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做主播後，我在鏡頭前光鮮亮麗，揹着鏡頭卻嘔吐不止，來例假時的反應，好像隨着整容加重了。
“嘔…嘔嘔…”
姜秋柚趴在馬桶邊上，粘膩帶着腥氣的胃酸像是吐不完，嗓子眼都快嘔破了，還是沒能降服住生理週期帶來的洶湧。
姜秋柚覺得自己是個奇葩，説出來可能沒人信。別人懷孕才嘔吐，而她，每月的生理期必將她折磨得半死，肚子疼痛是常事，現在發展到只要聽到對窗廚房傳來的鍋鏟聲，聞到蒜沫嗆油味，一吐不可收拾，真是生無可戀。
眼淚憋不住，鼻頭揉得通紅，髮梢凌亂，姜秋柚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心生嫌棄，那雙細長無神的眼睛此時顯得更憔悴。剛要打開洗手間的門，又忍不住一陣狂嘔，吐到懷疑人生。
去年中秋回了陳年家，當天晚上吐得翻天覆地，讓陳年媽媽誤以為她懷了孩子，欣喜地扶着她躺牀上休息，要以過來人的身份傳授經驗，姜秋柚紅着臉拿出衞生棉解釋半天，才把誤會消除。
倒是一直記得陳媽媽那句話：這樣的體質生了娃兒就好了。
孩子肯定是要生的，但是不是現在。看着銀行卡上的餘額沒了勇氣，更多的是不甘心。
家裏條件不寬裕，兩邊長輩都幫不上忙，童年貧窮的過往不想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經歷。夫妻倆心照不宣選擇避孕，等經濟允許的時候再計劃。
姜秋柚坐回馬桶，輕拍着胸口，想給陳年打個電話求安慰，想想又放棄了，他工作也忙，兩句寬慰的話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身體的不適還得靠自己慢慢熬。
低血糖症狀的頭暈讓姜秋柚扶着牆壁走，掀開被窩發現牀單弄髒了，不想動，又在被窩裏賴坐了一會，鬧鐘響了幾次才下牀洗漱，出門上班。
姜秋柚在電商公司做助理，其實就是打雜，下午到凌晨的班次，替主播們準備好商品，端茶倒水，吶喊助威，產品賣得好是主播們的功勞，業績差就是她當助理的沒配合好。
工資一般，卻不輕鬆。尤其新進來一個主播，聽説是老闆的小姨子，對姜秋柚尤其不客氣。
為了防止工作期間嘔吐，到了飯點的姜秋柚不敢叫外賣，用開水沖泡了一包麥片，強打起十二分精神，只希望時間快點，熬到下班。
好巧不巧，公司臨時安排零食專場，大片牛肉放在煎鍋裏滋滋炸響，幾個主播拿着刀叉在瓷盤裏切啊劃的，那種聲音比貓抓撓還難受，姜秋柚在鏡頭側面端上一杯速溶咖啡時，用盡全部的勁還是沒能成功把喉嚨裏湧出的嘔吐物憋回。
咖啡灑了小主播一肩，炭燒味瀰漫開來，“嘔…”姜秋柚兩手捂緊往衞生間跑。
主播避開直播鏡頭對着姜秋柚的背影露出討厭無比的憤怒，一分鐘後返回現場的姜秋柚抱着紙巾把主播的衣服擦了又擦，想着下班給她拿去幹洗。
中場換人，小主播拎着衣服到了休息間：“這件衣服我才穿了兩回，一萬多塊！她賠得起嗎？長得醜還不機靈。”
旁邊幾個同事吃着主播帶的零食，跟着附和：“那個‘丹鳳眼’八成是懷孕了吧。你太倒黴了，她那窮餿樣肯定賠不起衣服！”
“我記得她隔段時間就會躲在廁所嘔吐，整得我們好沒胃口，讓老闆把她開了吧。”
“就是！醜還不自知，拉低咱們的顏值，天天在鏡頭前躥上躥下影響心情。”
姜秋柚剛好倒垃圾回來，腳已邁進去半步，一聽這話趕緊往外縮。
靠牆的姜秋柚正對着一排玻璃展示架，一雙細長的眼睛讓她犯了難，她眼睛是不好看，但她從來沒想過，看似和氣的同事們居然給她安了個這樣埋汰的小名，背後説話這麼難聽。
