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輝很忙。如果沒有疫情,他的大部分時間會花在談項目和做商務溝通上。疫情讓這位在美國工作生活了21年的華人“又打了一份工”:白天他照常負責公司項目,晚上為物資捐贈忙碌。
在忽略時差的三個月裏,宋輝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體重也掉了一大截:從1月末為國內籌措口罩,到3月初成為清華大學“零字班”校友在美東地區接收口罩捐贈的聯絡人,再到5月中向美國馬薩諸塞州介紹中國抗疫經驗……有過因意外回饋而收到的驚喜和温暖,也感受到了因差異帶來的誤會。
以下內容基於宋輝口述整理。
△ 宋輝收到國內同學捐贈的口罩。為口罩奔走
明確得知中國暴發新冠肺炎疫情時,已經是1月下旬。之前的一週,我在拉斯維加斯參加全球行業年度展會,忙得昏天黑地。展會中途偶爾聽人提起過,但不清楚究竟有多嚴重。
1月26日,展會進入尾聲,我得空翻看了清華大學同學羣裏的聊天記錄,發現大家已經討論了好幾天:武漢的狀況有多麼嚴峻、防疫物資有多麼緊缺……而説這些的,有武漢市金銀潭醫院的醫生,也有廣東省茂名市的公務員。我當時就想,如果口罩緊缺,就在美國買一些寄回去。
我任職的公司馬斯康(Mascon Inc.)做了多年航空產業供應鏈業務,在口罩這種產品上,沒理由幫不上忙。但等到1月27號我回到波士頓購買的時候才發現,實體店的口罩已經被當地華人或華人組織買得差不多了——零星幾個可以買得到,但通過正常商業渠道成規模地購買,可能性幾乎為零。當時不禁感慨,在美華人的拳拳之心和行動力確實了得。
美國醫療系統有獨立的物資供應鏈,我所在的波士頓地區醫療比較發達,我便通過醫療採購系統找口罩。在公司總裁John Chen的全力支持下,公司通過醫療系統供應鏈每週採購醫用口罩(那時美國醫療系統也有了每週採購限額),陸陸續續拿到了1萬枚左右的美標二級或三級醫用口罩寄回國內。但這些對於處在“前線”的醫院來説還遠遠不夠,所以從1月底開始,我幾乎每晚都是在“瘋狂”找口罩中度過的。
2月初,我看到有個網上賣家的地址在以色列,我就馬上聯繫我們公司在以色列的合作伙伴幫忙確認。
以色列的合作伙伴效率相當高——她立刻回郵件表示理解並絕對會全力幫忙,又很快聯繫了賣家。雖然確認賣家的口罩數量不多,但是當天,她還是在以色列境內找到了4000個歐標FFP3口罩。
那時全球口罩供應已經開始緊張了,單價也飛漲。在我確定要的情況下,他們先墊付了2萬多美元全部買下,安排直接寄去中國。多虧了供職於茂名市政府的吳世文的支持,口罩順利通關,並被及時分發到茂名市及武漢市的相應單位。
我們在以色列就只採購了這一次,因為那邊的FFP3口罩基本上被我們買光了。以色列國內也開始限購,但是合作伙伴還在幫我們從英國、印度、巴西等其他國家採購。
那段時間,我的美國華人朋友圈裏,80%以上的朋友都在為捐贈物資出力:有想辦法整合資源採購的,有提供物流支持的,有提供準確的一線需求信息的,還有捐款的。我收到的最大的單筆捐贈來自一位海歸老同學,他提出的唯一條件是不希望名字被透露。
最開始我其實挺盲目,畢竟隔行如隔山,不知道口罩有這麼多種類和規格,但是國內的老同學、在美國的同學朋友和國外的合作伙伴,都積極主動幫忙。
實際上,沒有哪個人能獨自解決大問題,但當很多人都盡力去解決一些小問題的時候,這些力量加起來,終究還是有些幫助的。
種子發芽
△ 宋輝將收到的部分口罩通過醫生捐贈給美國波士頓地區的醫院。
這樣的狀態持續到了2月底。進入3月份,美國就開始出狀況了。
3月初,波士頓所在的馬薩諸塞州因為疫情而進入緊急狀態,美國口罩逐漸緊缺,但此時,中國大陸的口罩日產能在飛速增長,於是在同一個羣裏,國內的同學們開始反過來組織捐贈口罩給美國的同學。
此前,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竭盡所能出一份力,從沒要求、也沒從想過會有回報,但這次真的感到“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巧合的是,這次捐贈的發起人,就是同學圈裏人稱“玫瑰”的同學劉彥竹。除他之外,同學屠曉光、陸冬森也參與發起;Mindy與Andy夫妻二人提供了不少捐助;吳世文幫助聯繫了茂名市口罩生產企業,以成本價支援了2萬多個KN95口罩;後來加入的同學秦致不僅提供大量捐贈,也在操作方面提出了好建議。
△ 收到捐贈口罩的當地居民。
從3月底到現在,我們陸續收到了大陸同學寄來的66000個左右的一次性醫用口罩。期間,大陸同學籌款、採購、發貨……歷盡千辛萬苦,採購仍有限制、出口更是充滿不確定性,每次直到美國收到貨,他們懸着的心才會放下。
作為美東地區的聯絡人,我的職責就是和美東的老同學及其它地區的聯絡人緊密聯繫,確保有效溝通,並將這些口罩有序發放。
這些口罩不僅温暖了老同學和家人,也被捐給老同學所在社區和當地警察局、消防隊、醫院、養老機構等等。收到口罩的機構有的寫了感謝信,或是將表示感謝的照片在網上分享……這一切確實為改善華人形象和社區關係提供了很大幫助。
△ 收到捐贈口罩的當地醫護人員表示感謝。
對中國經驗“難以置信”
△ 收到捐贈口罩的當地醫護人員。
進入5月份,美國各州也在討論恢復常態的具體事宜。
