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翻過山嶺,夢想花開

由 緱風彩 發佈於 綜合

圖片來源:影像中國

一條彎彎曲曲的省道從縣城出發,翻越數十座大山和三處峻嶺:大越嶺、小越嶺、稠嶺,行進39公里,方才到達這裏——皖南石台縣七都鎮河口村。

儘管有思想準備,但眼前這偏僻的景象仍然讓“老扶貧”李朝陽吃了一驚。

“老扶貧”李朝陽並不老,是一名80後,但扶貧資歷不淺。2012年,他就被所在單位——安徽省民委選派至淮南市謝家集區孤堆回族鄉楊村鎮任職第一書記。任期快結束時,得知單位扶貧點調整至皖南石台縣,他又主動申報參加第六批選派幹部工作。2014年10月,他來到河口村,任村黨總支第一書記兼駐村扶貧工作隊隊長。

出生、成長在平原的他,經過山道顛簸,人暈了一路。當晚翻看村裏基本情況,心裏又是一涼:全村432户,1608人,經2014年精準識別,有建檔立卡貧困户141户413人。因為地處深山,關山難越,村裏沒有一家像樣的企業,沒有一個像樣的產業,村級集體經濟更是空白,多年來都是省市縣各級單位重點扶持的貧困村。

如何讓小山村脱貧?

這一夜,李朝陽想了很多很多。

種菇記

李朝陽第一次見夏光和是在一個下雨的黃昏。低矮的老房子裏,低頭一看,堂前地上還汪着一小灘水。再抬頭看,原來屋頂上瓦片碎裂,外面大雨,屋裏小雨。

夏光和才40多歲,卻面相顯老,見到李朝陽,半天沒説一句話。

他是被貧困壓得透不過氣來:一家5口人,母親86歲了,全家一年的收入加起來不到萬元。妻子是雲南人,2006年嫁過來,因為一直湊不齊路費,十幾年裏沒回過孃家一次。妻子經常夜裏流淚,思念遠方的親人,夏光和看到也十分難受。他常想,自己和妻子起早摸黑地做事,卻總是掙不到錢,擺脱貧困怎麼這麼難?

李朝陽問:“老夏,願不願種平菇?這個能掙錢呢。”

夏光和摸摸頭道:“種平菇?我只會種田做茶,那個東西我一點不懂啊。”

“不懂沒關係,你看啊,我們準備這麼幹……”

李朝陽肚子裏的想法,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那段日子,李朝陽白天在村裏轉,晚上輾轉反側地想,多次帶着村裏的同志外出考察,還請到了安徽農業大學的專家來村裏“把脈”。最後,決定在村裏搞秸稈食用菌立體種植,成立食用菌種植合作社。

聽説有人指導,只要在大棚裏幹活就行,夏光和放心了:“那我願意!”

説幹就幹。資金籌措起來了,大棚建起來了,專家入駐指導了,菌棒也順利上架了。李朝陽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到大棚裏看看。平菇身上寄託着鄉親們的心血和盼望。

讓人欣喜的是,平菇長得很好。2014年底,河口村食用菌合作社的第一批大棚平菇豐收了。可是,沒容李朝陽高興,問題來了,原定的承銷商出了問題,平菇賣不出去,李朝陽急出一嘴火泡。

怎麼辦?看來得自己闖市場。

李朝陽帶着村幹部,晚上10點多出發,凌晨4點鐘趕到銅陵、安慶、蕪湖等地的蔬菜批發市場。那個鐘點正是大批發商進場上貨的時候,李朝陽先是扮成進貨商,挨個商户談價格、摸行情。瞭解價格後,他再拿着樣品一家家推銷。

一開始,批發商信不過李朝陽:“你這不像做生意的啊?”李朝陽抖出身份:“我是省裏下派的幹部。這平菇可是我們村裏老百姓的希望啊!”批發商們面露讚許:“你這幹部可真能吃苦,一連多少天都是天不亮就在這裏轉。行!你們的平菇我們要了!”

有了第一季的成功,大家夥兒幹勁十足。2015年初,為了加快出菇,趕在春節前賣個好價錢,村民們等不及了,琢磨着升温能讓平菇長得快,於是把大棚都密封了起來。一天以後,原本水靈靈的平菇卻變得乾癟瘦弱,大家夥兒一看,猜想可能是缺氧,立馬又來了個大通風,將密封簾全撤了,不想又過一天,更乾瘦了,這樣根本賣不掉。

大家慌了,打電話給遠在浙江跑項目的李朝陽。李朝陽連夜從浙江趕回合肥,找到安徽農業大學的專家。那位專家正患感冒,李朝陽向專家拱手懇求:“老師,我殘忍地求求您,隨我去一趟村裏吧。”他和專家連夜趕到村裏,走進大棚,立即採取緊急措施補救,平菇總算轉危為安。

