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 | 稀裏糊塗當上所主任

文 | 偶然

1、第一次和銀行打交道

1979年,高考落榜後的我並不甘心,由於在班裏一直是尖子生,老師和同學們都勸我復讀,而我卻選擇了紮根農村,一是受“農村是個廣闊天地,在那裏大有可為”的薰陶,二是家庭條件不允許。當時,雖然廣播里正宣傳“小崗經驗”,有的村已開始分田,但我們村的幹部怕走錯路線,大喇叭裏天天播“集體主義思想永放光芒”,一家六口只有父親一個勞力掙工分,兄妹四人同時上學確實負擔不起。於是,作為老大的我只能選擇犧牲自己。

在生產隊幹了半年後,進大隊副業當了會計。大隊辦公室訂了好多報紙,喜歡讀書看報的我近水樓台先得月,看報成了我的最大喜好。突然有一天,我從報紙的夾縫裏讀到了一則重磅消息,大意是江蘇南通為幫農民脱貧致富,從法國引進了獺兔良種,並介紹了該兔的發展前景。我眼前一亮,立馬作出了率先引入的決定。

想法很超前,現實卻骨感,沒錢啊,沒錢怎麼辦?便試着向銀行借,這是我第一次與銀行打交道。

村裏的信用社代辦員是一個沒出五服的本家姐夫,當時正有扶貧貸款任務,聽了我的想法後,二話沒説就讓我在借款合同上按了手印,點給了我500元錢。只所以辦的如此順利,是因為我們家養着幾十只長毛兔。最初的六隻種兔是半年前扶貧辦給的,當時每家一組(一公二母),有的家庭不要,我便多領了一組。

兔子繁殖很快,才半年的功夫就變成幾十只了,加上兔毛漲價沒少賺,母親在姐夫那裏其實存着錢,可我沒敢張口。

懷揣500元借款,我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便踏上了南去的征程。

一到南通,眼界大開。那兒開放的早,步子邁的快,個體作坊已比比皆是,農村經濟更是氣象萬千,養雞養兔的、養魚養蝦的、養鳥養狗的、養馬養猴的都有,種植業也花樣繁多,我們沒聽説過的草莓在那兒早就上市了,好多家庭已告別土坯房住進了小洋樓。目睹這一切,我熱血沸騰,暗暗説:“你們行,我也行!”雖然每組種兔三百元有點貴,但還是咬咬牙買了。

1983年,我第一個在村裏蓋起了新瓦房,並鑲上了明亮的玻璃門窗,同時辦起了家庭兔場。伴隨着土地承包制的落實,農村立刻改變了模樣,於是我便拿起了筆,在希望的田野上開始描繪,家家的廣播喇叭裏很快傳出了我的名字,傳出了我的心聲。

人怕出名豬怕壯。隨着“發家致富帶頭人”“新長征突擊手”“優秀通訊員”等一頂頂桂冠的閃耀,《山東科技信息報》《農村大眾》《山東畫報》《農民日報》等媒體相繼進行了專題報道。於是,不是名人的人一夜之間成了名人。

2、頭一回當領導

出名之後,村裏的大喇叭時不時就喊我去村委,不是見領導就是見記者,我有些不適應,但又不得不應酬。

1988年的夏天像蒸籠,我正在樹蔭下讀張煒的小説,村裏的喇叭又響了,去了才知道是建行的三個行長,説是準備在我們村集市旁設營業所,讓我當主任。

這是我頭一回見行長,也是頭一回有人封我官,但被我一口回絕了。原因是姐夫幹代辦,怕爭了他的飯碗。見我有些為難,行長們研究了一下,作出瞭如下決定:讓我頂名幹主任,配倆員工具體辦業務,員工工資暫定每月60元,給我特殊待遇,每月100元。

在當時,這可是個天文數字,中專生每月才發三十二塊半,大學生也就每月六十多,行長們的工資都不過百呢。但我還是沒答應,不是錢的事,我一斤兔毛就賣一百多,一對種兔都能賣六十元,還差那一百元?關鍵得講良心,信用社借錢幫咱致了富,咱不能過河拆橋。

