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智庫、東南大學國際智庫首席研究員 周遠
因8月9日總統大選引發的白俄羅斯政局動盪在繼續發酵，抗議示威活動遍佈全國，首都明斯克陷入混亂，當局與反對派的明爭暗鬥加劇。英國、法國、德國和歐盟等指責選舉欺詐不公平，要求重新大選或盧卡申科下台。盧卡申科陷入了執政26年以來最大的國內外壓力，形勢危急。
（圖片説明：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街頭的抗議示威活動。來源：央視新聞客户端）
反對派步步緊逼，白俄羅斯政局危在旦夕五年一度的白俄羅斯總統大選結果在次日（8月10日）早上公佈。白俄羅斯中選委主席對外正式宣稱，根據計票結果，此次大選的投票率高達82%，現任總統盧卡申科的得票率為80.23%，第六次當選白俄羅斯總統。反對派總統候選人季哈諾夫斯卡婭的得票率僅10%多，其餘三位的得票率更低。
這一結果的宣佈如同烈火燃起乾柴，立即引起白俄羅斯各反對派和全國各地的強烈抗議示威，大批人羣走上明斯克和全國其他城市的街頭，要求重新選舉。季哈諾夫斯卡婭的代理人奧莉加·科瓦利科娃聲稱，堅決不承認中央選舉委員會公佈的選舉數據，因為全國所有地區的選區數據都表明季哈諾夫斯卡婭的得票率為70%-80%，且根據季哈諾夫斯卡婭支持者在一些投票站的實地觀察，此次選舉當局有明顯的欺詐作弊行為。
但白俄羅斯當局堅稱選舉是公正的、公平的，沒有欺詐行為。據《華盛頓郵報》報道，季哈諾夫斯卡婭本人稱，在選舉完成後，她曾經向中央選舉委員會就大選結果提出申訴，但遭到的是連續7個小時的拘留和被迫錄製一段呼籲民眾暫停抗議的強制要求，她的家人也遭到了安全威脅。
白俄羅斯當局出動警察抓捕和採取其他強硬手段不僅未平息抗議浪潮，且街頭抗議示威人羣越來越多，騷亂接連發生。上週日，明斯克街頭人山人海，據報道抗議人羣有15—20萬人，他們要求盧卡申科立即“離開”。
（圖片説明：白俄羅斯總統候選人季哈諾夫斯卡婭。來源：央視新聞客户端）
反對派們提出三項要求：盧卡申科必須離開，被抓捕的所有政治犯必須立即獲釋，白俄羅斯必須舉行新的公正選舉。週日以來，白俄羅斯全國各地的局勢更加緊張，針對當局的強硬立場和鎮壓行動，反對派周圍聚集了更多支持者，白俄羅斯的電視台、電台等官方輿論工具逐步失去控制，電視台節目一度出現反對盧卡申科的聲音。全國多家工廠企業也表示對抗議示威者的聲援。
與此同時，一些周邊國家和外圍國家公開表態，指責白俄羅斯總統選舉欺詐，譴責盧卡申科政府長期來壓制民主自由，並表示要對盧卡申科總統及其政府官員加緊制裁。季哈諾夫斯卡婭及其家人已“順利逃脱”白俄羅斯，出現在立陶宛等國，通過網絡社交新媒體等渠道，對國內反盧卡申科抗議活動大肆煽動，進行密謀、組織策劃和遙控指揮。一些報道稱，白俄羅斯人口總共不到1000萬人，但目前越來越多的人站到了盧卡申科的對立面。如果反對派在季哈諾夫斯卡婭及其背後支持勢力的煽動下進一步發動攻勢，政府內部堡壘也有可能被攻破。
季哈諾夫斯卡婭在社交媒體上宣稱，她已隨時做好回國擔任總統，接替盧卡申科，領導白俄羅斯走上自由、和平、民主發展道路的準備。而近日來白俄羅斯與烏克蘭、立陶宛、拉脱維亞等鄰國邊境亦出現緊張局面。盧卡申科內憂外患，處境險惡。
盧卡申科傷心困惑，但決意力挽狂瀾作為前蘇聯地區國家乃至歐洲任職時間最長的總統，以及曾經被白俄羅斯全國上下尊稱為“國父”的盧卡申科，面對白俄羅斯政局劇烈動盪的現實，既頗為驚愕，又感到困惑。為了示強並聚集支持者，盧卡申科於8月16日抗議示威活動最大規模的同一天，也在明斯克組織了大型支持者集會，據稱有5萬多人蔘加，但不少是有組織行為而非自發。
