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某海口工作室內正在運行的手機卡。受訪者供圖
徐州卡商的工作室。受訪者供圖
卡商、號商、貓池、卡池、接碼軟件……這些“陌生”、甚至有些怪異的名詞,與你我的生活有什麼關係?
網絡黑灰產究竟是哪些產業?它們如何在灰黑色地帶運營非法牟利?
這些產業的從業者為什麼沒有像網絡主播、電子競技運營師、網約配送員等新興職業被國家認可?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追蹤全國首個打擊黑灰產的公安部“部督”案件,深入調查網絡黑灰產的運轉過程。
打掉的僅是“冰山一角”
近日,海口市公安局成功偵破一起網絡黑灰產部督案件,共搗毀卡商窩點3個,扣押電話黑卡3萬餘張,貓池、卡池作案工具200餘部;搗毀號商窩點1個,查獲交易微信號近10萬個;剷除為卡商、號商提供驗證碼交易服務的接碼平台1個,平台註冊會員數達3000餘人,其中近一個月交易手機驗證碼達285萬條,一個月內交易金額達130萬元。
截至11月23日,專案組經過三輪收網行動,在海南海口、江蘇徐州、湖南長沙等6省8地市抓獲卡商、號商、接碼平台老闆等黑灰產犯罪嫌疑人18名。
今年9月下旬,海口市公安局網警支隊在核查公安部“淨網2020”黑灰產線索中,一個購買接碼軟件的海口買家引起網警注意。警方經分析研判,發現任職於海口某知名企業的員工田某有重大作案嫌疑:田某可能持有大量手機黑卡併為下游犯罪提供幫助。
9月29日,海口警方出動警力對田某進行抓捕,一舉搗毀其架設在海口市海甸三西路某小區家中的卡商工作室,現場扣押1.6萬餘張聯通手機卡及大量電子設備。
警方經進一步偵查發現,田某還在江蘇省徐州市設置了另一處卡商工作室。該工作室2019年9月開始運行,由田某姐姐和黃某負責管理,田某日常在海口採用遠程訪問的方式作案。
9月30日,在徐州警方的協助下,專案組民警在徐州市泉山區某小區的工作室現場抓獲田某姐姐和黃某,扣押1.2萬餘張聯通手機卡和大量涉案電子設備,並於10月1日順利將2名嫌疑人押送回海口。
通過對田某的2個工作室進行研究,專案組順藤摸瓜對田某這條黑灰產業鏈的相關上下游開展深入調查。
專案組民警先後奔赴四川遂寧、廣東珠海、湖南長沙、山東濟南、廣東揭陽、東莞實施抓捕,抓獲“卡商”龍某、劉某等人,“號商”何某、黃某等人和接碼平台老闆劉某利等人。
專案組民警李文昌説,購買電話黑卡和驗證碼的下游黑灰產犯罪人員眾多,警方正抓緊擴線偵查。此外,整個產業鏈每個環節的從業人員之間都是“多對多”的關係,本案打掉的僅是“冰山一角”。
產業鏈是如何運營的?
警方偵查發現,田某在該網絡黑灰產鏈條中扮演着“卡商”(擁有大量手機卡的人)的中間角色,其上家是能夠大量辦理實名電話卡和研發接碼平台、“貓池”“卡池”工具的賣家;下游是購買其手機號和驗證碼,用於註冊微信號、QQ號、微博賬號等販賣的“號商”(擁有大量網絡賬號的人)。“號商”的下游買家是直接從事網絡電信詐騙、網絡博彩、銀行卡盜刷、洗錢等犯罪的人羣以及薅羊毛黨、刷流量黨、垃圾短信營銷等遊走於灰色地帶的人羣。
據瞭解,“卡池”相當於擴展的手機卡槽,可同時插入256張手機卡;“貓池”就像一個能插多張手機卡的簡易手機,一台電腦連接幾台“貓池”,每台“貓池”根據端口數量的不同,可同時插入8張至256張不等的手機卡,用於批量接收驗證碼;“卡池”和“貓池”配套使用,通過電腦上的軟件控制,可以實現批量自動接發手機驗證碼。“接碼平台”是連接“號商”和“卡商”之間的一款交易手機驗證碼的軟件,有客户端App,也有網站,是連接“號商”和“卡商”的橋樑。
“田某等人的‘貓池’‘卡池’是在網絡黑灰產qq羣通過網友購買的。徐州工作室的1.2萬張物聯網卡(不能打電話,可以接收短信,可以獲取驗證碼,主要賣給企業和單位),是上家龍某以自己名下公司名義,通過網絡渠道找雲南網友協助開設的。海口工作室的1.6萬張個人實名卡是從遼寧的一個賣家非法購買的。”專案組民警陳帥告訴記者。
“2015年就開始從事該行業,剛開始入行時手上的卡非常少,但也掙了一些錢,嚐到甜頭。2016年開始擴大規模,一個驗證碼,收取6毛到7元不等的費用。這要根據買家下單的量和註冊的賬號類型來收費。註冊微信、QQ等的價格要高,小眾的如豆瓣、天涯、世紀佳緣等價格低一些。”田某説。2015年以來,田某憑藉這個“發財入獄小竅門”非法所得數十萬元。