美國是聯邦制,各州事宜都由該州自己決定,州長會帶領一個團隊來做整體安排,但是具體到每個行業、每個城市,也沒辦法具體指導,只能各自摸着石頭過河。
我任職的公司馬斯康在前國會議員 Bill Delahant 的牽頭下,參加了在波士頓組織的顧問委員會(Advisory Board),參會成員還包括布倫特裏市前市長 Joe Sullivan,Greater New Bedford 社區健康中心 CEO、馬薩諸塞州公共衞生部前委員 Cheryl Bartlett 等。
△ 宋輝的同事與前國會議員 Bill Delahant 合影。
作為公司的代表,我原計劃在會上只做一段15分鐘的演講,以廣東省茂名市為例,簡單介紹中國防疫和復工復產的經驗。但實在沒想到,到場和線上參加會議的成員都對中國舉措的細節非常感興趣,因為提問實在太多,會議原定的15分鐘硬是被拉長到1小時。
△ 顧問委員會(Advisory Board)現場,當天參加的還有 Dr. Ann Woolley(供職於佈列根和婦女醫院,她正與博德研究所合作進行一項關於新冠病毒的 50000 人的研究)、Bob Coughlin(馬薩諸塞州生物技術委員會CEO)和 Sal Marino(Boston Enterprises CEO,該公司是波士頓主要的清潔公司,處理波士頓出現感染的地點)等。
一方面,大家希望能通過細節去了解中國是怎麼做的,為什麼會這樣做、有哪些地方美國可以參考等等;另一方面是對中國做法的評論——沒想到中國的防疫工作如此細緻,普遍對於中國病亡率如此低而感到難以置信——有些人感慨中國居然做得這麼好,也有人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這麼好。
兩種聲音都有,可以説是因為中美兩國的體制、政府介入的力度,法律以及文化觀念都存在差異,這不能用對錯來評判。對於中國的措施,美國也不可能照搬,就像中國不可能照搬美國的一樣。
兩國對於問題嚴重性的判斷、寬容度也不一樣。2017年至2018年,美國流感死亡人數超過6萬人,5月之前,因新冠肺炎感染而死亡的人數累計不超過10萬,所以很多美國人並不認為疫情有多麼嚴重。再加上美國地廣人稀,大城市屈指可數,情勢不如中國嚴峻。而且他們也沒什麼戴口罩的文化,直到四月底、五月初,才有更多美國人戴上口罩。
△ 2010年至2019年美國流感季初步負擔估算(圖片來源: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官網)。
基於所有顧問委員會成員的反應和我在美國同事、朋友的態度,我個人認為,很多美國人並不是對中國有敵意,而是他既搞不清狀況,也不太關心。
今年美國是“大選”年,所以中國的疫情並不是美國人一開始的關注重點。美國人更關心美國國內的形勢,更願意相信支持的政黨或政客的觀點。
△ 宋輝之前參加的視頻會議。
雖然從整體輿論上來説,對華人不算友好,但我所在社區(白人居多)的鄰居,我的同事、學校的老師,大家關係都蠻好,也互相理解。平時聊天也沒有互相指責,更多是討論目前狀況、接下來的措施,是很務實的。所以我本人和我的家人,都沒有感受到什麼不友好。
兩國都要繼續完善
面對疫情,美國確有不足,包括思想準備不足和防疫物資的產能保障不足。很多醫院沒有意識到新冠病毒在美國會流行到這種程度,在有人感染之前都很大意。
中美兩國雖然有差異,運作模式也無法更改,但美國仍有可以向中國借鑑的一些舉措,譬如大學復課該怎樣處理?如果不能通過行政命令強制執行,是否仍要出具指導性的建議?可能有些人不聽勸阻,但終歸是有人想聽到真實的消息和建議。
對於中國來説,從疫情暴發到最終穩定,效率很高,中國強大的製造能力撐起了全球的需求。然而在這個大背景下,也出現了一些“雜音”。
從中國來到美國的產品魚龍混雜,假冒偽劣的商品的確存在。實事求地講,我的確聽到一些抱怨説有被中國的商家騙過的經歷。但平心而論,至少在我聽到的評價裏,大部分是真心感激。而且我知道中國政府在質量把控上做了大量工作,我相信會越來越好。
我們公司的供應鏈業務受疫情影響,也較多參與進疫情防控,現在被州政府指定給醫療機構提供支持。之前為了跟內地的檢測試劑供應商聯絡和敲定訂單,我有時熬夜到凌晨五、六點,打個盹之後繼續上班。進入6月,緊繃的程度才稍微緩解,但是復工復學又快要開始了……接下來疫情的走勢如何沒人知道,只能按照最糟糕的情況做準備。
這一路下來,感慨良多。
最初得知國內疫情時,我非常心疼,非常難受。現在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意識到,無論經濟、政治還是安全防疫,全球各個國家都是互相影響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吸取經驗教訓,面對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件做好準備,至少能夠幫助到那些需要幫助、想得到幫助的人。
我還想再次感謝各位老同學,讓我在這個非常時期感受到了非常温暖,也感謝公司和全球供應鏈夥伴對防疫物資籌措的全力支持。面對國內的有效防控,我感到十分欣慰,希望全球疫情能早日得到有效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