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心愛的妻子，想起兩個可愛的女兒，真不知道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了。”9月13日，朱某在鐵窗內懺悔流淚。
時間倒回2019年11月11日下午，湖南衡陽某三甲醫院突然陷入忙亂：系統提示“預收賬款”餘額出現重大異常，缺口超過3700萬元。經自查，院方初步鎖定了兩名犯罪嫌疑人——醫療結算中心收費員朱某、吳某。醫院設有11個收費窗口，唯一的夜晚班專用窗口由5人小組實行24小時輪班制。朱某、吳某都在這個組，平時負責收取住院病人的預交款、出院結算。他們都是工作10餘年的老員工了，多年來兢兢業業的收費員怎麼轉眼就成了侵佔鉅額公款的犯罪嫌疑人？
沉迷賭球
狂輸3000萬元
朱某從2013年開始購買足球彩票，2014年底沉迷外圍賭球。本金輸光了，怎麼辦？傍晚，朱某用自己的員工賬號登錄收費系統，開始夜班工作。有住院病人來預交現金3000元，朱某暗想：“就拿這3000元試試。”在收費界面，他點擊了“日終結算”（以下簡稱“日結”），將當日的收費信息封存成一個數據包。此時，朱某將病人交給他的現金偷偷藏進了抽屜，並在收費系統中錄入這筆3000元的收費信息，通過點擊“日結”生成了第二個數據包。隨後，朱某退出第二個數據包，將第一個數據包加載進收費系統後取消“日結”，正常收款得以繼續。
朱某發現，只要在收費系統中加載第二個數據包時注意避免點擊“彙總”，每次偷偷藏起來的現金數據就將作為“備用金”停留在收費系統裏。然而，該院收費與財務使用兩套獨立的軟件系統，“彙總”是兩套系統之間唯一可進行數據互通的窗口。每個收費員手中到底有多少備用金，只有掌握員工賬號的收費員自己清楚。
下班後，夾帶着1萬多元現金走出收費大廳，朱某既激動又忐忑。第二天上班時，他打開收費系統，先通過“日結”操作將第二個數據包封存起來，再開始正常工作。通過反覆操作，第一年，朱某分70次截留了53萬餘元。
隨着第二個數據包裏收費款額越來越高，朱某開始擔心：手頭有錢時想還款，但想還款就必須一次性將第二個數據包中所有的收款信息與醫院財務系統進行數據交換，也就意味着要將所有的截留款一次性還上。
當資金缺口大到還不上時，他決定花個痛快。到國外看球賭球，買車、買房、買遊戲裝備……第二年，朱某截留了290萬元；第三年，560萬元；第四年和第五年，700多萬元，第六年996萬元……就這樣，直至2019年11月案發，朱某共侵吞3400餘萬元，僅賭球一項就輸掉了3000餘萬元，打網絡遊戲“氪金”近百萬元。
無獨有偶，吳某在工作中也發現財務系統存在漏洞。2015年3月，吳某第一次將手伸向公款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走上不歸路。
“一開始，我打算等發了工資再慢慢補上，為此還留存了所有收據。”吳某坦白，“但漸漸地自己花錢越來越多，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節儉的生活了。”
在消費主義的誘惑下，吳某越陷越深。至2019年11月案發，她分332次截留了320餘萬元預交款。
一份提前介入意見
引導調查方向
朱某、吳某雖非串聯作案，但都利用了職務便利公款私用。到底兩人應定性為貪污罪還是挪用公款罪？辦案人員意見分歧較大，決定商請衡陽市檢察院提前介入。
辦案檢察官向醫務人員瞭解案件情況
經認真審查證據材料、全面分析論證後，檢察機關綜合認為：雖然朱某、吳某作案手段極其一致，但行為定性上應嚴格區分。在這兩個案件中，多處書證、供述能夠對朱某、吳某的目的進行充分印證。其中一個細節是：兩人在最初作案後，都保留了所截留公款的所有收據。隨着作案數額增加，吳某一直將所有收據留存完好，在心理上始終沒有放棄歸還所挪用的資金，不宜認定其具有非法佔有目的，應定為挪用公款罪；而朱某銷燬了剩餘收據，在明知賭球屬於違法活動、自己已不具備歸還能力的前提下，仍然選擇瘋狂賭球，主觀上對所侵吞的公款具有非法佔有目的，應定為貪污罪。
為精準引導調查方向，檢察官與辦案人員就案件定性、法律適用、補充調查等事項進行深入探討後，通過提前介入意見書精準、明晰地反饋了調查意見，被辦案機關採納。
一紙檢察建議
堵上多個監管漏洞
