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法國大區議會和省議會選舉舉行了第二輪投票。初步投票結果顯示,近年來頗受爭議、聲望下跌的法國總統馬克龍,以及明年總統選舉的熱門人物、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領導人瑪麗娜·勒龐,雙雙落敗,成為最大的失意者。
馬克龍所在的中間派執政黨——共和國前進黨第一次參加地方選舉,在第一輪投票中僅收穫了11%的得票率,勉強通過進入第二輪投票的門檻。但到了第二輪投票,共和國前進黨的候選人卻沒能贏下17個改選大區中的任何一個。
勒龐的“國民聯盟”表現也遠不如預期,在第一輪和第二輪投票中的得票率均不到20%。在被視為該黨最有希望勝選的普羅旺斯-阿爾卑斯-藍色海岸大區,初步投票結果顯示共和黨候選人雷納德·穆塞利爾贏得了57.7%的選票,意味着“國民聯盟”贏得歷史上第一個地方大區的希望再度破滅。
相比於馬克龍陣營面對現實的無奈,勒龐流露出了更多的不忿之情,認為其對手形成了“非自然的聯盟”,只為阻止自己和“國民聯盟”執政。“(他們)竭盡所能排斥我們,阻止我們向法國人民展現我們領導大區政府的能力”,她對支持者如是説。
2021年法國大區議會選舉結果
本次大區議會和省議會選舉被視為2022年法國總統選舉的預熱,其結果不僅是對馬克龍政府執政成績的檢驗單,更是明年總統大選的“風向標”。因此,馬克龍陣營和勒龐陣營早已摩拳擦掌,在法國各地積極造勢,為來年競逐大位積累氣勢、奠定基礎。
然而,現實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此次大選,沒有成為馬克龍和勒龐唱主角的舞台,反而見證了傳統力量的迴歸。
傳統左翼和右翼“觸底反彈”
2017年總統和國民議會選舉遭受“雙重打擊”的左翼與右翼聯盟(分別以社會黨和共和黨為首),在本次大區議會選舉中得票率保持穩定,成功守住了各自在原有大區的執政權(累計佔法國超過三分之二的大區),頗有“觸底反彈”之勢。
而傳統兩大黨的迴歸,則給競爭日趨激烈的法國政壇注入了更多的懸念,正如法國左翼報紙《解放報》頭條標題所寫:“2022:如果不是他們(馬克龍和勒龐)將會怎樣?”
但全國性選舉與地區選舉不同。在2017年總統選舉和國民議會選舉中,勒龐旗幟鮮明的極右翼理念宣傳,足以幫助她穩固選民基本盤,並以此為基礎,逐漸拓寬選票來源,徐圖大業。但這不代表法國各地民眾願意放心把本地政府領導權交給 “國民聯盟”。對於勒龐來説,極右翼選民支持者在各大區不佔主流是客觀現實,且“國民聯盟”尚不具備在地方執政的經驗,很難説服多數選民將信任票投給勒龐支持的候選人。
而馬克龍雖然憑藉2017年合併組建的共和國前進黨登上總統大位,但正如《紐約時報》所説,馬克龍本人對於該黨的前途與發展並無太大興趣,而是依賴“個人權威與總統光環”執政。縱然是國民議會多數黨,共和國前進黨從未真正在各大區與基層紮根。
因此,不談馬克龍過去四年執政表現,即使從其鐵桿支持者的角度來看,總統選舉可以票投馬克龍,但地方選舉則不必授權該黨候選人執政。畢竟已經擁有多年執政經驗的左翼或右翼聯盟,是更有確定性的選擇,更不要説地方政府的職權與施政,與選民的日常生活更加直接相關。
此外,這次大區議會和省議會選舉投票率驚人之低,也是影響選舉結果的因素之一:受新冠疫情影響,首輪投票的棄權率達到67%,而第二輪的投票率也僅有約34%;相比六年前的上次地方選舉,前兩輪投票率分別下降了16%和21%。
不少政治人物與專家表示,過低的投票率證明法國政治文化正在遭遇“民主的危機”。他們擔心,阻止民眾投票的不完全是疫情,而是一種認為投票毫無意義的心態。
馬克龍與勒龐的首次地方大選試水無疑以失敗告終,而一度被二人邊緣化的傳統左右翼力量則大有恢復元氣、蓄力反彈之勢。面對法國現有政黨格局與異乎尋常的低投票率,2022年的總統大選看來也並非“馬克龍對決勒龐”那麼簡單。
馬克龍和勒龐之外的“第三者”異軍突起
地方選舉的結果,顯然表明民眾給馬克龍陣營打了一個“差評”,而勒龐陣營仍未贏得他們的信任。隨着左翼和右翼聯盟的強勢迴歸,2022年的總統大選也平添了更多的懸念:五年之後,傳統勢力將重回政治舞台中央?
