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人看病,也成了一門生意

陪人看病,也成了一門生意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半熟財經(ID:Banshu-Caijing),作者:陳敏 劉嘉欣,編輯:餘樂,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馮先生的第一位客户是一名19歲的女生,看到他在社交媒體上發佈的陪診廣告,請他陪自己去婦幼保健醫院做流產。 

等到了醫院,馮先生才知道,無痛人流手術需要親友陪同簽字,以免麻醉後發生意外。他在同意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就坐在婦科手術室大門外等。大概一個半小時後,女孩從麻醉狀態醒來。“我們在醫院門口告別,再也沒有聯繫過。” 

馮先生是一名兼職的“陪診員”。在人潮湧動的醫院,你很難辨認出他們的存在。這些人陪伴在患者左右,掛號、候診、繳費、取藥,跑東跑西、忙前忙後,看起來和病人家屬沒什麼兩樣。 

只是,他們與病人並無親友關係,只有僱傭關係。你給我錢,我陪你看病。

陪診服務的收費並不算便宜。 在北京,陪診機構“無憂三甲”的價格為一次500元上下,如需掛號、接送等額外服務,費用可達千元。西安的“優享陪診”一次收費299元。瀋陽作為東北地區三甲醫院數量最多的城市,通行的陪診價格為198元半天、298元全天。 

當然,陪診員會努力讓“客户”感覺物有所值。他們對醫院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清楚各大醫院的專長領域,知悉快速掛號、取號的竅門,懂得合理規劃就診流程。錯綜複雜的科室佈局對於陪診員而言,就像是一張自帶導航的高清地圖。

做職業陪診員八年,呂飛遇到過各種疑難雜症和形形色色的患者。有病人在檢查前臨陣脱逃,因為“一旦知道結果,肯定怕得一年都活不過”;有患者一進診室就六神無主,只能請陪診員記下醫囑;她曾多次在夜晚接到一位單身母親的電話,聽對方哭訴孩子的病情;也曾被病人子女抓着手請求,“千萬別讓媽媽知道是晚期。 

陪人看病,也成了一門生意

陪診中的呂飛;受訪者供圖 

醫療資源分配不均、就診流程漫長繁瑣、人口老齡化加劇、獨居人士增多……各種因素催生出社會對職業陪診員的市場需求。他們的存在切實解決了一部分人的困難。

可是,陪診作為一門生意,處境一直頗為尷尬。2015年前後,一批陪診服務平台集中湧現,但沒過多久就銷聲匿跡。如今,個人陪診員與陪診機構再度入場。然而,有關陪診員的職業資格認定與行業規範仍是一片空白。 

1 醫療迷宮中的“導遊”

當上陪診員之前,呂飛是北京一家三甲醫院的護士。陌生 的醫院、複雜的流程、難解的術語讓異地求醫者倍感無奈、許多患者忍着病痛在不同科室間來回折騰,這一切呂飛都看在眼裏。 

2015年,她與幾名護士一起成立了“無憂三甲”。這家機構目前在北京共有10名全職陪診員和20多位兼職,每月陪診300餘人,其中超過80%都是從外地來京求醫的患者。 

一次常規陪診,分為診前諮詢、就診陪護、診後回訪三部分。就診之前,陪診員一般會先向患者瞭解病情和訴求,介紹就診流程,並提醒他們帶上相關證件和過往檢查報告。如果有血項檢查,還會叮囑禁食、禁水等注意事項。 

就診當日,陪診員的任務包括幫患者取號、建卡、報到、排隊、取藥,通過合理規劃讓病人儘快完成問診與各項檢查,如有需要,再預約複查。 

呂飛陪診的患者中,老人佔了多數。子女工作忙、公司請假難,實在沒時間陪着看病。尤其是一些慢性病患者,每週都要去醫院檢查、開藥,只能請陪診服務。

不少子女擔心父母捨不得花錢,下單後會拜託陪診員幫忙隱瞞,假裝成同事或朋友。老人愛嘮嗑,喜歡打聽自家孩子平時的情況,為了不在交談間穿幫,陪診員時常得提前和子女“串供”。 

“陪診員如果表現得對醫院流程太熟悉,老人就會懷疑你是不是專業幹這行的。”劉珊珊是瀋陽“安安陪診”的一名陪診員。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遼寧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達17.42%,人口老齡化程度位居全國第一,這也催生了當地一批小型陪診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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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診員正在替患者排隊取藥;受訪者供圖 

劉珊珊曾遇到過一位大爺,得知孩子花錢請了陪診後特別生氣,病也不看了,扭頭就回家。“他覺得自己還沒老到這個程度,連醫院的路都走不明白,病都看不了。” 

