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7月15日電 7月15日,《新華每日電訊》發表題為《聶耳是這樣“譜成”的》的報道。
“聶耳是我們的學長。”在昆明五華區長春小學的課堂上,一羣學生大聲説道。一個世紀前,聶耳在長春小學前身昆明師範附屬小學度過四年的初小時光,然後升入高小。
今年,是人民音樂家聶耳110週年誕辰。時光無法倒流,自強不息的精神生生不息。
聶耳短暫的人生僅23年。他沒受過正規音樂教育,20歲才有了屬於自己的小提琴。但他那激越高昂的歌聲,久久激勵中華兒女“前進!前進!前進!進!”
時光如流。追思中,人們不禁探尋,聶耳怎樣創作出《義勇軍進行曲》?自學成才的他何以成長為人民的音樂家?
譜寫不朽人生的絕響
昆明滇池畔西山上,聶耳紀念館古樸安靜。走進其中,縈繞着激昂的旋律——“你的歌聲喚醒了一個民族起來抗爭”。詩人艾青這樣評價聶耳的音樂。
《義勇軍進行曲》是聶耳年輕而短暫的一生中最後的作品,也是他不朽人生的絕響。雲南省中國近代史研究會會長、雲南師範大學教授吳寶璋致力於聶耳及其作品研究,他認為“加入中國共產黨,對聶耳一生道路的選擇、藝術的昇華,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1933年1月,在處於白色恐怖中的上海,聶耳經田漢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此後兩年間,他創作了大量不朽的作品,其中包括與田漢合作的《義勇軍進行曲》。
《義勇軍進行曲》是電影《風雲兒女》的主題曲。1935年,當聶耳聽説要拍影片《風雲兒女》動員民眾投身抗日,他立即去找夏衍拿到了《義勇軍進行曲》歌詞。夏衍是當時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和左翼電影運動的領導者之一,也是聶耳的入黨監誓人。
聶耳唸了兩遍歌詞,對夏衍説,“作曲交給我,我幹!”他重複了一遍,又説,“田先生一定會同意的”。夏衍後來回憶,聶耳永遠不知疲倦,不論什麼工作都“搶”着去做。
説幹就幹。聶耳潛心構思,不斷吟誦《義勇軍進行曲》簡短鏗鏘的歌詞,感到“冒着敵人的飛機大炮前進”一句不是很順,與友人交換意見改為“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末尾,順應旋律在“前進,前進,前進”之後加上“進!”
“感謝聶耳同志的作曲,把這短短的幾句話,處理得非常豪壯明快和堅決有力。”後來,田漢在著文中,高度肯定了聶耳對《義勇軍進行曲》做出的修改。
聶耳廢寢忘食,經過兩個月醖釀,很快拿出了初稿。這時傳來消息,反動當局要逮捕他。黨組織為保護這位年輕有為的革命文藝戰士,批准聶耳從日本去歐洲、蘇聯學習考察。赴日前,他帶着《義勇軍進行曲》曲譜,邊唱邊打拍子,徵求了音樂界同仁、青年學生、工人等很多人的意見。
在日本,聶耳完成了《義勇軍進行曲》曲子的修改,及時寄回上海。1935年5月,電影《風雲兒女》上映,《義勇軍進行曲》唱響大江南北。
革命的精神和力量,對於聶耳的創作至關重要。吳寶璋説:“在疾風驟雨中,聶耳找到了正確的奮鬥方向,把自己的命運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緊緊連在了一起。”
1928年,16歲的聶耳受到革命思想薰陶加入中國共青團。1930年7月,聶耳從雲南省立一師畢業,本已準備就業,卻因被反動當局列入抓捕黑名單,不得已離開昆明到了上海,在一家商號當夥計。1931年商號倒閉,聶耳考入當時有名的明月歌劇社。1932年初,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一·二八”事變企圖侵佔上海,兵荒馬亂中,聶耳衝到戰火硝煙處拍攝日軍軍艦遇險,僥倖逃脱日本兵抓捕。
在明月歌劇社,雖然受到老闆黎錦暉的賞識,但在民族危亡迫在眉睫之際,聶耳對明月歌劇社歌舞演出充斥着閒花野草、卿卿我我的內容,沒有反映人民抗日救亡的呼聲極為不滿,處於苦悶中。
這時,在“左聯”戲劇家聯盟負責人田漢介紹下,聶耳加入“左聯”。他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我生來就是為社會做事的,趁年輕要多做對人民有益的事。”
1932年6月後,他發表文章批判明月歌劇社“所謂歌舞的成績”,與黎錦暉分道揚鑣。事後,聶耳曾對黎錦暉説:“我不過希望你改變改變作風罷了。難道你絲毫沒有感覺到時代已經不同,靡靡之音已經沒有生命力了嗎?”
