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記者 林 日】編者的話:從11月開始,為恢復經濟,美國按計劃將對完全接種新冠疫苗的旅行者重新開放美加、美墨邊境。但按照美國媒體的説法,拜登政府依舊會拒絕那些來美國“碰運氣”的非法移民。在移民問題上,美國近幾屆政府總是在嚴厲和寬鬆間搖擺,到了拜登任內已是亂作一團:副總統哈里斯跑到危地馬拉等國警告非法移民“不要來美國”“來了也會被拒之門外”,但即使這樣,美墨邊境的非法移民數量還是創了新高;因看到政府在邊境的“不人道”做法,極度失望的美國海地問題特使憤而辭職;過去這個財年,美墨邊境移民死亡人數比上一財年增長一倍多……美國《政治》雜誌刊文稱,在非法移民激增問題上,因兩黨紛爭持續、社會分裂嚴重,給拜登政府帶來不少迫在眉睫的挑戰。日積月累形成的“邊境危機”,導致大批“美國現代奴隸”——非法移民面臨長期羈押、“骨肉分離”、缺醫少藥等不人道的待遇,也讓美國政府在人權問題上飽受國際社會的指責。
拜登的競選承諾被撕得粉碎
從得克薩斯州到加利福尼亞州,美國與墨西哥陸地邊界線長3000多公里。由於美國與拉美國家在經濟和社會發展水平上的差異,前些年幾乎每年都有數十萬的拉美移民冒着重重風險跨越美墨邊境“碰運氣”。美國國土安全部10月底公佈的數據顯示,美國政府記錄的在過去12個月於美墨邊境攔截的非法移民數量超過170萬人次。這其中約78%的人來自墨西哥和其他中美洲國家,“超過37萬名移民來自厄瓜多爾、巴西、海地等數十個國家”。
自美國總統拜登今年1月20日就職以來,美墨邊境一直不平靜,併成為共和黨攻擊民主黨政府的主要靶子之一。先是3月份,拜登政府被爆在美墨邊境拘留所大量超期關押未成年移民,遭到媒體和人權組織的一致譴責。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截至3月23日上午,在美墨邊境被收容和羈押的無人陪伴的未成年非法移民超過1.55萬人。按照規定,未成年人在邊境拘留所被羈押時間不能超過72小時,但很多孩子的羈押時間都超出法定時限,甚至有600多名兒童在拘留所被羈押的時間超過10天。
進入9月,美國邊境執法人員騎馬驅趕海地移民的畫面一經傳出,就引發美國國內和國際社會的強烈批評。今年夏天,在美墨邊境“德爾里奧國際橋”下的空地上,越境移民蜂擁而至,其中大多數來自海地。在高峯期,臨時營地一天內就能聚集1.5萬人,炎熱的天氣、擁擠骯髒的環境,再加上食物和飲用水短缺,已構成人道主義危機。在拜登政府採取強硬驅趕、遣返難民等非人道做法後,美國海地問題特使丹尼爾·富特向國務卿布林肯遞交辭呈。
美國公民自由聯盟聯合30多家民權和人權團體致信白宮:“(拜登)在競選中關於移民問題作出的承諾,在我們眼前被撕得粉碎。這證實我們的擔憂,為什麼美國現政府和前政府一樣,阻止移民到美國邊境尋求庇護?!”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菲利普·格蘭迪表示,在未對海地人的庇護需求進行篩查的情況下,就將其大規模驅逐出美國,“或將違反國際法並構成‘強迫遣返’”。
美國南方貧困法律中心法律部主任阿扎德·沙赫沙哈尼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美國邊境執法人員殘酷對待海地難民體現出移民執法部門存在嚴重的種族歧視和執法不公,只有完全透明和問責制才能避免類似事件繼續發生。
美墨邊境10月8日更是上演驚險一幕。墨西哥販毒集團卡特爾武裝成員向美國邊境發射多發子彈。在事發地點執勤的得克薩斯州國民警衞隊表示,“卡特爾武裝成員經常站在格蘭德河(美墨邊境界河)對面朝我們冷笑”。
巧合的是,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同一天出訪墨西哥,與墨方討論一項旨在修復美墨關係的聯合安全計劃。據報道,在墨期間,布林肯聲稱“不會讓海地移民成功抵達美國”,對此,墨方的解釋是:“許多海地人都被騙了,他們帶着不切實際的幻想長途跋涉前往美國。”
