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百億富豪懸了：20歲勞改，72歲身價百億，82歲公司瀕臨破產

尹明善是中國企業界最傳奇的人物之一。

他説：“有膽少識，尚有一半機會；有識無膽，機會接近於零。”

如今，人生的暮年，不知道在他心裏，自己算不算一個有膽識的人。

2010年12月14日深夜，一隊警車行駛在成南高速上。

突然，4輛超級跑車轟鳴而過，為首的一輛蘭博基尼甚至連車牌都沒有掛。很快，成都高速公路交警將4輛車截停。一輛蘭博基尼跑車、一輛奔馳SLSAMG跑車、2輛保時捷911跑車依次停在路邊。39歲的尹喜地走下蘭博基尼一臉懵。

隨後，交警對包括尹喜地在內的4名駕駛員，進行了長達3個小時的安全教育，並罰款150元，扣6分。

直到4人趴在蘭博基尼跑車蓋上寫完檢討書，交警才放他們上路。

尹喜地自稱“精彩哥”，他是重慶力帆足球俱樂部董事長，熱愛收藏跑車，被很多人尊為“中國玩車第一人”。他先後從德國購買到中國第一台寶馬M3、M6等跑車，光運費就花了100多萬。

2009年，他又購買了中國第一台布加迪威龍跑車，價值3000萬。接受採訪時，他稱“瘋狂買車”並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愛好，而是為了工作。

尹喜地是重慶力帆集團董事，這家中國摩托車、汽車領域的巨頭公司，由他的父親尹明善一手創辦。而尹明善的座駕，近十年來一直是力帆自己生產的汽車，價格不到10萬。

尹喜地駕駛蘭博基尼超速前19天，尹明善剛剛率領力帆股份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敲鐘。當天力帆股價暴漲，尹明善一舉成為重慶首富，身價超過百億。那一年他72歲，笑着跟前來祝賀的記者打趣：“錢在哪兒啊，我沒看見。”隨後又嚴肅地説到：

“我以前自卑過，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後來自傲過，因為學習非常好；再後來被關到監獄裏，又一次自卑；現在自己的企業要上市了，會不會再次自傲呢？我想不會，畢竟經歷過太多太多了。”

彼時，尹明善和尹喜地都不曾想到，2010年，是他們人生的重大轉折點。10年之後，他們的輝煌將一去不復返……

1938年，尹明善出生在重慶涪陵一個地主家庭。少時家境優渥，即便日軍的飛機時常從上空盤旋，他的童年仍舊過得頗為順利。12歲，家庭遭遇變故，他和50多歲的母親不得不遠走荒山避難。

一間茅草房，一牀破被、幾個碗盤，除此之外，家徒四壁。為了謀生，他每天凌晨起牀步行到縣城批發針線，再到鄉下沿村叫賣。那時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賣針線，但母親卻告訴他：“不讀書則無用。”從此，賣貨郎的擔子裏，永遠放着幾本書。

讀了兩年書，尹明善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將全部身家留給母親，孤身前往重慶求學。沒人知道當年他受了怎樣的苦，4年後他自學考入重慶最好的高中——重慶一中。

時至今日，很多重慶一中的老校友仍對尹明善印象深刻。他的成績十分出眾，高一沒念完，就解出了整個高中階段所有的數學題。那時，老師常常誇他説：“尹明善這樣的天才學生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成功的科學家。”

成績出色，課餘時間，尹明善的才華也得到充分發揮。他愛寫文章，學校校報上經常刊載他的高談闊論。文藝晚會上，他又帶着同學一起搞音樂，學作曲。

甚至，籃球打得不錯的他，還被選為學校女籃教練。

1958年，尹明善即將高中畢業，他對未來充滿信心，但偏偏，因為地主出身和在學校報紙上的“謬論”，他被判去勞動改造。那一年，他剛剛20歲，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被按下了暫停鍵。

在勞動改造廠，尹明善嚐遍人間疾苦。曾經的戀人離他而去，朋友對他敬而遠之，他的親哥哥也與他斷絕關係……每天繁重的勞動之外，他還要挨保衞科長、車間主任的輪番訓斥……

1961年，他又被判“反革命罪”關進大牢，9個月暗無天日的生活後，他最終被髮配到重慶塑料廠勞動改造。多年以後回憶當時，他説自己最大的夢想，是能夠得到原諒，為此他小心翼翼生活了18年。

塑料廠的生活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尹明善把所有的情緒，都寄託在書上。沒人告訴他讀書有什麼用，但他牢牢記住了母親的話——不讀書則無用。

在工廠裏，通過自學，他的文化水平越來越高，英語甚至達到了翻譯外國文學作品的水平。1979年，本以為會在勞改廠度過餘生的尹明善終於等到原諒。

領導通知他勞改結束，並拍着他的肩膀説：“尹明善，你還年輕，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那一年，他41歲，聽罷淚流滿面。