盧卡申科在政府大樓前舉行的集會上表示，如果有人提出白俄羅斯想改革，政府明天就開始。他説：“我想問大家，你們現在想要什麼？ 想要自由嗎? 想要什麼樣的自由？你想改變嗎？ 改變什麼？ 想要改革嗎？ 告訴我們。”
（圖片説明：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在支持者集會上發表講話。來源：央視新聞客户端）
自抗議示威活動出現以來，盧卡申科在堅持對反對派實行高壓政策的同時，主要採取了以下三招，以應對危局：
一是堅決否認選舉“非法”，指責外國勢力在白俄羅斯製造“顏色革命”，試圖推翻白俄羅斯政權。盧卡申科在上週日的支持者集會上堅決駁斥了反對派關於當局偽造選舉結果的説法，稱此次“選舉順利舉行，偽造不可能達到80%的選票。如果重新舉行選舉，我們將陷入泥潭。有人想削弱我們的力量”。 他還指出，“立陶宛、拉脱維亞、波蘭以及我們親近的烏克蘭命令我們重新舉行選舉。如果我們屈服他們的指令，我們將螺旋式下墜，並永遠無法使我們這艘空中飛船恢復穩定。我們的國家、民族和人民都將滅亡”。
二是打悲情牌，充分利用其執政地位和政治資歷，調動支持者站出來護衞政府。盧卡申科面對數萬名親政府集會的參與者發表了“飽含熱淚”的講話，甚至當場表示願意給支持者們下跪致謝。他説：“非常感謝大家！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要跪在你們面前，你們配得上。”有評論指出，一個曾經的白俄羅斯鐵腕人物和性格剛烈的鐵血男兒，如今被迫到這個份上，應該説已經到了極限，但據報道這番講話似乎沒有真正引起應有的共鳴和同情，因為有些遲了。
近日來盧卡申科親自下基層，前往明斯克重型越野車製造企業MZKT等工廠慰問工人。8月17日他在會見工作人員時表示，既然有人想重新選舉，“那就這樣做，夥計們。我們要通過新憲法，這是你們想要的，並且反對派也不反對。如果你們想，那就進行選舉——包括國會、總統和地方政府機構選舉”。這被認為是盧卡申科在街頭髮生抗議示威後，首次對重新選舉作出讓步。但之後他又堅決否定了再次選舉的可能性。
三是與俄羅斯等國緊急溝通聯絡，尋求普京總統的支持，期望美國放軟反對態度。上個週末，盧卡申科在要求白俄羅斯有關部門與俄羅斯方面緊急聯繫的同時，兩次親自打電話給普京總統。據盧卡申科本人稱，俄羅斯方面態度積極，表示願意利用白俄羅斯與俄羅斯之間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機制，對白俄羅斯提供軍事援助，以確保白俄羅斯的國家安全。克里姆林宮確實就盧卡申科與普京的通話發佈了官方通報，提及白俄羅斯的局勢，表示要加強兩國各層級的關係，相信白俄羅斯當前的所有問題都會得到解決，但從克里姆林宮的官方發佈和俄羅斯官媒的報道看，很多有關俄羅斯表態支持盧卡申科的話，特別是俄羅斯會利用“集體安全條約”機制給白俄羅斯提供軍事、安全援助的表態，實際上是明斯克自己透露和表達的，因此這個問題也就複雜了。
白俄羅斯發生抗議示威時，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正在中歐訪問。慣於以所謂的民主自由為幌子對別國指手畫腳的蓬佩奧，此次也表達了對白俄羅斯大選的不滿，稱此次選舉並不是自由公正的。但蓬佩奧一反常態，並沒有顯示出與歐盟和西歐國家同樣的言辭激烈和態度強硬。美國總統特朗普在此後的表態中也只是稱當前白俄羅斯的局勢很有意思，美國正在密切關注，但沒有像往常那樣連批帶罵。這些都很不尋常。華盛頓的温和裝聾作啞的態度，顯然是盧卡申科所期待的，而莫斯科的曖昧和顧左右而言他的表態，則恐怕讓盧卡申科很不是滋味。