姜秋柚站在門口徘徊，等那幫人散了才好意思進去，公司隔壁是整容美體中心，一個小女生硬塞給她一張宣傳單頁，甜甜地笑，“姐姐要不要來我公司坐坐，你如果做個雙眼皮，甩那些主播幾條街。”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姜秋柚羞得滿臉通紅往公司跑。
臨下班前，姜秋柚被請進了老闆辦公室，老闆仰坐在椅子上玩弄鋼筆，站着的姜秋柚渾身不自在。
老闆終於開口：“聽説你懷孕了，明天就別來上班了，身體放第一位。”
“你要理解公司在起步階段，不存在批產檢產假，而且你擔任的這個崗位辛苦，我看你也很努力。”
説着從抽屜裏摸出一個紅包，明顯是提前準備好的，推到桌子中央：“感謝你任職期間為公司所做的一切，也祝你前途似錦。”
進辦公室之前，姜秋柚以為老闆會拿主播那件上萬的衣服説事，她在心裏默認，只要能保住工作不讓她掏錢，道歉、檢討都行。
一聽懷孕這明顯是誤會，姜秋柚搖頭擺手，“老闆，我真的沒懷孕，我可以提供醫生開具的報告。”
平時也難得見老闆，話説利索了反而不害怕，有句話是姜秋柚做夢都想對老闆説的，這一回她決定把握機會。
“老闆，我想轉崗做主播，我會多學習，好好配合公司，我是所有助理中工作最久的，我想挑戰……”
“哈哈……”突兀的笑聲中斷了姜秋柚的説話，她頭一次見嚴肅的老闆如此鬆弛。
“主播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你的長相……呃，咋説呢？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
老闆自認為言過了，咳嗽兩聲恢復正常表情：“什麼崗位都需要人才嘛，既然沒懷孕那就好好幹，下班早點回家休息。”
老闆正要把紅包往回拿，姜秋柚掂起腳伸長手臂，搶先把紅包拿到，在老闆一臉詫異中拆封數起了鈔票，然後頭也沒回出了辦公大樓。
2
陳年察覺到坐上電動車後座的姜秋柚今天有點反常。
接過他手裏的餃子盒，不但沒吃，連半句話都沒説，這不是她的個性，平時她最喜歡趴在他的肩頭，像個話癆，三句話不離：主播、產品、流量等等。
車子從沿江大道經過，對岸的別墅羣流光溢彩，涼風陣陣中，姜秋柚把頭貼到陳年的後背，眼淚就湧了出來。
城市很精彩，卻跟她們無關。她和陳年約定好只要存夠在老家買房子的錢，就回去結婚再也不出來漂泊，攢錢的速度實在太慢，眼下她失了業，這個願望又要延期。
任憑陳年怎麼哄逗，姜秋柚還是不吭聲。今天受了太多的打擊，無法平復焦躁的內心。
進門第一時間鑽進洗手間，姜秋柚又哇啦哇啦吐上了，陳年把冷卻的餃子放回冰箱，煮了暖胃熱茶。陳年和姜秋柚生活了兩年，對她這個無藥可醫的週期病也是束手無策。
姜秋柚躺回牀上，發現被單換了，狹窄的飄窗外，臨時拉了根晾曬繩，洗淨的牀單搭在上面。
她心裏温暖了些許，陳年愛乾淨，家務活比她做得好。每月的這個時間，陳年把所有事物全包，涮洗她的襪子內衣，出門買菜，回家做飯，無論多晚接她下班，毫無怨言。
陳年扭扭姜秋柚的臉蛋：“怎麼啦？我這兩天沒有得罪你吧。”
姜秋柚把臉側向一旁。
陳年兩手端着她的肩膀：“究竟怎麼了嘛，是不是身體難受，我幫你捏捏肩膀敲敲腿吧。”
姜秋柚不爭氣地哽咽：“陳年，我真的很醜嗎？”
陳年把臉湊得很近，故作打量：“哪個王八蛋説你醜的，頂多就是眼睛小了點，眼睛小有什麼關係呢，聚光啊，我喜歡。”
姜秋柚被他滑稽的表情逗樂了，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哎，我今天.……失業了！”然後低頭沉默。
陳年表現得很豁達，“我以為什麼大事呢，這份工作又不是月入幾萬，東家不要找西家，英雄總有用武之地，何況天塌下來不是還有我嗎？”
