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裏,黛玉從6歲就來到榮國府,直到16歲多一點去世。這十餘年説長不長、説短也不短。對一個孤女來説,能有榮國府這樣遮風避雨的居處,確實是非常難得的。
很多人認為,黛玉能在榮國府生活這麼多年,主要就是賈母這個外婆的寵愛。以賈母在整個賈府的地位,説話説一不二的分量,要照顧自己的親外孫女,還需要多加解釋?
這麼理解其實是很膚淺的,根本還到不到真正的人性深度。
就以黛玉和兩個舅舅來説。如果只是有賈母的照顧,而沒有這兩個舅舅的默許,黛玉住在榮國府固然沒有問題,但還能生活得這麼傲嬌嗎?
姑且撇開沒有太多話語權的賈赦不説,榮國府實際的當權人賈政這個二舅,如果對黛玉這個外甥女不怎麼感冒。明着趕人或許未必,但不鹹不淡在賈母面前説幾句“破費”之類的話,以黛玉的性子,能要多留多少眼淚?能呆得了幾天?
實際上,黛玉和賈政甥舅之間,還算是比較融洽的,這才是黛玉能在榮國府長住的深層次原因。
在《紅樓夢》裏,黛玉和賈政的交集並不太多。但讓大家記憶最深的,就是黛玉和寶玉斗嘴時,黛玉的反應就是“我告訴舅舅去”,而不是告訴外婆去。
確實,在那個年代,即使賈政和黛玉是親甥舅關係,但男女內外有別,在日常生活裏,肯定是沒什麼太多來往的。黛玉是女孩子,生活上的照顧也不用舅舅來操心。
即使見面的機會或許不多,但賈政對黛玉已經非常盡責了,完全稱得上一個頗有道義的好舅舅。也算是不負妹夫林如海“託孤”之意。
賈敏林如海先後離世,黛玉來到榮國府就算是“定居”。按照正常的人生軌跡,黛玉將來是要從賈府出嫁的。
收養這樣一個無父無母的外甥女,賈政何曾有過半句多話?黛玉在榮國府,和探春等人是同等的待遇。甚至在賈母的關照之下,很大程度上還要超出賈政親生女的水平。
對賈政而言,自己女兒有的,黛玉也會有,自己女兒沒有的,比如人蔘燕窩之類,只要黛玉需要也能有。
當然,以黛玉的聰慧,誰對自己好是非常清楚的。在黛玉和賈政不多的交集裏,也流露出深厚的感恩之情。
比如,黛玉需要的人蔘、燕窩,賈母固然不會有什麼説法,王夫人和鳳姐之流,要是有什麼不滿,説點風涼話還不很簡單?但王夫人從未在這個問題上説過半字。只因為,她的態度其實就是賈政的態度。
如果説黛玉第一次進賈府,因為林如海還在世,那時的林家,還是賈府需要努力拉攏的對象。對黛玉好一點或許還有可能摻雜其它成分。但林如海死後。黛玉再次來到賈府,賈府上下的態度是絲毫未變的。
也就是説,不管林如海是否在世,賈政、附帶王夫人對黛玉的態度,都沒有明顯的變化。之間的維繫,無非就是人間的親情二字而已。
我們不能忽略的一個細節,以黛玉自幼多病的身體狀況來説,賈政接手撫養黛玉是要冒一定的風險的。
金錢上的花費倒是小事,林如海生前應該有足夠的遺產。即使沒有,以榮國府的富貴,多一個黛玉,幾乎是沒有任何多餘的負擔的。
但萬一黛玉要是夭折了呢?社會的輿論會如何?
對賈府而言,金錢的花費可以忽略不計,但輿論的導向卻正是賈府最為忌憚的。如果外面不知情的惡人編排賈政或者王夫人,説賈府貪墨林家的錢財,虐待孤女而亡,這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但賈政從未有個任何這方面的言語。也就是説,即使面對這樣的風險,賈政這個“迂腐”的人也還是以親情為重。當然,或許也和林如海生前,郎舅之間良好的默契有關吧。
也正是因為和林如海之間的默契,賈政才二話不説,不但給林如海推薦來的賈雨村某得一官半職,還完全接過了黛玉的撫養事宜。
我們不能忘了,賈府就有這樣的例子。賈赦邢夫人,不就是因為區區5000兩銀子,將迎春“買嫁”給孫紹祖嗎?
如果賈政對待黛玉也有這樣的心思,黛玉的眼淚,待不到還給寶玉、早就流乾了。
因為這世界有一個真理,除了父母之外,沒有誰就該註定對誰好,誰都沒有必須要照顧好黛玉的義務。
所以,即使有賈母寵着,如果賈政這個舅舅真有什麼不滿,明裏暗裏做點不好的表情,心細如髮的黛玉,還不早就崩潰了?
到那時,即使賈母再心疼外孫女,還能真為了外孫女和兒子媳婦翻臉不成?
賈政對黛玉的呵護,不但是生活上的,更有心理上的陪伴。從寶玉題詩大觀園、黛玉湘雲對詩,這兩處地方的情節,説明賈政對黛玉的才華,一貫是用欣賞的目光來看的。
就因為賈政的一句讚美,黛玉就一直念念不忘。這種心情,在後來和賈寶玉多次拌嘴時説要“告訴舅舅去”得到體現。
那時候的黛玉,言語表情中的小得意是不是萌萌的?也分明就是一個對舅舅無比親近的鄰家女孩。
也足以説明,她心裏是非常是尊重親近這個舅舅的。
所以説,黛玉能在榮國府生活十餘年,賈母的寵愛固然重要,但還不是最主要的。在我看來,賈政這個舅舅的態度,才是她安心在榮國府歲月靜好這麼多年的直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