他在當年的日記本上告訴自己：

“姜子牙80歲出山，我今年41歲，一切都不算晚。”

重獲自由後，憑藉出色的英語水平，尹明善在一家出版社擔任英文翻譯。幾年後又被電視大學聘為英語老師。因為專業能力出色，他隨後被調任重慶市設計院擔任英語教師，併兼任重慶市電視大學英語中心教研組組長。

1983年，重慶出版社公開招聘圖書編輯，已經45歲的尹明善在眾多應聘者中脱穎而出。2年時間的打拼，他成了出版社編輯圖書最多、獲獎最多、賺錢最多的“三多”編輯，並被提拔為重慶出版社副社長。

那時事業有成的他時常感慨命運無常，慶幸自己並未被20年的黑暗歲月吞噬，而是咬緊牙關終於等到光明。雄心勃勃，他覺得自己應該有更大的成就，恰逢下海浪潮風起雲湧，他毅然決然辭職創業，成立了一家圖書公司。敏鋭的商業嗅覺，讓他很快賺到人生第一桶金。

2年後，他主編的《中學生一毛錢叢書》先後賣出三千萬冊。

一毛錢一本的圖書，讓他在萬元户都稀缺的年代裏，足足賺到60萬元人民幣。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1992年，已經是重慶最大圖書出版公司創始人的尹明善，看中了摩托車行業。他判斷，當一個國家人均收入在400-1200美元區間內時，必然會迎來摩托車市場井噴。因此他不顧家人反對，將全部身家，壓入摩托車製造行業。

那一年，他已經53歲了，一個大多數人即將退休的年紀。他在日記裏寫道：

“如果説以前我是被生活的潮水裹挾向前的話，現在，我該做自己真正的事業了。像騎士堂•吉訶德那樣，手持長矛，向命運的風車挑戰。”

山城重慶是中國摩托車的重要製造基地。“嘉陵”和“建設”兩家巨頭企業，牢牢把控着當時全國摩托車市場。人人都以為尹明善沒有機會，但他卻信心滿滿。他的制勝法寶是研發。

彼時，進口發動機昂貴，國產的發動機質量太差。尹明善覺得只要能搞定發動機，就能拿到打開摩托車行業大門的鑰匙。他在重慶郊區租下一間40平米的小屋，帶着9位員工成立轟達車輛配件研究所。

10個人買來不知道多少發動機，仔細拆開研究，一點點死磕技術。這種研發成果太慢了，尹明善很快找到一條捷徑——他讓員工分批次向建設公司採購發動機配件，並回去自行組裝。

4個月後，建設公司發現尹明善的貓膩，但為時已晚。當時尹明善的摩托車發動機已經拼裝成功，並初步掌握了核心技術。

研發成功時，日本本田公司的發動機賣2萬多元，嘉陵和建設的本地發動機售價6000多元。而尹明善最終生產的發動機，僅僅售價1998元。一經推出，迅速供不應求。很多摩托車廠商派專員住在轟達研究所周圍，只為率先拿到產品。即便如此，廠商依舊要先打款，然後排隊3個月。

2年之後，尹明善又推出國內第一台量產100毫升4衝程發動機，並在1年後推出電打火啓動發動機。這兩個產品，讓他兩年內足足賺到3100萬。即便起步並不光明，但在死磕研發的路上，尹明善走得頗為成功。

時間來到2001年，尹明善的公司已經拿到產銷發動機184萬台、實現銷售收入38.5億的傲人成績，成為當時中國摩托車行業的龍頭。而自家生產的力帆摩托車，也拿到當時國內銷量第二的好成績。63歲的尹明善隨即登上福布斯50位中國富豪排行榜。

曾經的階下囚，真的成了座上賓。

值得一提的還有，2000年，他買下重慶力帆足球俱樂部，當年球隊破天荒奪得足協盃冠軍，是重慶足球史上的第一個冠軍。

次年，重慶力帆又是唯一衝進亞洲俱樂部冠軍盃四強的中國球隊。

尹明善曾這樣評價自己：

我是一個少有的複合體：一方面是非常執着的理想主義者；另一方面，我又是一個認真而腳踏實地的現實主義者。我敢於冒進，敢為天下先，同時我也知道，什麼時候該前進，什麼時候該踏步。

從進入出版行業快速積累財富，到在摩托車行業的激烈廝殺中拼出一條血路，尹明善總是膽識過人，又殺伐果斷。

2003年，已經在摩托車行業成為第一的尹明善發出詰問：“到處是豐田，遍地桑塔納，問問力帆人，我們該幹啥？”

隨後他宣佈進入汽車領域，那代表着未來更大的市場。但汽車是一個耗資巨大，對研發有着超高要求的行業。有人淺嘗輒止，尹明善卻奮不顧身，他放出豪言：

“沒有夢想的老闆，跟酒囊飯袋有什麼區別？”