“聶耳單純但不簡單。他憂國憂民,胸懷國家和民族。《義勇軍進行曲》高昂激越、鏗鏘有力的旋律與這樣的特質極為契合。”吳寶璋説,“我們無法想象,一位缺乏這樣特質的音樂家能夠寫出《義勇軍進行曲》。”
母親是第一任音樂啓蒙老師
聶耳短暫的一生跌宕起伏,風雲激盪。21歲至23歲,他創作了40多首樂曲,無數中華兒女唱着他譜寫的歌曲走上抗戰第一線,《畢業歌》《金蛇狂舞》《翠湖春曉》《賣報歌》等至今膾炙人口。音樂家冼星海稱他為“劃時代的作曲家”,郭沫若撰詩稱他為“民族的天才”。
如果説,聶耳一生中有一首最深情的歌,那一定是送給母親的。聶耳母親彭寂寬是雲南峨山傣族人,愛唱花燈、民歌小調。無數個夜晚,母親抱着聶耳邊唱山歌邊講故事,把音樂的種子播種到小聶耳的心裏。
聶耳一生超過三分之二的時間在昆明度過。在昆明的日子,艱苦而幸福。
1912年2月15日,聶耳生於雲南昆明。當時,他的父母在甬道街租下一間小樓,開了一個小醫館,取名“成春堂”。往後經年,成春堂數度搬遷,艱難維繫。
歲月滄桑,甬道街聶耳故居如今仍保留着原貌,一把窄陡的木梯立於閣樓下。當時,聶家六口人住在二樓一間不到20平方米的房裏,只能在接近屋頂處搭建一個小閣樓,作為孩子們的睡處。閣樓低矮,孩子們睡覺時只能爬進去,直不起身。
聶耳4歲時,父親積勞成疾,離開人世。母親挑起生活的重擔,刻苦學習考取行醫資格,繼續經營成春堂,白天掛牌行醫,晚上替人洗衣服補貼家用。
1922年,聶耳一家搬至昆明端仕街44號院。聶耳跟着鄰居邱木匠學會了吹笛子,跟小學音樂老師學拉二胡,彈三絃、月琴。有一年春節,他和兩個哥哥湊壓歲錢買了一支笛子、一把胡琴,借了一把月琴,就這樣組成了家庭小樂隊。
初小畢業,因沒錢買童子軍制服,不能在本校升學,聶耳被分到求實小學。他成績優秀,擔任了學校學生樂隊指揮,參加了幾十場演出。母親託人介紹,兄弟仨還去學習洞經音樂,這讓聶耳演奏民族器樂的技藝有了長進。
他跟“院壩鄰居”、雲南省立一師附小音樂教師張庾侯學習小提琴和吉他。張庾侯曾著文回憶:“我向朋友借得一把小提琴……聶耳有時也在大門口站着聽,我見了他便拉他上樓找同學玩,他拉提琴,我按風琴,一人一樣,也就無師自通地奏起來了。”
初中畢業,聶耳考入雲南省立一師。入學住校需自備被蓋,可家裏是弟兄三人合用一牀破舊的被蓋。虧得一位親戚知道這事,借給聶耳被蓋,才解決了這個難題。
雖然家境困頓,但聶耳學習用功,多才多藝,為人熱心,活潑幽默,長成翩翩陽光少年,愛情的種子也悄悄萌發。
因為同樣熱愛音樂,張庾侯的親戚袁春暉跟聶耳情投意合。聶耳常常為她演唱伴奏,相約爬山、看風景。聶耳曾在日記中寫道:我不能夠把C(注:袁春暉的代號)從我的“想念”中除去,我不可能把C從我的“愛慕”中除去……
天妒良緣。1930年7月,為躲避反動當局抓捕,聶耳被迫離開昆明到上海,從此與袁春暉再沒機會見面……
“隨時不忘的是‘讀書!’‘拉琴!’”