“就當給自己放個假，跟着我辛苦了。”陳年有時也恨自己沒能力，賺錢太少，給不了家人想要的生活。
“要麼，咱回去吧，你生孩子我養家。”陳年最近業務進展也不順利，天天低頭哈腰求顧客，被領導老闆當孫子罵。氣受飽了就想回老家。
“先把熱茶喝了，我去廚房煮點麪條，你今天肯定又沒吃東西。”陳年説着要起身，被姜秋柚拽緊不放手。
“我想好了，陳年，我要去做雙眼皮，然後找份好工作努力兩年，到時候還是現在這個情況，我們就回家。”姜秋柚堅毅地直視陳年。
陳年把手伸到姜秋柚眼前晃動，調侃：“你真的不是在做白日夢？切雙眼皮也是要動刀子的，萬一失敗毀了容，我可不會娶你啊。”
“怎麼就想到切眼皮，咱們又不做明星又不走紅地毯，你那麼想要雙眼皮，我把我的給你好了。”陳年以為她在開玩笑。
“反正這雙眼睛讓我受夠了氣，我要拿它開刀，你別想阻止我。看外表的現實社會，那些欺負我的主播有幾個沒整過？等我找到比現在工資高的工作，我還得跟她們聯繫，換我笑話她們。”
“你別一時腦子發熱！”
“割雙眼皮這個事我在心裏想過無數次，這一次我非幹不可。”
凌晨一點，姜秋柚拉着陳年來到樓下的鴨脖店，買了幾瓶啤酒，姜秋柚描述着未來的藍圖，眼裏有光，而陳年卻是滿面愁容，滿腹心事。
3
姜秋柚決定手術，越快越好。
在一家頗具規模的整形會所，陳年陪着她聽取了醫生的意見。
她諮詢雙眼皮術前術後注意事項，而那個醫生對她的長相引發了極大的興趣。
“你除了眼睛小些，別的面部器官長得還不錯，只要經過我們微整修飾，你會脱胎換骨的出彩。”
姜秋柚和陳年面面相覷，陳年打斷醫生的話：“我們只切雙眼皮，別的不感興趣。”
醫生拿出幾副海報，説是之前做好的案例，那些女人五官立體，精緻得無可挑剔，簡直比明星還耀眼。
旁邊一個醫生説話嘰哩呱啦一句聽不懂，經導醫介紹是韓國請來的頂級專業整容師，他拿着筆，捧着姜秋柚的臉，不時扭頭跟翻譯講話，近半個小時下來，姜秋柚看到臉部比例圖，標註得很仔細，至少近十個位置需要重整。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遇到幾個臉上繃着白布，腫得看不出原型的男男女女，陳年牽着姜秋柚的手在發抖。
他用商量的語氣：“太恐怖了，咱們還是別整了好吧，人完完整整的比什麼都好。做了手術又能咋樣，沒有哪份好工作在等你。”
姜秋柚眼前閃過那羣趾高氣昂的主播，她們的機遇或多或少跟整容有關，不能因為害怕就打退堂鼓。
“與其這樣天天被人嫌棄，畏手畏腳放不開，還不如痛痛快快來一場，就算手術失敗我也認！”姜秋柚一根筋脾氣倔，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
醫生早就揣摩好似的，醫療費用剛好是姜秋柚這兩年的積蓄，她安慰自己，這是前期投資，以後該有的一定會有。
陳年一直在阻止，他覺得這種脱離常人的手術不靠譜。什麼東西都是原裝的好，經常看到網上整容手術出事故；還有他確實心痛錢，雖説姜秋柚的錢是自己掙的自己存的，但兩人早已確定關係，她的錢也是兩人的共同資源，為了做個整容花費巨大，多少讓他想不通。
手術前一天，醫院負責人叫來姜秋柚，可以幫她免費做個手術，不用額外付費，蜕變成功後配合公司打個活廣告就行。
陳年一聽就急眼，“是把硅膠注入身體？不要錢咱也不能做，時間久了肯定會有副作用，以後還要生孩子餵奶，行不通。”
醫生耐着性子解釋所選填充物都是環保無毒的，不影響生孩子餵奶。
“又不在你身上動刀子，你當然這麼説。”陳年發飆了。
姜秋柚感激他的謹慎，但是，有這種不要錢的好事，何不一步到位整到最完美狀態。任憑陳年再嘮叨，她還是接受全新的改變。