對於《解放報》所提出的“如果不是他們(馬克龍或勒龐)”之問,國際媒體與不少政治觀察人士給出的可能答案是,已經宣佈將在2022年競選總統的中右翼代表人物、“混雜右翼”候選人格澤維埃·貝特朗。
作為原共和黨成員,貝特朗曾先後加入希拉剋和薩科齊政府,分別擔任法國衞生部長和勞工與社會事務部長。2015年大區議會選舉中,貝特朗戰勝勒龐,當選為法國上法蘭西大區議會主席。在剛剛結束的本屆選舉中,他更是憑藉第一輪41.42%和第二輪超過52%的得票率,輕鬆戰勝左翼聯盟,以及勒龐和馬克龍陣營的對手,順利連任。
上法蘭西大區是勒龐和馬克龍在競選時全力爭奪的目標,但投票結果證明該大區已經被貝特朗成功地經營為自己的鐵票區,也進一步激發了他更大的“野心”:“這一(選舉)結果給了我走出去、面對所有法國人民的力量......復甦我們的國家有一個必要條件:重建秩序與尊重。”
與不少政治人物不同的是,貝特朗從未接受過精英學校教育,向來以“代表普通大眾、關切法國工人階級”的形象示人,其雄心壯志的政治人物形象已經得到公認。
除了在中央行政部門和地方政府的從政經驗,貝特朗始終堅持中右翼的政治立場與主張,不吝表達他對勒龐及其“國民聯盟”的憎恨,並且從來都只直呼其原名“國民陣線”。在宣佈參選總統後,貝特朗也承諾將實現温和右翼的政治理念,包括法國的“再工業化”,以及設置移民配額。
自今年1月以來,貝特朗異軍突起,目前民調支持率穩居第三。儘管距離馬克龍和勒龐仍有明顯的差距,但在右翼聯盟的全力支持下,貝特朗藉助此次地方選舉之勢,進一步拓寬支持羣體,追趕二人,也不無可能。
喧囂之後,誰能帶國家走出困局?
然而,無論是馬克龍與勒龐如期對決,還是傳統右翼強勢迴歸,無論是今年的地方選舉,還是明年的總統選舉,投票終將會結束。選舉的喧囂消散後,法國政府無法迴避內外交織的多重挑戰,仍需帶領整個國家走出困局。
首先,在疫情可能持續反覆、未來形勢並不明朗的情況下,如何進一步恢復經濟活力,是各方政治勢力都必須面對的難題。
根據法國國家統計和經濟研究所(INSEE)5月28日發佈的最終數據,法國GDP環比微降0.1%。疫情之下,法國的家庭消費支出難以明顯提振;在對於拉動投資至關重要的市場服務領域,固定資本投資總額不升反降;由於疫情和脱歐之後英歐貿易摩擦的影響,處於英歐貿易前沿的法國對外貿易繼續呈現負增長態勢。
受到法國本土和歐盟疫情和經濟貿易環境影響,法國的失業率依舊保持8%至9%的水平,顯著高於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的平均水平,更是兩倍於多數國家設定的一般失業率目標(4%)。經濟發展動力與失業問題息息相關,而失業則可能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與矛盾。
自2018年11月爆發、超過300萬人參與的“黃背心”運動,便以激烈的形式暴露了法國社會經濟諸多結構性問題。無論是最低工資、緊縮政策爭議、生活水平問題,還是政府問責水平、政府透明度和鄉村地區政府服務水平等,無不體現了經濟與民生領域的矛盾。面對諸多現實問題,不管是左翼、右翼、中間派還是極右翼勢力,都需要給出令民眾信服的交代。
與此同時,近年來愈演愈烈的宗教問題,及其連帶的移民、少數族裔和恐怖襲擊問題,也需要法國政府拿出切實可行的應對方案。
去年9月底至11月初,一個多月內歐洲連續爆發五起致命襲擊事件,其中法國巴黎《查理週刊》原辦公大樓的持刀襲擊事件,以及教師薩米埃爾·帕蒂遭遇“斬首”事件,更是在法國乃至全世界範圍內激起軒然大波。面對這一宗教、族裔和國家安全交錯的複雜問題,馬克龍政府也陷入兩難境地。
一方面,馬克龍高調支持共和主義價值觀、打擊宗教分裂主義,卻引發了國內穆斯林羣體的顧慮和反對,甚至一度遭遇眾多伊斯蘭國家的抗議浪潮與外交壓力;另一方面,國內其它政治勢力,尤其是右翼和極右翼政治人物,卻認為馬克龍對於“伊斯蘭主義”過於軟弱妥協。
4月21日與5月9日,超過1500名法國軍人(包括25名退役將軍)在極右翼雜誌《現實價值》週刊先後發表了兩封聯名信,要求馬克龍捍衞愛國主義,聲稱“反種族歧視主義正在法國製造仇恨,鄙視法國文化價值,攻擊法國曆史”,而馬克龍對“伊斯蘭主義”的妥協讓步會導致國家“陷入內戰”。
向來秉持政治中立原則的軍人竟也就國內政治議題發聲,並得到勒龐的聲援,後者甚至邀請軍人加入其“拯救國家”的計劃。就在第一封聯名信發表後不久,巴黎郊區再次發生恐襲案,一名女警被北非裔移民殺害,進一步加強了民眾對馬克龍政府最為不滿之處——安全領域的“不作為”。
根據法國《星期天日報》的民調,86%的法國人表態會把安全議題作為明年大選的主要投票指標。可以預見,無論是大聲疾呼反對移民、退出歐盟的極右翼,還是在兩種極端之間努力尋求平衡的中間力量及傳統勢力,明年大選後執政的一方都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找出切實的應對方案。
此外,此次地方選舉的低投票率,尤其是最年輕選民羣體僅10%的投票率,更凸顯了法國民眾(特別是年輕人)對於現有選舉制度的懷疑。如何以積極有為的施政表現,重建現在和未來法國民眾對於國家政治制度的信任,更是一個深遠的問題,也是未來法國政府必須要完成的一項“巨大工程”。
無論雙雙落敗的馬克龍和勒龐能否來年二度“終極對決”,抑或是傳統兩黨力量的重新主導,法國民眾所關切的,仍舊是一個又一個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地方選舉如此,全國性大選也是如此。
(胡毓堃,中國翻譯協會會員,國際政治觀察分析者)
欄目主編:趙翰露 文字編輯:宋慧 題圖來源:新華社 圖片編輯:蘇唯
來源:作者: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