儘管沒答應,但營業所開業時,行長們還是親自上門邀請了我。為了表示祝賀,我存了三千元,當時三千元可是個大數字,行長一高興便來了個現場認命,生米一下煮成了熟飯,弄得我手足無措、哼哼哈哈地表了幾句態後,便稀裏糊塗的當上了官兒。

當時的任務不重,每月一萬,後來升到了三萬、五萬,由於自己有倆錢,關係又廣,加上村裏鄉里的領導支持,月月輕鬆完成。可好景不長,隨着金融改革步伐的加快及亞洲金融危機的爆發,各行開始搶灘農村。那會兒,城市及企業改革尚未開始,而農民的腰包卻率先鼓了起來,都想撈幾片肥肉。一個不足四萬人口的鄉鎮一夜之間冒出了工、農、中、建四大國有銀行,加上信用社和農行分家,郵政儲蓄的開通,以及鄉基金會的成立,一下步入了戰國時代。

俗話説,一山不容二虎,何況七雄爭霸?無奈之下,我不得不出山了。

關鍵時刻,天時地利人和很重要,幸好我都佔。出山後沒半年,近百個代辦點應運而生,他們有的是村官、有的是商販、有的是萬元户、有的是包工頭……那會兒論勢力,基金會坐頭把交椅,因為有鄉里支持,存貸寬鬆,得民心者得天下嘛!雖然後來問題多多被取締,但當時卻是一匹真正的黑馬,連經營多年的信用社都望塵莫及。儘管形勢逼人,一直在夾縫中生存,但經過努力,建行始終穩居前三。後來,雖然四大國有銀行在農村的網點都移交給了信用社,但那段經歷卻難以忘懷,即使到了現在,回到老家還有人喊“主任”。

3、第一次有壓力

1995年秋,臨沂市建行組織了一次臨時工轉正考試。考試的內容很簡單,無非是問答題、珠算和點鈔,沂水行有一百多人蔘加,結果只考上了二十多個,而我們所就佔了倆。轉正後的我頓覺壓力培增,幹勁更足了,天天騎車繞着百崮千山轉,渴了掬一捧山泉水,餓了就在代辦員家湊合,至今忘不了香椿煎雞蛋的香味兒。

那些年,我有三怕。一怕代辦員出問題,二怕別人借錢,三怕年終決算。

怕什麼來什麼,每次查賬都會發現一些問題,有的開空頭存單給村裏頂提留集資、有的開空存單給犯了計劃生育的交罰款,短庫的事時有發生,幸虧發現及時,連哄帶嚇唬的作了補救,好多所就是因為發現不及時,導致負責人犯了錯誤。

作為銀行,有存有貸才正常,而那時的銀行政策性很強,國有銀行一般不向農户貸款,這就難煞基層主任了,有時為了幫客户解燃眉之急,不得不低下頭去求基金會。最怕的是親戚,興借不興還,在他們眼裏,你開着銀行,又是暴發户,借是應該的,不還也是應該的,誰讓你和我沾親帶故呢?如今,他們的孫子都娶媳婦生孩子了,見了面倒也客氣,唯獨不提借錢的事。

由於網點多而分散,一到年終決算就犯愁,提前三天就得準備,大多代辦員都很配合,就怕出現個別。有年決算前下了一場大雪,樹枝都壓彎了,到三十號天黑了,遠在紀王崮前的兩個代辦員因大雪封山遲遲未到,急得我騎上摩托就往那趕,趕到時已是晚上八點。為了搶時間,水都沒喝就往回趕,由於山陡路滑,白茫茫一片,只得雙腳着地漫漫往回爬,摔了幾個跟頭不説,回到單位時已是凌晨一點,不下車還好,一下車就站不起來了,烤了大半天才緩過氣,從此落下了關節炎。

4、與大學生為伍

1999年初秋的一箇中午,縣行突然拉着兩車人唿啦啦湧進營業所查賬,我心裏咯噔一下,平時查賬也就來三兩個人,前幾天就聽説幾個鄉鎮小所就撤併了,莫非……我不敢往下想,當工會主席找我談話的時候,我一下子蔫了,昨天還號召全所齊心協力向千萬目標衝刺呢,今天就交槍了。