這場因割雙眼皮引發的整容，讓兩個人的正常生活受到了影響，陳年不時要被醫院叫去簽單子，面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他的腦子是蒙圈的。
陳年覺得通情達理的姜秋柚變得難以捉摸，真不知道她這種自私的行為能為未來博得什麼。
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4
手術用醫生的話説，就是相當順利，只等時間慢慢恢復。
醫生像是欣賞一件藝術品，滿意地看着麻醉未醒的姜秋柚，然後對陳年説：“三個月後，你一定會被驚豔到的。”
陳年轉過身嘀咕：“不被驚嚇到就謝天謝地了，你們這些劊子手。”
姜秋柚面部和上半身裹緊了白紗，像個木乃伊躺在牀上，最初兩天只能進食流質食物，陳年還是很心疼，埋怨好好的人要作成這樣。
陳年一個人呆在走廊時會思索，他剩的那些錢能支撐兩人走到哪天，本想早點回家結婚，經過這一折騰，兩人的腰包都癟了，至於買房更是遙遙無期。
麻醉過後，姜秋柚渾身疼痛，她不敢挪動身體，醫生特意吩咐過連手都不能舉起，防止牽扯到刀口。除了兩個眼睛能轉動，連説話都不敢大聲，備受煎熬。
陳年請了假整日守着病牀邊，把姜秋柚照顧得很細緻。
面部消了水腫後，姜秋柚第一次照鏡子，看着有點陌生，更多的是驚喜，雙眼皮開得很靈動，整個臉部輪廓變得生動和諧多了。這就是她期待的效果。
陳年開着玩笑：“半夜醒來總認為在做夢，看到旁邊躺着的是別人，下意識會嚇一跳，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你。”
“那我不是白疼了。”姜秋柚“哎喲”一聲，假裝錯了位，陳年趕緊湊過來，擔憂的樣子讓姜秋柚裂着嘴笑了。
鏡頭前從容不迫的姜秋柚面帶微笑，沒有整容之前走路都是拱着腰背生怕人看見，現在抬頭挺胸自信洋溢。
台詞是整容機構提供的，姜秋柚前面照本宣科地讀，後面完全發自腑肺，她説自己從前是隻醜小鴨，敢於追夢，蜕變得如此美麗，對未來無限憧憬和嚮往。現場人山人海，俯視台下，姜秋柚頓覺自己光芒萬丈。
散會之後，姜秋柚和醫生們告別。一個穿着得體的中年男子在門口等待多時，向姜秋柚熱情伸出了手，“你好，歡迎加入我公司，我們需要美女這樣的人才。”
姜秋柚沒想到成績來得這麼快，經過了解，對方經營美妝和美容器械，想讓姜秋柚簽約加入線上主播團隊，先簽三年，每月保底八千，其餘抽成加獎勵，月入過萬不成問題。
陳年看到那個協議，眼睛亮了，姜秋柚推開協議，鎮定地説，“加入貴公司可以，就按正常員工入職流程走，工作多久是我的自由，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可以上班。”
陳年沒想到她會把好機會拒於門外，嚷嚷着要她立馬籤，姜秋柚給了他眼神，他才安靜下來。
晚上回到家裏，姜秋柚給自己做了職業規劃，她在電商公司呆那麼久不是白乾的，她腦袋不笨，語言組織能力不錯，這個公司可以當作臨時跳板。
她肯定會好好幹，她要為自己幹，從接受整容那刻起，她覺得自己體內有股源源不斷的動力和無限的能量，等着她實現從前所有的夢想。
陳年被她説得一愣一愣，不可思議地看着她，這還是那個姜秋柚嗎，不就整了個容，腦袋怎麼變得這麼智慧靈光了。
5
姜秋柚確實靈光了。
進公司的第一個月就讓人刮目相看，她在鏡頭前遊刃有餘，從前那些冷落和嘲笑不復存在，她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整過容，所有同事對她真實的個性魅力表示欽佩。
