昏地暗,但前蘇聯在解體之前,對兩德統一作出了重大戰略性讓步,比西方陣營裏的法國、英國還要積極。冷戰結束之後,德俄關係、德國曆代領導人與俄羅斯領導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在歐美陣營裏都是獨具一格的風景線。
科爾任德國總理時,與時任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私交甚密。1996年,科爾曾一年三度訪問俄羅斯,如此之頻繁,在國際關係史上極為罕見。葉利欽政權令西方政界憂心忡忡,但德國一再力挺葉利欽。當時,德國是西方國家中給予俄羅斯經濟援助實惠最多的國家,並強調歐洲的和平與安全沒有俄羅斯的參與是不可想象的。
施羅德任德國總理時,與普京的“鐵哥們”關係也是人所共知。2001年,普京獲邀在德國聯邦議會發表演講,他是第一個獲此待遇的俄羅斯領導人。普京用帶有東德口音的流利德語發表演講,震驚全場,成為德俄關係史上的經典一幕。施羅德多次撰文,旗幟鮮明地呼籲要加強德俄關係,要把俄羅斯“納入歐洲”。2001年4月,施羅德在德國《時代》週報發表題為《德國對俄羅斯的政策——歐洲的東方政策》的文章,稱“歐洲和德國東方政策的重點是俄羅斯”。2005年9月,施羅德在德國《商報》發表題為《德俄關係的新質量》的文章,呼籲兩國大力加強在經濟、能源等領域的合作。今天德俄能源合作的大格局,就是施羅德時代奠定的,後來在大選中意外輸給默克爾之後,施羅德轉而擔任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北溪”管道項目的董事長,在德國國內引發一些非議。
默克爾時代,她與普京打交道有十幾年,可謂不打不成交。這些年裏,格魯吉亞戰爭、第二次“橙色革命”、伊朗核問題、敍利亞危機、克里米亞入俄等諸多事件先後發生,俄羅斯與西方漸行漸遠。在此進程中,默克爾是西方陣營裏唯一自始至終能與普京説得上話的領導人。一方面,在默克爾眼裏,普京“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不可理喻;但另一方面,默克爾一直致力於不讓俄羅斯與德國、與西方關係脱軌。與美國一邊倒打壓、制裁俄羅斯不同的是,默克爾對俄關係具有兩面性:政治上致力於勸和促談,比如達成明斯克協議,經貿上保留與俄羅斯的交往,推進包括“北溪-2”在內的能源合作。默克爾始終不同意格魯吉亞、烏克蘭等加入北約,一定程度上同情俄羅斯的安全顧慮。
在德國人的歷史記憶裏,葉卡捷琳娜二世打通黑海入海口、吞併克里米亞汗國“功不可沒”,因而2014年克里米亞入俄儘管遭到西方陣營一致反對,但在德國,不乏同情俄羅斯的聲音。德國《世界報》公開刊文《西方應該擁抱普京》,指責西方“不應妖魔化俄羅斯”。
再説當下,默克爾離任後,俄羅斯與西方缺少默克爾這樣一個“潤滑劑”角色,是烏克蘭危機走向不可收拾的原因之一。事實上,由於與俄羅斯獨特的歷史淵源與現實勾連,德國是西方國家中受俄烏衝突打擊最大的國家——德國被迫宣佈廢棄耗資巨大的“北溪-2”項目,能源價格飆升,調整防務政策提高軍費,向烏克蘭提供武器……儘管如此,無論是總統施泰因邁爾還是總理朔爾茨,都被烏克蘭方面指責與俄關係過密。
德國民眾的街頭“挺俄”遊行除了政治原因,還有現實經濟原因——飆升的電費、燃氣費讓老百姓苦不堪言。德國發電量的15%以上是通過燃燒天然氣實現的,一半居民靠天然氣取暖,俄羅斯在德國天然氣供應中佔了一半。由於德國公開宣佈放棄核電,俄羅斯天然氣供應者的角色在未來若干年不可替代。俄烏衝突持續發酵,德國老百姓不堪承受之重。
歷史是現實的映照。讀懂德俄“特殊關係”的歷史淵源,可知俄烏衝突對歐洲的衝擊波有多大、多強,而且這種影響還在延伸、發酵,未來難以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