美國邊境巡邏隊10月28日公佈的數據還顯示,在2021財年(2020年10月1日至2021年9月30日),美墨邊境移民死亡人數創新高,達到557人,比上一財年增長一倍多。而美國媒體認為,該數字創下1998年有記錄以來的歷史最高水平,但並不能真實反映美墨邊境的情況,“真實的移民死亡數字可能更大”。
兩黨巨大分歧導致死結難解
在如何對待非法移民問題上,共和黨與民主黨存在着巨大政策差異。非法移民問題內化為美國內政的核心話題之一,兩黨競相抹黑對方,導致死結始終難以解開。尤其是在政府更迭期,兩黨對移民問題的不同態度,往往導致非法移民問題的發酵和惡化。
加強邊境安全是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競選時的主要承諾之一。在其任期內,特朗普主張在美墨邊境修建隔離牆,並對入境非法移民實施“零容忍”政策。由於民主黨控制的眾議院在預算上不配合,隔離牆的修建始終雷聲大雨點小。
因對待非法移民問題的強硬立場和相關政策引發的人道主義災難,特朗普政府遭到美國國內和國際社會的一致反對。據《華盛頓郵報》統計,2018年在美墨邊境執行的非法移民“零容忍”政策,導致2800多名移民兒童被迫與父母分離。據美媒爆料,美國的這些移民拘留設施缺少必備的醫療保障,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拘留所還存在應對疫情不力的問題。
拜登上台後,廢除特朗普時期的“禁穆令”“騰挪應急資金邊境修牆”“干擾童年入境者暫緩遣返手續”等做法。一些中美洲民眾將美國政府含糊不清的信號解讀成“有利於越境入美的新希望”,又開始長途跋涉北上。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護局的月度數據顯示,從2020年10月到今年1月,美國邊境執法人員在美墨邊境抓獲的非法移民數量一直徘徊在7萬到8萬人之間,然而從今年2月開始人數驟增:2月份超過10萬人,3月和4月分別超過17萬人,直到7月份超過21萬人。得州州長阿博特等共和黨人與保守媒體痛批聯邦政府不作為——正是有關移民問題的新舉措讓更多拉美人冒險越境,但政府卻沒有為非法移民激增提前做好拘留所擴容準備。阿博特還抱怨説,得州已投入30多億美元來保護邊境安全。
美國2020年人口普查的數據顯示,拉美裔人口達6210萬,佔美國人口總數的18.7%。美國近1100萬非法移民中,拉美裔佔絕大多數,他們主要從事建築業、家政服務業、餐飲和賓館服務業,或做農場工人、護士等。據《環球時報》記者觀察,拉美裔普遍吃苦耐勞,夜間在馬路上從事公路維修的基本上都是拉美裔,中高端社區裏的保潔、除草、維修、搬家工人等也大多是拉美裔。他們講西班牙語,有自己的文化和社交圈子,不聲不響、默默無聞地做着這些苦活、累活。正如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政治學教授、移民問題專家門查卡·瑪莎所説,拉美國家人口向美國流動,這一現象在過去一二百年中一直存在,這些人希望到美國追求更多的機會和更好的生活,美國也受益於這些移民,“美國作為一個移民國家,從總體上講,不管是合法還是非法移民,都對美國社會作出貢獻”。
“看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案”
“美國的移民政策體系事實上已經崩潰。”總部設在埃爾帕索的美國邊境人權網絡政策主管羅伯特·海爾曼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非法移民問題之所以愈演愈烈,根本原因在於這麼多年來,無論是民主黨政府還是共和黨政府,都無法為美國製定出一個符合美國經濟社會需要、同時符合國際法規定的移民法律體系,兩黨的意見更是無法達成一致。海爾曼舉例説,目前一個墨西哥人如果要通過合法的途徑申請美國國籍,走完所有程序可能需要20年,對一個菲律賓人來説甚至需要30年。他進一步分析説:“顯然,我們的合法移民體系已脱離勞動力市場的需求,所以就催生出一個數量龐大的非法移民羣體。因此,一旦涉及移民政策改革議案,就能看到共和黨與民主黨立場相距甚遠。共和黨與民主黨對移民問題的不同看法,實際上反映了他們對美國定位的不同——美國到底是一個移民國家還是一個以白人為主的國家?是繼續對世界敞開大門還是變得更加封閉保守?”
