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想大過老子——歐盟波蘭的司法之爭
向長河（國際問題學者）
歐盟法律與歐盟成員國的國內法哪個“為大”——這是當下歐盟成員國波蘭與歐盟之間爭端的熱點，也是10月22日閉幕的歐盟峯會爭議的焦點。經過兩天的施壓與磋商，歐盟峯會並未達成一致，多數領導人認為波蘭是“犯上作亂”“不守規矩”，支持歐盟方面對波蘭的施壓、制裁的準備工作。法國總統馬克龍在峯會後表示，“期待波蘭政府採取切實行動以避免（歐盟）施壓。”然而，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依然不為所動，稱歐盟方面的施壓威脅為“勒索”，但同時表達了以對話解決爭端的意願。
波蘭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2015年10月贏得議會選舉後，開始推行一系列司法改革。歐盟對這些改革多有批評，指責其嚴重威脅歐盟的“法治”價值。去年波蘭方面設立了一個針對法官的紀律審查機構，引發歐盟方面對波蘭司法獨立的擔憂。今年7月，歐洲法院以波蘭司法改革違反“法治”原則為由，要求波蘭暫停有關動作。波蘭政府拒絕執行，並將這一問題訴諸本國憲法法院。波蘭憲法法院本月7日裁定，歐洲法院干涉波蘭司法改革、違背波蘭憲法，波蘭國內法律相比於歐盟法律具有優先權。
波蘭憲法法院的這一裁決在歐洲引發軒然大波。在歐盟看來，既然加入了歐盟俱樂部，就必須按歐盟規則走，歐盟法律比成員國國內法具有優先權是毫無疑問的，波蘭公開挑戰這一基石性規則，是在撼動歐盟存在的法治基石。
從歐洲一體化的發展歷程看，歐盟成員國不斷主權讓渡是歐洲一體化不斷深入的內在驅動。傳統的國家主權理論認為，國家主權是不可讓渡的，然而歐盟發展過程中伴隨的各成員國主權讓渡卻突破了這種傳統觀念。從經濟領域開始,歐盟成員國逐步實現了在經濟、政治、法律領域的主權讓渡，歐盟在積極推進歐洲一體化進程，打造統一新歐洲。
自上世紀50年代的歐洲煤鋼聯營肇始，各成員國把許多傳統意義上的國家權力讓渡給布魯塞爾。如今的歐洲，除了國防與外交以外，歐盟在經濟、社會發展的諸多領域，發言權越來越大。比如，加入歐元區意味着成員國的鑄幣權讓渡；加入申根區意味着簽證與邊境管控權的讓渡……在歐盟範圍內，連手機漫遊費之類的雞毛蒜皮小事，歐盟都制定法律管。
只要歐盟還在，這種主權讓渡可能是永久性的，讓渡方是歐盟各個國家,受讓方是歐盟。正因為如此，一些成員國並不甘於淪落為“二流角色”，對一些主權讓渡説“不”的聲音一直存在。比如，前幾年歐債危機暴發時，希臘、意大利等一些深陷危機的國家被迫暫時讓渡預算權，就引發了國內巨大的政治風浪與民眾怨言。英國最終選擇“脱歐”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不願意讓渡一些主權。如今，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為波蘭辯護時指責歐盟過度擴大權限，他説：“歐盟的權限有清晰邊界。我們不能在邊界被突破時保持沉默。”
歐盟法律相對於成員國法律的優先地位，是維持歐盟穩定的一個基礎性原則。面對波蘭方面“史無前例的挑戰”，歐盟方面只能選擇“堅定回應”。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近日列出三項歐盟可能採取的反制措施，包括就波蘭憲法法院的裁決採取法律行動、扣留對波蘭的數百億歐元撥款和低息貸款、中止波蘭作為歐盟成員國的部分權利等。此次歐盟峯會，絕大部分領導人認可了這些措施。
俗話説，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歐盟反制措施裏，停止撥款是對波蘭的最有力手段。波蘭一直是歐盟資金的最大淨流入國，該國近年來取得歐洲最快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歐盟支持。2020年7月，歐盟推出規模逾1.8萬億歐元的經濟復甦計劃，包括7500億歐元恢復基金和1.074萬億歐元2021年至2027年長期預算。其中，波蘭從恢復基金中可得到230億歐元補貼和340億歐元優惠貸款，從長期預算中可得到超過1600億歐元的各種補貼和貸款。
包括波蘭在內的25個歐盟國家已向歐盟遞交申請，希望獲得恢復基金的資金。歐委會已批准了大部分國家的申請，但波蘭並不在其中。波蘭憲法法院裁決後，一些歐洲議會議員紛紛要求歐盟停止對波蘭的資助，聲稱只有遵守歐洲的價值和法治才能撥款。
當然，波蘭莫拉維茨基政府也可以不為金錢所動，比如仿效英國走“脱歐”之路。但是，與英國不同的是，大部分波蘭民眾是希望留在歐盟之內。風波發生之後，包括首都華沙在內，波蘭全國上百個城市村鎮舉行了反“脱歐”示威活動。莫拉維茨基也不得不出來澄清，説波蘭政府希望“脱歐”完全不是事實，歐盟法律規定的波蘭各項義務“仍然有效”。
在什麼山頭唱什麼歌，波蘭想改歐盟的歌，恐怕還得掂掂自身實力。當前，歐盟反制措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已經高懸，且看莫拉維茨基政府如何應對——預估妥協是大概率事件。
供圖/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