田某的下家是“號商”何某、黃某等人,他們通過購買田某的驗證碼,源源不斷生產微信號出售給別人。
警方經對抓獲的犯罪嫌疑人訊問了解到,微信註冊商批量註冊的微信號容易被封,一個新註冊的微信號養的越久,越不容易被封,價格會越高。微信註冊商一般會按照註冊當天、3天、8天、半個月、一個月的養號時間來設置不同的價格出售。當天號一般能賣10多元,3天號的售價在20-30元之間,8天號的售價在25-40元之間,半個月號的售價在40-50元之間,一個月號的售價在50-80元之間。QQ、抖音、世紀佳緣等其他賬號,根據市場需求價格也會浮動。
“‘號商’何某涉案支付寶交易流水達七百多萬了,但還要除去成本,具體獲利還要進一步調查取證核實。”專案組民警陳帥告訴記者。
田某的下家還有一類是“充值卡商中介”陳某,陳某利用購買田某的手機驗證碼去購買聯通的充值卡,再將充值卡掛在淘寶等平台售賣,進行洗錢。
那麼,田某又是怎麼把這些驗證碼自動地提供給下游“號商”的?隨着案件偵辦的深入,專案組民警擴線追蹤到了一個“肯德基”接碼平台。
這款名為“肯德基”的接碼軟件,在黑灰產鏈條中起到關鍵作用。平台上24小時源源不斷地交易着大量手機卡的驗證碼,類似田某一樣的“卡商”,就達600餘人。
“可以在平台上抽佣金,平台每交易一條驗證碼,獲利一分錢到六分錢不等。”接碼平台老闆劉某利供述。該平台源源不斷交易大量驗證碼,據估算,劉某利從中獲利非常可觀。
此外,劉某利的合法身份為中國移動某代理點的負責人,並在自己家的樓上也架設卡池、貓池等設備搭建“卡商”工作室牟利。“卡商、號商、接碼平台老闆,他們之間的角色經常是互串的。”辦案民警李文昌告訴記者。
打擊不易須多方合力
專案組民警介紹,網絡黑灰產業的蔓延發展,大大增加了互聯網行業監管和打擊網絡犯罪的難度,是當前各種網絡違法犯罪高發的關鍵因素之一。
為什麼卡商、號商等從業者不被國家認可,他們從事的產業為什麼是黑灰產?
李文昌分析認為:一是沒有資質,非法經營,無證經營。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電信條例》,無論是短信業務還是羣發信息,都是電信增值業務,均屬於需經電信管理部門許可方能經營的業務。也就是説,想從事這些業務,都需要“持證上崗”,否則就是非法經營。
二是下家基本上是違法犯罪的團伙。根據《刑法》規定,“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是指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犯罪,為其犯罪提供互聯網接入、服務器託管、網絡存儲、通訊傳輸等技術支持,或者提供廣告推廣、支付結算等幫助的行為。”號商、卡商的行為本質上就是為下游的違法犯罪活動提供幫助。
三是對不特定普通人造成危害,造成公民個人信息泄露,被下游犯罪活動詐騙、盜刷銀行卡等造成財物損失,甚至承擔不必要的法律風險。
“即使你不賣卡,身份信息也可能被冒用,辦黑卡的人可能用你的身份信息偷偷地多辦一張。如果這張黑卡被用於違法犯罪,警方在調查時可能會溯源到你。警方和你都需要從是否有主觀故意、是否非法牟利等多方面佐證,排除犯罪嫌疑。”李文昌解釋道。而這將給普通人的生活造成一定的困擾,也給辦案機關的偵查取證造成一定的干擾。
警方提醒,一旦發現身份信息被非法分子盜用註冊實名手機卡,應該撥打運營商的電話解綁和註銷。其實,對個人來説很難杜絕這種事情的發生,必要時可以“運營商監管不力”為由,向法院提起訴訟,通過民事追償的形式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專案組民警表示,對警方而言,打擊網絡黑灰產的難度比普通犯罪案件的偵辦難度要大很多。挑戰和難點在於該類犯罪是技術型犯罪,摸排犯罪線索難、固定證據難,且從業者遍佈全國各地,“抓捕尤其難”。
此外,警方呼籲,深度治理網絡黑灰產各電信運營商、網絡平台等也應積極行動起來,警民攜手共同壓縮犯罪分子的活動空間。(記者劉鄧)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民警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