到上海後,聶耳頂替三哥在“雲豐申莊”商號當起了店員。辛勞的工作之餘,他堅持學英文、日文,閲讀書刊,看戲劇和電影。靠着幫好友張庾侯、廖伯民在上海租影片到昆明放映,年底聶耳得到了100元酬金。
“逸樂影院送我一百元,取來以後的分配非常簡單,匯一半給我慈愛的媽媽,一半是買了一個小提琴和一些零件。”聶耳在1931年初的日記中寫道。這一年,他19歲。
此後,這把小提琴一直陪伴着聶耳。“若沒有旁的事來煩擾,我是會不吃飯、不睡覺,不分早晚地練習下去的。”
這把小提琴,現藏於雲南省博物館,見證了聶耳音樂創作從起步到漸入佳境、邁上巔峯。“不斷地練習,舊的指頭硬結退去,加上了新的痛。手指分家地持弓,現在才把它合作起來。不曾用慣的小指,現在才學習運動。可憐!”
商號倒閉,聶耳考入明月歌劇社,他每天練琴六七個小時,琴技大有長進,很快成為劇社第一小提琴手,還被大家稱為“拼命三郎”。聶耳擠出微薄的生活費,找到一位意大利私人教師學習,還想辦法觀賞音樂會,欣賞名曲,閲讀音樂作品和音樂理論書籍。
鑽研中,創作靈感湧動,聶耳開始嘗試音樂創作。他曾在日記中寫道:“做了兩個口琴曲,還不錯,通通只費了一點多鐘。……有時吹口琴自來調真好聽得了不得,始終沒有記錄過,以後必須把紙筆預備在面前才能吹,這真是取不完的作曲資料。”
一串串動人、激昂的音符勃發於風雨中、陽光下、大地上……一次,清華大學東北同學會為抗日義勇軍募捐而舉辦遊藝會,邀請當時在北平的聶耳參加。演唱《國際歌》時有人搗亂,還往台上扔石頭,鋼琴伴奏都被嚇跑了,聶耳卻毫不畏懼地拉琴,堅持完成演奏。
東渡日本的聶耳一邊學日文、練琴,一邊觀摩日本音樂、戲劇和電影,僅兩個多月,聶耳已能説日語。聶耳在1935年7月16日的日記中寫道:“明天開始新計劃,隨時不忘的是‘讀書!’‘拉琴!’”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寫日記。
7月17日,聶耳在日本藤澤市鵠沼海濱浴場游泳時,不幸溺水身亡。
山海嗚咽……幾經輾轉,聶耳的骨灰終於在1937年魂歸故里,安葬在昆明滇池畔西山上。
聶耳墓前,安放着漢白玉雕成的雲南山茶花花環,寄託着家鄉人民對音樂家永遠的懷念。墓後屏風牆上鐫刻着郭沫若撰書的墓誌銘,首句為“聶耳同志,中國革命之號角,人民解放之鼙鼓也”。
一排排柏樹挺拔蒼勁,聶耳雕像巍然矗立,靜靜注視着滄海桑田。
夏日清風,滇池之濱的西山涼爽宜人,男女老少悠然遊覽。行至聶耳墓前,人們肅立、鞠躬。
音樂如同一根長長的絲線,將歷史與現實牽連。
校園裏,孩子們動情排演講述聶耳故事的情景劇,小聶耳民樂團激情演奏《金蛇狂舞》等經久不衰的作品,緬懷“聶耳學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