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秦可卿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一直存在巨大爭議,即便她死後,也不能蓋棺論定,因為關於秦可卿的文字,後來被曹雪芹刪減改寫了很多,若非脂批,也許我們絕不會知道還曾有“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一節文字。
關於秦可卿的爭議,主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好女人還是壞女人?生活作風有沒有問題?是她主動犯錯還是被逼迫就範?一個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淫喪還是病逝?今天我們先説説第一個爭議。
寫這篇文章,可能會被罵,因為我跟很多人的觀點不一樣,看過幾篇分析秦可卿的文章,最終得出的結論大多都是:秦可卿並不是一個壞女人,她最後淫喪天香樓,是因為賈珍的逼迫,且曹公把她列入十二釵,足以説明她的私生活不可能那麼亂,而且她還是個孤兒。
因為天香樓一節的文字被曹公刪去了四五頁,所以我們無法看到全貌,只能憑藉原文中未刪之筆和相關脂批去推斷,去最大限度的還原,因此得出的結論也千差萬別。我先説我的結論:秦可卿算不上是一個好女人,她的性格中有淫的一面,尤其在男女之事上,她是個壞女人。
我來説我的理由。
關於養小叔子的是誰,相關的分析文章也很多,有説賈珍和賈薔之母的,有説王熙鳳和寶玉的,有説秦可卿和賈薔的,莫衷一是。對此,我也分析過,結果是最後一種情況,即養小叔子是指秦可卿和賈薔之間,這個應該不是秦可卿被迫而是主動了。
焦大醉罵一回有一條脂批:焦大之醉,伏可卿之病至死。這條脂批什麼意思?很明顯,焦大醉罵裏是牽扯到了秦可卿的,且這之後,秦可卿就病倒了,這難道是巧合嗎?自然不是,而是焦大醉罵把寧府的醜聞給揭露了出來,秦可卿因此有了心病。
關於賈薔,寶玉秦鍾大鬧學堂一回,也有相關文字,説他“亦系寧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這段話有兩個信息點,其一賈薔長得好,其二賈薔因為跟賈蓉交好,他應該是很有機會經常見到秦可卿的。
所以,接着原文又説“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麼小人詬誶謠諑之辭。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門户過活去了。”
這段話後還有一條脂批:此等嫌疑不敢認真搜查,悄為分計,皆以含而不漏為文,真實靈活至極之筆。這條脂批已經足以説明寧國府到底有多骯髒了,且賈珍為什麼讓賈薔搬出去?兩個原因,其一,他知道賈薔和秦可卿之事;其二,他自己也跟秦可卿有關係,要避嫌。
也就是説,秦可卿既與公公賈珍不清不楚,又與小叔子賈薔有關係,爬灰有她,養小叔子也有她,她先後與兩個男人非同一般的關係,是世人最不能接受的。一旦“微密久藏偏自露”,等待她的就只有一死了,只有“幻中夢裏語驚人。”
寶玉睏倦,秦可卿帶他去休息,本來是要去上房,但寶玉不樂意,於是秦可卿這時候就話鋒一轉,要寶玉去她房裏休息。原文:秦氏聽了笑道:“這裏還不好,可往那裏去呢?不然往我屋裏去吧。”寶玉點頭微笑。
要知道,秦可卿和寶玉是叔侄關係,一個是叔叔,一個是侄媳婦,這在非常講究綱常倫理的古代,在非常重禮的賈府,叔叔在侄媳婦房裏休息,這不是不被允許的,所以有一個嬤嬤説道:“那裏有個叔叔往侄兒房裏睡覺的理?”秦氏笑道:“噯喲喲!不怕他惱。他能多大呢,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與寶叔同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個還高些呢。”
很多人讀到這裏會覺得,寶玉年小,去秦可卿房裏睡覺沒什麼啊,大驚小怪的,秦可卿的弟弟秦鐘不一樣都都可以嗎?但關鍵就在於,一個是叔叔,一個是弟弟,關係不一樣,性質自然就不同,連跟着的年紀大的嬤嬤都覺得不合適,可知賈府幾乎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秦可卿偏偏違背了這個禮。
再細細玩味秦可卿的那句話,一個“哎呦呦”就把一個女子的性格寫了出來,什麼樣性格的女人才會説出這樣的語氣詞來呢?也許只有性格開朗,為人豪放的人才説得出吧?一句話總結:秦可卿讓寶玉去她房裏睡覺,於禮是大大的不合!