辦完交接後,我被調到了武家窪所,這個所地理位置優越,南臨沂城,北挨跋山水庫,被食品城包圍着,潛力巨大,是全行第一批突破千萬的所之一,高時達到了1300多萬。但由於各行在這裏競爭激烈,加之負責人是臨時工,即將面臨清退,積極性自然不高,不到一年的功夫,存款餘額就跌了一半,讓我去,就是當救火隊員。

上任沒幾天,開始清退臨時工,而所裏除我之外全在清退之列,正當我擔心成為光桿司令的時候,縣行給我派來了3個大學生。那年,全行就分了仨大學生,一下全給了我。

我有些不理解,便提出讓賢,哪有高中生領導大學生的?行長説:“我高小生不照樣領導高中生、大學生嗎?這批大學生有點特殊,各單位都不待見,也就你能打磨他們的稜角。”

其實,相處了一個階段後,發現他們並沒什麼稜角,雖然他們學歷高,個個戴眼鏡,其實肚子裏的墨水並不多,社會經驗更少,有時想賣弄一下,被我三言兩語就嗆的縮脖子;光嗆也不行,主要是用事實感化,在生活上照顧,發現其閃光點加以肯定。沒多久,我們就融合在一起了。人心齊,泰山移,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儲額直線上升,很快又回到了一千萬。

隨着電算化時代的到來,微機操作員成了香餑餑。全行大學生沒幾個,大都沒操作過電腦,於是,我手下的仨大學生便有了用武之地。為了成全他們,我暗地裏對他們要求更嚴,三天兩頭往行裏跑當説客,後來他們個頂個成了行裏的骨幹,有的還被市行調走。

5、一頂三

2000年春,我被調到縣交警大隊服務,與交警隊的幾個財務人員合署辦公,他們開票我收錢,有時他們開會或有事,我身兼兩職。別看這個窗口小,業務量卻挺大,體檢的、辦證的、交違章罰款的、處理交通事故的天天排着長龍,原先三個臨時工在這裏忙都有些吃不消,可隨着臨時工的清退,行里人手緊缺,正式工們誰也不願來,我就成了不二人選,一干就是兩年,既是主任,又當會計,還是出納,一天到晚像機器人般在那兒重複着同樣的動作,累得手腳發麻,腿疼腰痠,偶爾上趟廁所,都得見縫插針。

由於繳費的人太多,大廳里人滿為患,特別快下班的時候,大夥都往櫃枱擠,由於熟面孔太多,我不敢正眼看,只管低着頭在那兒開票收錢。時不時就有人大喊:李主任,李主任,幫幫忙,我家老人還在醫院,有的説急着接孩子、有的説已等了三天,啥情況都有,弄得我心煩意亂。

當了兩年的光桿司令,管我叫主任的更多了,雖然大多我不認識,但他們叫得卻親切。

6、抹不掉的主任稱呼

剛進建行的時候,我是全行最年輕的所主任,幹部年輕化知識化後,我又成了年齡最大的主任,為了給年輕人讓位,我選擇了退二線,從而結束了在基層摸爬滾打的日子,但無論退居二線還是退休之後,無論走到哪裏,看着建行倆字仍覺親切,與朋友小聚總愛提那段難忘的歲月,有事沒事總喜歡到櫃枱前站站。而隨着銀行數字化時代的到來,手機銀行的開通,對櫃枱的依賴已漸行漸遠,偶爾回一趟那個曾經的家,也都換了新面孔。然而,當你漫步於城市鄉村的大街小巷時,仍有人會認出你,還是那麼親切地喊你一聲“主任”。

在希望的田野上 | 稀裏糊塗當上所主任

作者簡介:偶然,又名木子,本名李春興,1961年生,山東沂水人,《鴨綠江》第二期函授學員,1988一一2004年就職於沂水建行,後自主創業。上世紀80年代開始爬格子,發表過小説、散文、故事百餘篇,著有《崮鄉往事》《天上王爺》兩部文集,現為臨沂市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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