2015年,夏光和從合作社分到1萬多元,他高興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後來,根據市場需求,合作社的13個大棚又種起了香菇,共吸納了39户貧困户。一個棚子有萬把個菌棒,而一個菌棒就有3元左右的利潤。

如今,河口村的食用菌已經供不應求。而夏光和通過加入食用菌合作社,每年家庭收入3萬多元。2016年春節,他帶着妻子孩子第一次去雲南看望岳父母,2017年又蓋起了二層小樓房。日子有了奔頭,他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了。

不光是食用菌產業,李朝陽還引導成立了生態富硒茶種植合作社、生態黃牛養殖合作社、植保服務合作社等,慢慢形成了一個個產業羣,全村貧困户幾乎都參與其中。

到2016年,河口村貧困户從141户減至10户,貧困發生率降至1.7%。

奔跑記

天剛亮,15歲的吳家洛就起牀了。聽見他窸窸窣窣起身的聲音,他母親説:“下小雨,就別跑了。”

吳家洛沒回話。他有點煩,初中畢業在家待了半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做農活,他不願意;而出去打工,年齡又不夠。

他只知道自己喜歡跑步,從小就喜歡,還在學校運動會上拿過獎。除了這點天賦,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於是他每天起牀後就去跑步,彷彿只有跑起來,他對生活的憧憬才依然鮮亮。

聽着兒子跑遠的腳步聲,父親吳多平嘆了口氣。他很焦慮,孩子每天只知道跑步,在村裏人眼裏像個笑話。家中4口人,上有70多歲患病的老母親,下有在家待業的獨子,平時生活全靠夫妻倆種茶葉和打零工維持。兒子的未來該怎麼辦?

吳多平想到了自己。他當年在工地上做小工,因為文化水平不夠,只能賣力氣,收入只有技術工人的一半不到。吳多平不希望兒子也走這條路。

“我想讓他學一門傍身的技術,但我們家沒有錢,也沒有門路。”坐在家門口的小竹凳上,吳多平嘆着氣對前來走訪的李朝陽説。

李朝陽記下了吳多平的話。他思索着,扶貧先扶智,開展教育扶貧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重要途徑。想到這裏,他坐不住了,立即趕回合肥,尋找合適的教育資源。這一找,找到了安徽汽車工業學校。

聽説是為貧困户解難,學校領導一口答應下來。2016年春季,河口村5個來自貧困家庭的孩子,赴安徽汽車工業學校就讀汽車製造與檢修的春招班。校方給孩子們很大關照:學費免去,住宿費免去,發了價值500元的牀單被褥等生活用品,還給孩子們每個月200元助學金,補貼他們生活。

吳多平聽着兒子從省城打來的電話,看着他發來的照片,高興極了。特別是聽兒子説,市場上技術工人吃香,這幾年他們學校畢業生就業前景很不錯,能很快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當爹的更是樂得合不攏嘴:“這下我不操心了。”

2019年,吳家洛畢業了,順利進入省內一家大型汽車公司,月薪6000多元。

聽到這一消息時,李朝陽也倍感欣慰。由這個愛奔跑的少年,李朝陽想到,貧困村的鄉親們,其實很多人心裏都有一個奔跑的夢想,如何激發他們的熱情?必須志智同扶。

於是,村裏在每個村民小組建起了“扶貧夜校”,宣傳扶貧政策;村兩委組織開辦“河口大講堂”,邀請高校專家和創業成功人士來村裏,分享實用技術和創業經驗。一批貧困户學得一技之長,實現勤勞致富,一舉摘掉“窮帽子”。村裏還開展了“河口村脱貧貢獻獎”“河口好人”等各種評選表彰活動,用榜樣的力量提升精氣神。

村裏的這些評比活動、學習講堂,李朝陽每次都親自參加。每次聽着村民們開心的笑聲,他彷彿看到一個個身影正躍躍欲試,也要奔跑起來!

留客記

天黑了,村支書老章特意來村部喊李朝陽:“這個週末你又不回家。走,今晚上我家吃飯去,這次你必須得去,到村幾年還很少摸我家的筷子呢。”

李朝陽知道老章的意思了。眼看着在河口村就幹了3年,按規定他這一次任期將滿,就要回城了,老章這是提前話別呢。“好,這飯我得吃!”