如果説摩托車是一個窮人的工具，那麼汽車絕對的資本的遊戲。可惜在汽車這條路上，尹明善走得格外不順。當年5月，在重慶北部新區，力帆汽車廠正式開工建設，尹明善的壓力也隨之而來。

當時，一家日本公司對開發力帆汽車模具開價幾個億，年利潤僅僅6000萬的尹明善被逼無奈，只能選擇和三線供應商合作。

即便情況如此艱難，2006年，力帆第一台汽車還是在上海走下流水線。尹明善興奮地坐進這輛新車，讓司機載着到上海浦東新區轉了一圈。

走下車門，激動的尹明善定下了一條規矩：力帆管理層必須坐力帆自己的車子，包括自己。

第一款力帆自主設計的車即便價格便宜，配置頗高，但卻在國外巨頭林立的市場裏，反響平平。汽車最終賣出不足2萬台，這讓尹明善十分焦慮。情急之下，他又走了當年的捷徑。

2009年，力帆省去高昂的設計費，生產了力帆320汽車。不足一個月，銷量超過7000台，尹明善嚐到甜頭。隨後，更多的車型相繼上市。即便沒能像當年進軍摩托車市場一樣快速走紅，力帆還是正常運轉下去。

2010年11月25日，力帆股份在上交所上市，首日開盤上漲37%。敲鐘後，尹明善調侃道：“力帆上市對我而言就像范進中舉，但跟范進不同的是我沒瘋。”

從1992年進入摩托車行業，到2010年在汽車市場嶄露頭角，敲敲打打18年，尹明善擁有了18座工廠。

那時他頗為得意。儘管盛世之下隱藏着嚴重的危機，但他卻仍舊一往無前。

2017年2月28日，力帆新車發佈會，已經79歲的尹明善再次一次站到了公眾面前。在那個原本喜慶的日子裏，尹明善現場朗誦了一首打油詩，表達自己心願：“八旬不退，力帆衰頹；後繼有人，力帆騰飛……商家關照，力帆榮耀；力帆妖嬈，老尹逍遙。”

中間兩句，“力帆走過彎路，愧把客商辜負”，格外醒目。

説完，尹明善哽咽着對台下深鞠一躬，宣佈退休。接替他的，是追隨他多年的職業經理人團隊。

力帆的危機在2015年就已經顯現。當年一輛力帆汽車發生事故，竟然後軸帶車輪及排氣管完全分離。

隨後一年，在一份頗有行業影響力的報告中，力帆汽車以658.2（行業平均486.9）的故障係數，排名所有中國車企倒數第四。

更嚴重的打擊是2016年10月，力帆汽車涉及新能源車騙補1.14億，被財政部取消力帆乘用車2016年中央財政補助資金預撥資格。力帆被收回新能源汽車的生產資質，還被處以超過億元的罰款。

因此，即便2017年他親自站台力帆X80，也難以挽救慘淡的銷售。而細細研究力帆發佈的財務報表，從開始“借鑑之路”後，力帆的研發投入再未超過10億元，一個遠遠低於行業其他品牌的數字。

某種程度上，尹明善的退休，又加速了企業走向下坡路。2018年年底，力帆被曝資金鍊斷裂、拖欠經銷商款項。而最終查明，那筆欠款僅僅50多萬。到了2019年6月，據中國新聞週刊報道，力帆系主體力帆控股總負債為312億元，其中流動負債294.78億元。終於，在連續一年被傳言破產之後，2020年8月6日，力帆官方發佈公告：

控股股東重慶力帆控股有限公司，以其不能清償到期債務，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為由，向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申請進行司法重整。

8月21日，力帆股份收到重慶第五中級法院《決定書》，被裁定司法重整。

8月27日，力帆半年財報顯示，今年上半年，力帆股份淨虧損25.9億元。而此時，*ST力帆股票也從2015年最高點27.07元，跌落到3.74元。

一代梟雄，最終遺憾退場。

2017年1月，宣佈退休前，尹明善做完最後一件事，他將自己一直熱愛的重慶力帆足球俱樂部賣掉。交割儀式上，他向在場球迷深鞠一躬：“我已經老了，我的家族成員對足球的熱情也不高，但重慶足球不能像我一樣衰老下去。”

此後近3年的時間，他一直退休在家。晚年的愛好之一，是在書房自己寫詞編曲，兀自唱歌誰也不許打擾。

很難説清楚，導致尹明善最終結局的原因是什麼，也很難説清楚，曾經的一代梟雄走向沒落的原因是什麼。或許是時代的辜負，或許是決策的失誤，亦或許是投機取巧的報應……

2020年4月，在一次股東大會上，他將自己的孫女帶到了會議現場。尹安妮今年剛剛25歲，目前在美國讀研究生。

尹明善説：“現在企業比較困難，所以要求她回國在企業歷練，幫助企業紓困。”

而最近的消息是，公司有高管稱，尹明善身體不太舒服，但仍舊時常上網瞭解企業相關報道，每當看到力帆的種種負面消息，他都很難過，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