2019年5月,特朗普曾公佈一項移民改革方案,聲稱將大幅度減少親屬移民,要通過積分制“擇優”向申請者發放工作簽證或綠卡,為保障美國公民的權益,移民必須在經濟上自給自足。為確定誰是高技能移民,就要設定一套積分制度,申請者將按照其對美國的認可程度、受教育程度、年齡、英語熟練程度、是否有工作機會或承諾對美國進行投資創造就業等情況獲得相應分數。這套系統將更偏向年輕人,以及受過高等教育、有較高工資收入的移民。但這項移民改革方案在共和黨內部就沒有達成一致,且因沒有回應民主黨的關鍵政策訴求未能得到推進。
拜登政府上台後,急於與前政府的移民政策做切割。2月18日,拜登政府提出名為“2021年美國公民法案”的移民改革提案,宣佈暫停驅逐部分移民、實現“公平有效的移民執法”、停止用以修建邊境牆的財政撥款、為1100萬現存非法移民提供入籍途徑等。在對外方面,受命解決中美洲非法移民問題的副總統哈里斯今年6月訪問墨西哥和危地馬拉,反覆勸阻移民不要前往美墨邊境地區,並表示“將促進美國在中美洲的經濟投資”。今年7月,拜登政府還專門發佈《美國解決中美洲移民問題根源的戰略》,列出所謂“經濟、腐敗、人權、犯罪、性別暴力”五大領域問題,但並沒有提供詳細的解決時間表或將要採取的政策行動。
儘管如此,共和黨人還是對拜登政府的移民政策進行抨擊,稱“正是因為其撤回前總統特朗普頒佈的幾項政策,才造成美國的非法移民激增問題”。民主黨人和移民倡導者則對拜登施加壓力,呼籲他確保在邊境對移民兒童和家庭的人道待遇。
在美國移民問題專家瑪莎看來,美國政府在移民問題上的執法前後矛盾、政策混亂,深刻反映出美國政治、社會民意的分裂與對抗。自1996年美國出台《非法移民改革和移民責任法》後,便再無綜合性的、全面的移民改革方案問世。也就是説,現行的移民政策體系已有20多年沒有大規模改革。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任何一個改革方案都會有近乎5比5的支持與反對率,兩黨擔心觸碰這一問題會減少各自在選舉中的支持率,就不停地將問題遺留給下一屆。比如説針對美國當前數量龐大的無證移民,如何解決他們的身份和地位:強行驅逐會帶來勞動力缺口,也會引起自由派的激烈反對;賦予他們合法身份則會引發保守派的不滿。因此,歷屆美國政府和國會寧肯出台一些針對具體領域的移民法案,也不願對全局進行重新審視和調整。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當前的移民政策體系混亂不堪、自相矛盾,並嚴重滯後於現狀。
在美國南部城市麥卡倫從事移民律師職業的尼尼奧·佩納,就是非法移民的後代,其父母來自墨西哥。佩納在美國出生、成長,後來學習法律並開辦一家專門從事移民業務的律師事務所,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非法移民事實上就是‘美國現代奴隸’,他們沒有身份,沒有保障,沒有安全感,從事着美國人不願意乾的低端工作,默默無聞地做着貢獻,卻屢屢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成為共和黨政客口中的殺人犯、搶劫犯、毒販。美國社會對待非法移民是極為不公平的。”
佩納認為,美國政府若想解決因移民問題帶來的困境,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正視美國存在勞動力缺口,應開放更多的工作簽證機會。但這一政策在美國又面臨着諸多不同意見,因為這樣做就意味着用工成本增加,僱主僱非法移民不需要上任何保險,支付一份遠低於市場價的工資即可,而僱合法勞工則需要提供全套社會保險。大規模開放工作簽證,又會招致反移民勢力的強烈反對。因此,如何解決美國面臨的移民問題,當前看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