姜秋柚一個人的工資比以前兩個人累死累活還多，陳年不再去跑銷售，姜秋柚讓他學習網銷那一整套流程。
生存壓力減少了，兩人的關係更融洽。陳年覺得姜秋柚比自己有頭腦，幸好這一步走對的。
這是最好的時代，趁着紅利期，要努力賺錢，按這個趨勢，別説是買房買車，買之前從未想過的一切皆有可能。
半年多後，姜秋柚辭職單幹，陳年成了她的得力幫手。
選品、出預告、推送，模仿別人出文案，拍視頻，兩人打了雞血一般，一天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全是和電腦手機在較勁。
也是個平常的一天，出了個爆款產品，下播之後兩人一合計當天能賺一萬多，兩人拿着手機反反覆覆地查看，笑着笑着就哭了。
陳年指着那串數字：“咱們的好日子來了，我們會賺數不清的錢，到時候多置幾套房產，再回農村建個豪華別墅，把咱爸咱媽接到一塊住，我們國內國外旅遊去，還要坐飛機的頭等艙。”
姜秋柚拼命點頭，倒在他懷裏，一副幸福小女人模樣。
生活裏，兩人還是節儉的，錢存在一張卡上，不時買點衣服小禮品之類寄給雙方父母，日子很忙也很甜。
兩家長輩催着她們回家先把婚結了，他們哪能擠出時間，只要停播一天，那些嘩嘩的鈔票就會流入別人的口袋，他們不能也不敢停下來。
幸福生活裏也有不好啓齒的尷尬事，她害怕懷孕，她怕整了容的部位受到擠壓，她除了在直播時神采飛揚，別的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而陳年呢只能全部妥協，他會趁姜秋柚睡着之後一個人坐到客廳喝悶酒抽煙，能掙到錢了似乎沒有想象中的圓滿，多少有點遺憾。
6
生活其實是枯燥的，尤其對於他們這種自主創業的主播，家就是戰場，十天半月不出門是常事。
最初，兩人達成共識，要不斷學習和創新。臨睡前，姜秋柚會結合一天實銷數據，和陳年討論不足之處。後來覺得沒必要浪費時間談那些虛的，她會刷着手機不由自主買買買。
家門口的快遞盒經常被鄰居投訴，有用的沒用的統統買回來。錢來得快，不再像以前那樣買東西抖抖索索，圖的就是放肆網購的快樂。
為了在直播時呈現最佳狀態，姜秋柚每月要花時間來呵護臉蛋，打膠原蛋白、做保養，每天直播十多個小時，一個小時化妝，一個小時卸妝，擠不出時間來做家務。而且做了指甲的手是不方便涮油鍋洗碗的，陳年也辛苦，她提出要找個保姆，讓陳年可以心無旁騖地協助自己直播。
陳年不同意，他覺得兩人的實力還沒到達那一步，現租的房子是換大了，還有更多用錢的地方，父母在鄉下能省就省點，他笑着説要把家務全包，讓姜秋柚放心。
話是這樣説，但真要做好無休止的瑣碎，不抱怨那是假的。姜秋柚安心享受陳年的照料，家裏全是護膚品，在哪用就扔哪，襪子丟在洗臉枱上就不管了，陳年當面收拾的時候不説什麼，背地裏抓着物品就甩臉子，憎得牙癢癢。
後來，姜秋柚還養了貓，一天沒事就抱着貓親，超市買的貓糧還要選進口的。陳年記得姜秋柚以前説過，那些養貓狗的人就是吃撐了不消化，伺候自己爹媽還沒那麼上心。
陳年反對無效，姜秋柚説：“咱們全部的生活不只是賺錢省錢，還要尋點樂趣。”
陳年覺得姜秋柚飄了，姜秋柚慶幸自己通過整容有了現在的一切，如果沒有直播再回到過去的生活，她肯定沒法活。
姜秋柚要參加當地一個品牌展銷會，這是她第一次走到線下，覺得有必要裝扮一番。她在實體店看中了一個包，當時陳年不在現場，她自己掏了大頭，在兩人共同的賬户上刷了個尾數。
如果讓陳年知道一個包花了三四萬，他又會喋喋不休：爸媽在農村種地一年掙不了一兩萬，錢要花在刀刃處，那些身外之物沒有那麼重要等等。