其實,在面對錯綜複雜的就診路線和流程時,不光上了年紀的老人,哪怕是年輕人,也難免暈頭轉向。在哪取號?在哪做檢查?從哪上樓?是醫院諮詢處人員最常被問到的三個問題。 

醫療建築師郝曉賽指出, 之所以會發生患者“跑斷腿”的情況,一方面是由於過去十幾年間“超級醫院”的規模化擴建趨勢;另一方面,醫院為提高看病效率,大多采用醫技部門擺中間,門診部、住院部放兩邊的“三分式”佈局,再用長長的醫療主街將其相連,由病人在流水線上往返“運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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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式”醫院建築佈局;圖源:網絡 

如果説醫院像一座巨型迷宮,那陪診員就是手持燈籠的引路者。

2021年,“95後女孩職業陪診病人一天300元”的話題登上微博熱搜,西安陪診員小宇在採訪中將這一職業比作“醫院導遊”。 

“陪診商機的出現,證明有人關注到了病人這方面的需求,解決了非常現實的問題。”郝曉賽説道,“但是誰去逛商場、火車站、電影院還需要導遊呢?” 

2 “收費”的臨時家屬

時間靈活、收入可觀、門檻不高,陪診員因此成為不少人感興趣的副業選項。 近兩年,一批非醫學專業出身的個體陪診員,開始在社交媒體和電商網站上宣傳、接單,業務性質類似於“跑腿”。 

空姐白鈺就是其中一員。疫情之下,航班驟減、薪資縮水,白鈺開始在空閒時間接陪診,半天收費60元,全天100元。白鈺覺得,現在社會壓力太大,很多子女、孩子父母為了賺錢才不敢請假,如果陪診收費過高,也就失去了其意義。 

據我們採訪的多家陪診機構介紹,全職陪診員的收入由底薪加提成構成,一般在6000元—10000元左右。以安安陪診為例,每月底薪2000元,每完成一單,陪診員可拿2/3的收入。除常規業務外,代問診、代取報告、代取藥等服務也是重要的收入組成部分。 

這也是許多護士選擇轉行幹陪診的原因,相比於醫院護士需要日夜倒班,陪診員一週雙休,工作時間更加靈活,收入卻還要高出一截。

不過,廣州的馮先生告訴我們,如果以個人陪診員身份兼職接單,就很難保證穩定客源,再加上接的多是普通檢查,收費天花板不高,每月也就賺個1000來塊的辛苦錢。 

也許是因為第一單的誤打誤撞,馮先生之後陪診的80多個病例中,80%都是女性,人流手術佔了多數。她們懷着共同的秘密找上了馮先生。一年半的時間,馮先生充當了幾十次“臨時男友”。 

最近的一單,男方因為疫情封控滯留上海,可女生肚裏的寶寶一天天長大,手術風險與日俱增。等到10周,實在不能再等,馮先生陪着她去一家二甲醫院做了人流。最遠的一單,一位32歲的姑娘拜託他從廣州跨城到佛山陪診,“特別拼,做完手術直接抱着電腦回公司上班。一個月後她又聯繫我,説複查時發現子宮粘連,想讓我再去一趟,陪她辦理住院。” 

陪人看病,也成了一門生意

馮先生等候在婦產科手術室大門外;受訪者供圖 

與無痛人流一樣,無痛胃鏡同樣需要親友陪同。去年,初到北京打拼的劉小姐胃痛發作,既不想讓家人擔心,又不願麻煩同事的她預約了陪診服務。 

在此之前,她以為陪診就是幫忙掛號、排隊,實際體驗後才發現是一項很有温度的服務,就像是朋友陪在身邊。“人在生病時總愛胡思亂想,陪診員一直在安撫我的情緒,還帶了麪包和糖,讓我檢查後墊一墊。”

與年紀稍長的患者不同,大部分請人陪診的年輕人都很沉默,心事重重。劉珊珊接觸過一些宮頸癌患者,內檢時一聲不吭,“她們不想跟你説話,但能看出來非常緊張,害怕結果不好。” 

此時,情感陪伴就格外重要。陪診時,很多腫瘤患者會不停問呂飛,這個情況是不是必須得化療了?應該保守治療還是手術?手術會不會很危險?“其實他們也知道,陪診員沒辦法給出專業建議,他們只是太焦慮了,想找個人聊聊而已。” 

在病人無助時給予安慰,在病人慌亂時保持鎮定,是陪診員的職責。 “我會告訴他之前遇到過類似的病例,大夫是如何治療的、愈後情況如何,讓患者放心,給他一些信心。” 

情感陪伴也常常延長至陪診結束之後。呂飛剛入行時,認識一位客户是單親媽媽,平日忙着打工無暇照顧孩子飲食起居。孩子得了腎炎,後來又慢慢發展成尿毒症,一週要做三次透析,換腎手術至少要七八十萬。 

實在難以忍受的夜晚,這位崩潰的母親會給呂飛打電話。呂飛和她討論孩子的病情,商量今後的治療方案,替她出主意找孩子爸爸要手術費,更多時侯,就只是聽着她在電話那頭哭。 

後來,呂飛媽媽查出二級腦膜瘤,需要開顱手術。當醫生告知手術風險時,即便陪診過上百位患者,在那一刻,呂飛還是忍不住哭了。她站在母親身旁,第一次成了一名病人家屬。 

3 360行,陪診算哪一行?