山村的夜晚一片安詳,秋蟲鳴唱,山月無聲。老章和李朝陽“把酒話桑麻”,説着村裏的事:

老桂的黃牛又賣掉了幾頭、家洛在學校裏參加了演講比賽、蔡小芳的病有了好轉……

説着説着,老章忽然沉默了。他默默喝了一杯酒,然後一臉鄭重地説:“朝陽啊,聽説你要回省裏了,大家非常捨不得啊。”頓了頓,他又説:“我們確實需要你,但也知道你在村裏都幹了6年了,不好開口。可是鄉親們的想法,我也攔不住。”

聽了這話,李朝陽心裏特別不是滋味。確實,3年來,他的所有牽掛都與這個小山村聯繫在了一起,他也捨不得鄉親們,他更放不下尚未脱貧的10户鄉親。可是,如果組織上同意自己再留任,這一待可又是3年。對個人來説,這又是多麼寶貴的3年啊。

見李朝陽猶豫着,老章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封信遞給他。

李朝陽打開一看,這個男子漢不禁眼眶濕潤。

這是河口村村民為挽留李朝陽而寫的信:“聽説李書記今年就要回省裏工作了,大家都很捨不得。我們村裏就需要這樣的幹部,特別是村裏的工作離不開他……懇請省民委領導能讓他在村裏再幹幾年。”信末尾的落款,是一個個紅手印。

李朝陽頓時明白了,淳樸的河口村人這是在用最樸素的方式挽留他。

他慢慢數起鮮豔的紅手印——方來根、吳紅明、李風秀……紅手印下是每個村民的名字,足足289個紅手印。

老章輕輕説道:“朝陽,村民需要你,留下來吧!”

李朝陽含着淚,點點頭。

這一夜,李朝陽失眠了。凌晨時分,他睡不着,爬起來向省委組織部和省扶貧辦寫下請戰書:河口村的扶貧事業尚未結束,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這個任務務必讓我來完成。

組織上同意了李朝陽的請求。

鄉親們鬆了口氣,李朝陽的擔子卻更重了。從哪幹起?他在村兩委會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着眼河口村長遠發展,就必須要融進長三角。你們把我留下來了,而融入長三角,我們得想辦法留住高人、能人。”

李朝陽想盡辦法將客商留在河口村。他聽説浙江一家服飾公司有意在省外建童裝加工基地,便立即聯繫,想在村裏建扶貧車間。公司來考察,發現留守婦女較多,勞動力豐富,便答應合作,但苦於找不到有經驗的車間管理人員。

李朝陽摸底走訪,得知本村村民孫小平在外地服裝廠,乾的就是車間主任,便動員他回鄉來負責扶貧車間。孫小平一開始不願意,李朝陽説:在外地你是給別人打工,這是在自家門口做管事的,不一樣啊。孫小平有點心動,又擔心村裏車間條件不行,沒有電腦、打印機,沒法辦公,也沒有地暖,遇冷遇熱,工人們待不住。李朝陽立即拍了胸脯,轉頭就跑去幾家單位“化緣”,滿足了孫小平的要求。

服裝車間很快投產了。村裏的婦女們特別高興,她們有務工需求,但是因為要照顧老人小孩,走不開,現在在家門口就能就業;車間裏鋪上了地毯,裝上了空調,不論寒暑,婦女們在車間勞動,她們的孩子就在地毯上玩耍……

李朝陽不但“勸”回了本村人,還“勸”來了外地客商。

那是2019年年初,李朝陽到一家農户走訪,見他家裏來了位客人。客人姓宋,年輕時在蘇北等地從事船舶航運,後來有了自己的船舶公司。近年宋老闆由於身體原因,公司交由別人打理,自己休養。他到河口村走親戚,發現這裏環境宜人,常過來小住。

李朝陽聞到了機遇的味道,當下勸説宋老闆:不如就在河口村投資辦茶廠。

宋老闆搖搖頭:“幹不了啊!我又不懂茶。”

李朝陽繼續勸:“不懂茶不要緊,我們幫你找茶師傅。你管理一個船舶公司都行,這個小茶廠還不是妥妥的?你還有那麼多商業渠道,這麼好的環境、這麼好的茶,你那些商業夥伴不也需要?”

宋老闆想想,似乎是這個理兒。不容他説什麼,李朝陽跟進又勸:“你要是建茶廠,村裏出面幫你租一户民房,你就可以長期住在這裏。至於廠房,村裏原有的集體茶廠一併租給你……”

盛情難卻,宋老闆留下來了,當年就投資建起了以茶葉為主的農產品公司,深山村裏第一次有了茶葉品牌。農產品通過了各種認證,還開通電商平台,一併帶動筍乾、蜂蜜、富硒米等的銷售,宋老闆幹得越來越歡。

一個初夏的清晨,走在去村民家的路上,李朝陽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薄霧散去,醒來的山村愈發美麗,迎着初升的太陽,他的步伐也愈發堅定。

翻過山嶺,夢想花開,農民致富路正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