姜秋柚以為掩飾得很好，陳年做了這麼久的選品官，對品牌還是有一定的瞭解，姜秋柚興沖沖拿着包自報價格，他不動聲色把吊牌拍了照片，晚上坐在牀頭登錄品牌的官網，血氣直衝腦頂。
直播競爭壓力大，一天賺不到一千也是可能的，花幾萬買個布兜？她怎麼下得了手。
第二天晚上，陳年關燈前，再一次輕言細語：“小柚，那個包真的只花了兩千？”
“是呀，老款折上折，兩千多有點小貴，我確實挺喜歡就拿下了，沒有提前報告你，下不為例哈。”姜秋柚貼着面膜，閉目養神。
“很好，咱老妹想要一個，你再買個回來唄，兩千塊錢是吧，我私人掏了。”
陳年真的從兜裏掏錢，他早上出門買菜時特意去銀行取的，牙癢癢地把錢丟到牀頭櫃上，看她接下來的表演。
姜秋柚沒悟出他的意思，還傻乎乎笑：“買就買唄，怎麼還去取錢，卡上的錢不能用嗎？妹妹還在讀書，沒必要買這種…”
“只興你買！你倒是霸道啊，那錢難道不是我的血汗錢嗎？”陳年語氣急促，聲音高了幾個度。
“你急什麼，我沒説那錢不是你的，你要幫你妹買，不用過問我，還有，你幫你媽你姐她們買都行，銀行卡不是還在你手裏捏着嗎？”
“我捏着卡有亂用錢嗎？你沒拿卡比誰都用得多！你還敢説那包兩千塊錢買的？上個月給你媽買的按摩椅幾百塊錢？我不作聲不代表我瞎。”
姜秋柚把面膜揪了下來：“你陰陽怪氣幹啥？我媽腰不好，我孝敬她得罪你了？不就是買了個幾萬的包，這是我人生的第一件奢侈品，是不應該買，我檢討我道歉行了吧。”
“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一個人的原則誠信問題，三四萬敢説成兩千，我就不知道你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姜秋柚覺得陳年不可理喻，心痛錢可以直説，找着藉口標榜自己的大度，她有意刺激他：“我一天大門不出，跟你呆在一起，我還能瞞你什麼？難道我揹着你出軌！”
“就你這態度，是不是不想過了！你除了直播走點心，哪樣事做得好？家務事我就不屑説你，你尊重過我的感受嗎？”
“你別做啊，我花點小錢請個保姆，做得比你好還不敢給我臉色看。”
“你把我跟保姆比？姜秋柚！你真以為有今天全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太令人寒心了。”
姜秋柚懶得跟他磨嘴皮，長時間的直播，她的聲帶受影響，嘶啞得難受，她走進客卧躲清淨，抱着貓最安心。
陳年開始看姜秋柚各種不順眼，她下了播就往客卧一倒，房間亂七八糟，她經常做指甲燙頭髮，燕窩保健品當水喝，怎麼奢侈怎麼來。
陳年心痛那些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手機跳出銀行扣款信息，他的心就痛得慢了半拍。
陳年臉色不好時，姜秋柚讓他別做她的飯菜，等他涮了鍋，外賣員就在敲門了，她也不是一餐只點一個菜，通常又是葷又是素，還要水果沙拉，飲料雞尾酒，花樣百出。
姜秋柚不想跟陳年理論，她沒整容前，他的傳統觀念就是錢是省出來的。有省錢那點功夫，為什麼不去想賺更多的錢呢。
他也不想想，沒有她，他還在顧客面前裝孫子！他能住上裝有空調的電梯高層？銀行卡的餘額天天在上漲，他又有什麼不滿意的！
嫌隙在暗處滋生，兩人誰也不服誰，倒是中了姜秋柚的下懷，她越來越不喜歡靠近囉嗦的陳年，再親近的人也是需要保持距離才能產生美。
甚至有一絲錯感，兩人是完美的合作伙伴，倒不像是一個屋檐下的戀人。
7
胸部疼痛明顯，姜秋柚去醫院檢查有增生現象，不能動手術只能依靠藥物調理。醫生讓她保持作息規律，少熬夜。
怎麼做得到？直播是迎合粉絲的時間，而不是讓粉絲來適應你。