俄美態度至關重要，莫斯科和華盛頓會出什麼牌？由於傳統和地緣政治等原因，白俄羅斯與俄羅斯的關係不僅是歷史悠久，緊密相連，而且是錯綜複雜的。作為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原蘇聯解體後獨立主權國家協調組織的獨聯體成員國、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成員國，以及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白俄羅斯與俄羅斯的關係應該是緊密的、牢固的。而且在經濟、貿易和能源等方面，白俄羅斯與俄羅斯都有着不可分割的關係，白最大貿易伙伴是俄羅斯，兩國貿易額佔白貿易總額的56%左右，白能源進口的90%左右依賴俄羅斯，白俄羅斯根本離不開俄羅斯。
但盧卡申科有自己的利益考慮和需要。自1994年執政以來，白俄羅斯一方面儘量與俄羅斯繼續保持各種關係，作為俄羅斯的主要合作伙伴，但另一方面白堅持奉行獨立務實的多元外交政策。在本世紀初與美國和西歐國家交惡遭到制裁後，盧卡申科逐步改善了與美西方的關係。
白俄羅斯地處俄歐地緣政治分割線的位置，美國等西方國家為此竭力拉攏白俄羅斯，不斷給予明斯克所需要的一些甜頭，讓明斯克感覺自己身價倍增，彼此關係也因此不斷熱絡。2014年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後，明斯克對俄羅斯表示了冷淡、抵制和反對，使俄白關係出現了敏感變化。至少在莫斯科的眼中，白俄羅斯已不再是鐵桿盟友。明斯克為了向美歐西方國家示好，甚至直到最近還採取了一些有傷莫斯科感情的行動。
今年2月，蓬佩奧這位不速之客訪問了明斯克，這是美白關係史上的一件大事，兩國關係由此得到了重要改善。華盛頓從國際和地緣政治、經濟和安全戰略出發需要緊緊拉攏明斯克，而明斯克也在多方面需要美國的支持和默許。美國雖然滿口人權自由，其實完全是根據自己的利益需要和喜好實行雙重標準。也正因為如此，在此次白俄羅斯局勢出現動盪後，華盛頓仍在猶豫、觀望、評估，總體上還想拉攏明斯克。但如果華盛頓判斷盧卡申科將失勢，特朗普政府站到白俄羅斯反對派一邊的可能性極大。
莫斯科又會怎樣？這對盧卡申科來説太重要了。一些輿論指出，目前普京總統可以有五種選擇：一是俄羅斯對白俄羅斯進行全面軍事幹預，力挺盧卡申科；二是比派出坦克更聰明一點，利用其它手段支持盧卡申科；三是勸告盧卡申科該理性和平安地走了；四是默許白俄羅斯重新舉行大選，推舉莫斯科並不反對的新領導人；五是靜觀其變，暫時什麼也不做，因為畢竟迄今為止白俄羅斯的反對派並未喊出針對莫斯科的口號。
分析人士認為，從各方面的條件看，莫斯科是有能力幫助盧卡申科度過目前危機的，但這樣做的國際風險和代價不小。普京總統是睿智冷靜的國際政治家、戰略家，他決無可能因為現在盧卡申科需要莫斯科支持了，給他接連打幾次電話就興師動武，幫助盧卡申科對內對外擺脱困境，而把自己陷入一堆泥潭，留下無窮後患。
此外，莫斯科對於白俄羅斯和盧卡申科有自己的觀察判斷，決不會輕舉妄動。但如果俄羅斯袖手旁觀，則盧卡申科的命運恐怕要打個問號。
也許，在上述五種選項中，莫斯科會選擇某一項，或者某一項+，但無論如何，有利於俄羅斯總體利益與安全、顧及俄羅斯國際形象，將是普京的最大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