這一點從寶玉的表現就看得出來,原文: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而來。寶玉覺得眼餳骨軟,連説:“好香!”寶玉的反應是眼餳骨軟,什麼是眼餳骨軟?就是整個人都迷醉了,呈現出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寶玉還沒進房,就已經這樣痴迷了,可知秦可卿的房間佈置有多香豔,這正合寶玉的胃口。也正是在秦可卿房中的這次午覺,讓寶玉有了人生第一次夢遺,且引他入夢和出夢之人都是秦可卿,夢中與他雲雨之人又是警幻仙子之妹可卿,這都指向秦可卿。
脂批對秦可卿房中秦太虛的一副對聯“嫩寒鎖夢因春冷”也曾批:豔極,淫極!由此可知,秦可卿的性格中,是離不開了一個“淫”字的。
曹雪芹為什麼如此詳細地描寫秦可卿房內佈置?當然不是隨意寫來,而是大有深意,因為這些佈置所隱含的歷史故事和人物,最終都指向了一個字:淫。而這個字,也跟秦可卿短暫的一生如影相隨。
秦可卿的判詞説:後面又畫着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樑自縊。其判雲: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這個判詞透露了兩個重要信息,其一,秦可卿是最終是自縊身亡,這與脂批透露的淫喪天香樓是吻合的。其二,秦可卿是個有情之人,但這個情之後有個淫字相隨。也就是説,她的情一定不是正常的男女之情,而是情的另外一種。
所以脂批在秦可卿之死一回的回末有這樣的一句批語:借可卿之死,又寫出情之變態,上下大小,男女老少,無非情感而生情。什麼是情之變態?這不是我們現在説的變態,而是説秦可卿的情是一種情的變異,比如她跟賈珍,她跟賈薔,這都是情,但這情是主淫的,是不為世人所接受的,是一種變異的情。
秦可卿曲詞的前半段: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也隱隱地道出了秦可卿因為婀娜纖巧,花容月貌,性情風流,加上寧府賈珍的無法無天,厚顏無恥,最終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敗家。當然,這不能全怪秦可卿,判詞説了“情既相逢必主淫”,這是秦可卿、賈珍們一起合謀犯下的“錯”。
原文第八回回末,有這樣一段文字:(秦業)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嫋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
請注意看“性格風流”四個字,甲戌本在這裏有一句脂批:四字便有隱意。《春秋》字法。這時候秦可卿還沒有淫喪天香樓,脂批為什麼這麼批呢?自然是要透露後文的一些情節,實際上這是一處伏筆,曹公用“性格風流”四個字,暗指了秦可卿後文與賈珍、賈薔之事,也是對秦可卿品行的定評,所以脂批説有隱意,是《春秋》字法。
這裏有必要提一下秦可卿名字的由來,按照曹公一貫的人名隱喻,我們可以解讀出來秦可卿即“情可輕”之意,但為什麼是情可輕呢?因為秦可卿的情多不是人之常情,更不是正常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種違揹人倫之情,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情,是一種劫,所以是情可輕。而秦可卿的判詞也説了,她是生於情天情海的,這情是主淫的。
靖藏本曾有這樣一段脂批:……老朽因有魂託鳳姐賈家後事二件,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雖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請細讀前半句,什麼是“其事雖未行”?什麼是“姑赦之”?為什麼要讓曹雪芹刪除“遺簪”“更衣”諸文?還有天香樓一節?
從這段話裏我們能夠得到這樣一個確切的信息:秦可卿犯了大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所以脂批才用了那麼重的字眼。對於生活於貴族賈府之中的已婚女子來説,她能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呢?除了生活作風問題,也許再沒有別的了。而脂硯齋之所以讓曹雪芹刪文,則是因為秦可卿託夢王熙鳳交代後事,還算是在最後懸崖勒馬,盡了本分的,所以他起了惻隱之心,不再人心曹公把這段醜聞寫出來。
秦可卿死後,賈府眾人的表現是個亮點。原文:彼時閤家皆知,無不納罕,都有些疑心。賈府之人都疑心什麼呢?因為什麼要疑心?自然是一件大家素日都懷疑的事情,既然是懷疑,自然都知道,或聽聞,甚至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所以秦可卿一死,大家才開始懷疑到這件事上來。
這句話後有條甲戌本脂批:九個字寫盡天香樓事,是不寫之寫。聯繫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我們不難得出,秦可卿是之死多半是因此事而起,所以賈府眾人才“納罕”才“疑心”,這件事直指賈府醜聞。
綜上,秦可卿温柔和平,辦事得體,人也生的婀娜纖巧,賈母看重她,王熙鳳看重她,賈府上下之人都看重她,這些都是褒揚,但她並不是完美的女子,她一生最大的污點即是“情既相逢必主淫”,是“淫喪天香樓”,這些都是無法迴避,怎麼也洗不清的。其實我們再仔細推敲,金陵十二釵正冊中的十二個人物,就是十二種人生,也是十二種不同的情,秦可卿的情只不過是世人所不能接受的一種罷了。
作者:夕四少,為你講述不一樣的紅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