姜秋柚每月的特殊時期還是不舒服，時不時嘔吐，但她一坐到鏡頭前，竟有種神奇的魔力，大概是轉移了注意力。
後來發現情緒影響大，每次跟陳年鬧意見遇上生理期，身體反應就會特別大。
這次吵架過後，兩人有一星期沒交流過，鏡頭前裝親近，下了播各自窩在牀上。姜秋柚抱着貓住的側卧距離洗手間遠，她乾脆拿個盆放在牀頭，嘔一會歇一會，整夜都沒怎麼睡。
早上，陳年做好早餐來敲門，姜秋柚爬不起來，眼睛紅腫，小腹墜漲，狀態太差，她把被子裹住嘆氣，“今天不播了，頭痛想吐，讓我休息一天吧。”
貓在牀頭跳上跳下，陳年揪起它的尾巴就把它丟到客廳。
陳年是想和好的，看着她之前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想拉下臉來，這會以為她在撒嬌，坐到牀頭，語氣緩和跟她説：“跟粉絲説好八點開播的，我們就要信守承諾！掉粉容易漲粉難啊，我們不播，粉絲就會轉移陣地，我在旁邊陪着你，實在撐不住再想辦法。”
陳年把手伸進被窩，想幫姜秋柚按按肩膀，引起了她的反感，她坐起嘲他吼：“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頭暈今天播不了，機器擺在那，你不是能幹嗎你自己播去啊。”
直播是大事，陳年不想跟她吵，藉機把她擁在懷裏，“你明知道我沒那本事，還要笑話我。前面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你打我罵我都行，我抱你去開直播。”
姜秋柚拼勁推開他，指着門口：“你給我滾，滾遠點。”
她趴在牀邊又是一陣猛吐，陳年轉身出了門口，把電腦打開。聽到他在大叫：“天塌下來，你今天播也得播，不播也得播。”
男人使着蠻力把女人從牀上拽起，姜秋柚胃裏排江倒海，睜眼頭暈目眩，她軟得像一灘泥，陳年攔腰把她抱到座位上，她又軟了溜到座位下。
直播鏡頭是開啓的，陳年本想讓素面朝天的姜秋柚博取大家的同情，身體欠恙還直播更能體現他們的用心，哪知她這麼不配合。陳年累得氣喘吁吁，最後提拎着她的頭髮，姜秋柚求饒中嘔吐不止，鏡頭越來越模糊。
貓無辜地在旁邊喵叫，大概是看到主人被欺負了，陳年一腳踢開它。貓呲着牙齒跳過來，又遭受一擊。
姜秋柚也顧不上虛弱，逮住陳年的胳膊就咬，被咬痛的陳年捏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一分鐘後，陳年指着咳嗽的姜秋柚：“老子弄死你！你就是茅廁裏的一塊臭石頭，又臭又硬，你是不想跟我過了，你明説！”
這句話説出來，氣氛陡然變得窒息，姜秋柚眯瞪着眼睛從地上坐起，一字一句：“過不過你説了算，我只求你今天放我一馬。”
姜秋柚抱着受傷的貓跌跌撞撞鑽進自己房間，聽到外面傳來摔打東西的聲音。
“裝什麼矯情，也就我把你當寶，整容出來的破爛玩意兒，你真以為你是女王，拜倒你腳底下求你，這世界離了誰還不轉啊！”
姜秋柚倒在牀上苦笑：“你陳年把我當什麼了，在你眼裏錢最重要，在我眼裏，命最重要。”
8
直播的那幾分鐘，徹底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
網上到處流傳某網紅夫妻，男的打已懷孕的妻子，還虐待小動物，有視頻有真相，更多粉絲湧向平台舉報，婦聯上門瞭解真實情況，還有不認識的人來敲門聲討。
姜秋柚想開直播詳細説明其中的誤解，登錄時顯示賬户違規已封。
姜秋柚把貓送去了別人家，如果再留在身邊，她怕它會死在失控的陳年手裏。
陳年坐在地上一臉頹廢，姜秋柚倚在窗台前發愣，陳年站起用安慰的語氣説：“小柚，打起精神來，我們從頭開號，趁着這波熱度想崛起不難，或許會比以前更火。”