細心、耐心、愛心,是一名陪診員必備的素養。然而,對於陪診員是否需要專業醫護背景的問題,從業人員的看法仍存在分歧。

創立安安陪診之前,劉珊珊一直在酒店負責收益管理。在她看 來,陪診歸根結底屬於服務業,門檻不高,難點在於用心做服務。 

強調服務性質,其實是陪診員規避風險所採取的一種手段。 醫院是病痛與死亡的高發地,來往的是一座城市中最脆弱的人羣。個人陪診員能力有限,通常會拒接急診、重症、高齡患者。一些陪診機構則會要求重症及70歲以上老人必須有家屬陪同,同時在新員工入職時進行基本培訓,防止陪診過程中因患者發生意外而產生糾紛。 

北京市春林律師事務所主任龐九林律師指出,目前國家對於陪診沒有明確的經營範圍,機構一般都以養老服務、健康諮詢或者家政服務的形式實現。 

因此,雙方應提前約定清楚究竟哪些服務屬於陪診範圍,“我是替你掛號、推你去看病,還是也要保證你看病過程中的人身安全?”龐九林認為,陪診服務並不應包含後者,“就像家裏請了一位保姆,如果老人意外摔倒,那麼很難將其劃定為保姆的責任。” 

實際情況中,患者在預約陪診服務前,一般需要線上簽署免責聲明。簡略的可能只是一句“在整個陪診過程中,患者因疾病、交通等任何因素造成的人身傷害、甚至危害生命的一切風險,均由患者自己承擔。” 

詳細的用户知情書則長達幾千字,解釋了陪診員提供的服務範圍,強調不對診療結果做出保證、建議用户自行衡量是否具有不適宜陪診服務的情況等。 

陪人看病,也成了一門生意

某陪診服務平台用户協議條款 

同樣也是考慮到風險,陪診員基本不會參與到患者治療方案的決策過程之中。但呂飛希望能給客户推薦對症的醫院、科室和醫生,這就使得她在招聘時要求必須有專業護士資質。“對外地患者來説,好不容易來一趟北京,肯定希望能得到更多值得參考的建議。” 

無憂三甲也是少數會替患者向醫生陳述病情的陪診機構。在陪診中,呂飛發現很多病人因為擔心遺漏細節、耽誤診斷,總是長篇大論地説一堆與病情無關的內容,恨不得把十年前的病史都交代清楚。 

但醫生平均一上午要看60個號,分到每個人身上只有短短几分鐘,若陪診員能快速明瞭地概述病情,等於讓醫生和患者能有更充足的時間交流診斷建議。 

因為省事、加快了就診速度,醫生對於陪診員大多是歡迎的,但醫院的態度卻始終頗為曖昧。“陪診員解決的是就醫難、看病難的問題,但你能讓醫院層面承認難嗎?”劉珊珊説。 

2015年,包括e陪診、安心陪診、貼心小護在內的一批醫療服務平台先後成立,不乏拿到千萬級別融資者,業務內容與如今的陪診機構基本一致。 

不過,時任貼心小護CEO的周遊在當時就已意識到陪診業務存在短板。他曾表示, 國內陪診需求並不如市場所認知得那麼旺盛。在現有政策和體制下,其瓶頸在於無法做更多的服務,解決更多的痛點。相較而言,陪護和養老大健康的市場更為廣闊。

2016年,北京市衞計委一紙文件禁止醫務人員與商業公司合作掛號,讓市場對於陪診機構的預期大跌。次年,貼心小護轉而打造一站式產後康復服務平台。同期創立的e陪診和安心陪診如今也全都不見蹤影。 

陪診這麼多年,呂飛並沒有遇到被制止或驅趕的情況,但她心裏明白, 醫院對此多少有些反感,“畢竟陪診屬於在醫院裏進行商業行為。”

呂飛觀察到,醫院方面正在逐步完善導醫服務,簡化就診流程。除了綜合服務枱和問訊窗口,如今不少醫院還會在自助機旁配備專人,每個樓層或診室周圍也有流動巡邏的工作人員,針對有需要的患者進行指引。儘管達到一對一服務並不現實,但這些舉措將在一定程度上取代陪診員的作用。

陪診行業未來是有所可為,還是會在野蠻生長後重走五六年前的舊路,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陪診員將如何被定義。目前,人社部尚無有關陪診員的職業資格認定,陪診行業也缺乏規範與監管。但如果再選一次,呂飛説,她仍會選擇離開護士崗位。 

陪診給了她更多體現個人價值的地方,讓她有機會通過一些話語、一些行為改變他人想法,挽救患者生命,“大多數陪診都是常規檢查,不會達到這種程度。但偶爾有一次,就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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