2020年9月25日，吳某因犯挪用公款罪被法院終審判處有期徒刑八年。2021年4月10日，朱某因犯貪污罪被法院終審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隨着案件審判塵埃落定，檢察官將目光投向該案所暴露的監管漏洞上。檢察官覆盤全案、細緻梳理，通過查閲相關制度、詢問職工等方式為醫院“把脈問診”，挖出以下“病灶”。
辦案檢察官正在討論案件
預結算、預交款結算監管不嚴。收費員在同一工號下可設置正常日結、用於截留預交款的兩個數據包，在一個工作日內通過多次反覆日結、取消日結的方式截留款項，操作、取消次數均不受限制，且只有收費員本人有查看工號下所有數據的權限。朱某、吳某就是發現這一漏洞起了貪念。
財務監管未形成閉環。收費員可自留每天所收的預交款作為備用金，不經日結、無上限持有現金。同時，系統未能有效追蹤累計未結的預交款，在此前提下，系統未將病人預交款與出院結算報表進行關聯。朱某、吳某因此得以成功繞過來自院方、病人方的監督。
管理制度執行不力。票據審核不嚴、制度慣性運作，導致朱某、吳某經手票據缺號、斷號未被發現；當財務報表系統中顯示預收款項不正常下降時也未能及時引起重視。收費員輪崗制度形同虛設，收費員不再辦理出院結算業務時沒有對備用金進行清繳。
針對上述問題，衡陽市檢察院向案發醫院提出檢察建議，指出其監管體系存在的17個漏洞，並從軟件管理系統、相關制度落實、黨風廉政建設3個方面提出9條針對性建議。
“在貴院的指導和支持下，通過整改，我們不但堵塞了監管漏洞，還重建了廉政風險防控機制。”8月26日，案發醫院財務負責人丁某代表醫院感謝檢察機關的工作。
檢察建議+法治宣講
助推行業清源
通過梳理近五年來涉醫類職務犯罪案例，檢察官發現，衡陽地區醫療行業職務犯罪案件典型性高、特點突出：比如，發案環節高度集中在醫療器械、藥品採購及工程基建環節；“能人腐敗”現象突出，涉案對象高學歷、高職稱、業務骨幹較多；合同制員工“小蠅鉅貪”案件散發等。如何針對性地從源頭上防控廉政風險，為醫療系統“治未病”？檢察機關開出了組合“藥方”。
在辦案過程中建立問題線索移送反饋工作機制，不斷深挖涉醫類犯罪線索，嚴格落實行賄、受賄一起查。通過與各醫院主管單位建立、完善定期會商通報機制，深度研判醫療系統制度漏洞，督促加強廉政風險排查力度和針對性；通過檢察建議增強監督剛性，以此幫助理順、完善監管體系，增強不能腐的約束。
檢察官為醫務人員開展法治講座
而在提高不想腐的自覺方面，檢察機關能夠做些什麼呢？9月3日，一系列普法宣講在衡陽醫院系統同步鋪開。在各會場，檢察官以身邊人、身邊事向廣大醫務工作者敲響警鐘。
“這樣的精神‘營養’應當多補充、定期補充”，衡陽市中心醫院的龍偉醫生深受觸動，“聽了課才意識到防微杜漸有多重要。唯有時刻守牢底線，我們醫者方能始終踐行救死扶傷的從業初心”。
檢察官點評
加強法律監督
從源頭遏制“小蠅鉅貪”現象
朱某、吳某所從事的收費員崗位在各領域都極為常見，然而腐敗與否的關鍵從來不在於級別高低或權力大小，而在於權力是否異化、監督是否到位。如本案所示，恰恰因崗位不起眼而更易隱蔽、更易被監管遺漏，最終釀成大害。眾多教訓告訴我們，哪怕是微權力崗位，一旦脱離監管，也將立即淪為貪腐高危地帶、淪為貪慾肆意生髮的沃土。
殷鑑不遠，如何杜絕“小蠅鉅貪”再現？檢察機關唯有履行好憲法法律賦權的檢察責任，加強法律監督，方能防患於未然。
2021年6月，《中共中央關於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印發，要求檢察機關充分發揮法律監督職能作用，為大局服務、為人民司法。中央《意見》通過明確“定期分析公佈法律監督工作有關情況”“及時發佈指導性案例和典型案例”“加強法律文書説理和以案釋法”“深化法治進校園、進社區”等任務，細緻地指引瞭如何把法律監督效果由一案一事拓展為更高層面、更高水平的源頭治理。
恰逢中央《意見》出台，我們依據指引，在立足司法辦案的基礎上，通過制發檢察建議、加強以案釋法、深入開展法治宣講活動等方式把訴源治理做深做實做細，充分展示了檢察機關“在辦案中監督、在監督中辦案”的積極作用。
高質量發展必須從法律監督的高質效抓起。相關法治宣講收穫熱烈反響，使我們滿懷信心地發現，只要把開展法律監督工作的重心放在提質量、增效率、強效果上，法律監督工作就能獲民心、得認可，法律監督合力也將得以不斷形成、增強，從而更好地維護社會公平正義。
（湖南省衡陽市檢察院第三檢察部副主任 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