姜秋柚不説話，眼睛快把窗户盯出一個洞。
眼見她無動於衷，手機視頻上還在跳出大量“渣男”“冷血動物”字眼，陳年怒把手機砸在桌子上，大喊大叫：“網絡噴子，造謠中傷，我對你好的時候他們眼睛瞎了嗎？大門開着，歡迎隨時監控。”
“你説話啊，你想讓我怎麼做你才滿意？”陳年搖着姜秋柚的肩膀，“我給你跪下行嗎？我錯了。”他對着自己猛抽耳光，然後拽着姜秋柚的褲腳，“我求你開口説話，我們繼續直播，好嗎？”
姜秋柚挪動位置，跟他保持距離還是不言語。
來軟的不行，陳年朝桌子一頓猛踹：“這就是你作的後果，我們的未來和前途全被你毀了。”
這下，姜秋柚目光篤定看向他：“以後沒有我們，你是你，我是我！”
冷靜的姜秋柚梳理過往，整容之後，她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埋植在身體裏的那些化學物質會給身體帶來的隱患，以後幾十年還會在這種懼怕之中。
成為主播那天起，她全身心投入，沒了自我，賺錢的慾望碾壓了人生的所有樂趣，物質得到了滿足，內心卻倍感空虛。
本該顏面掃地，都到這個時候了，陳年還想着趁熱火一把，從前那個眼裏有她有愛的好男人，現在心冷得除了錢還是錢。
這樣的人給不了任何安全感，姜秋柚要終止這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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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上的餘額攤開來分，那個罪魁禍首的包包被拎出來算賬，姜秋柚成全陳年的做法，少了那四萬塊錢，卻看清了一個人的本質，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陳年在整理私人物品，姜秋柚看着那熟悉的背影陷入沉思。
如果當初沒整容，她是不是早就跟他回到那個小山村，像別的女人一樣，奶着孩子燃起炊煙，坐在家門口等他勞作歸來，靜看日出日落。
如果當初沒有整容，她還是那個在別人面前不敢多言，只有在他面前就口若懸河的自卑單鳳眼，她簡單而快樂，只求生存温飽。
……
陳年分到的那筆錢足夠他回家買套大房子，他不甘心這兩年為姜秋柚付出的點滴，自認為對她掏心掏肺卻弄得如此結果。他離開前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羞辱她，併發誓馬上回家相親，找個女人結婚，沒有她姓姜的，他能過得更好。
姜秋柚坐在鏡子前細細摸着那深遂的雙眼皮，睫毛觸到眼球，有一絲酸澀，最柔軟的那根神經被觸動，令她淚流滿面。
姜秋柚想起兩人確定交往的那個夏天，她下夜班的路上，陳年搜出身上的全部零錢，只夠買一根鴨腿，他象徵性地咬了小兩口，捂着腮幫子説牙齒上火，看着飢腸轆轆的她啃得有滋有味，他嚥着口水像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夏天的風裏像是裹了蜜，那是陳年給予她最昂貴、最甜蜜的愛。
當有能力買無數的鴨腿時，她早已吃不出當初的那個味。
兩人相親相愛共同熬過生命中最困難的時候，在追逐財富的道路上卻漸行漸遠，最後分道揚鑣。錢是可以再掙的，但是破碎的心是無法修復的。
未來的路還很長，一定會努力走下去。姜秋柚在心裏對自己説：就算一個人，你也要加油。（作品名：時光易碎，作者：木子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