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獲獎作家均超60歲 軍旅文學為何如此魅力深厚?

由 勞新忠 發佈於 綜合

  擁抱偉大時代

  朱向前 徐藝嘉

  軍旅文學如同其他文學門類一樣,隨着時代語境的更迭在不同時期衍化為不同的面貌,這是軍旅文學中“變”的一面,也是必然的。“不變”的地方則在於軍旅文學比任何其他文學都更與國家、民族這樣的宏大意象緊密貼合在一起,它始終沒有放棄嘗試運用各種藝術方式打造屬於一個國家的主流文學形象。

  這種執着正是軍旅文學魂之所繫,卻也曾讓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遭受冷遇,始終徘徊在所謂“文學主潮”的邊緣地帶。但也因此,軍旅文學得以在新時期以來文壇廣泛接受西方文學思潮的背景下,屹立不倒地呈現出某些基本精神特質,以她特有的光芒照亮和裝點了這個時代祖國的萬里江山。

  開新局:彰顯文化自信

  習主席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文藝創作迎來了新的春天,產生了大量膾炙人口的優秀作品。同時,也不能否認,在文藝創作方面,也存在着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峯’的現象,存在着抄襲模仿、千篇一律的問題,存在着機械化生產、快餐式消費的問題。”這些現象產生的根本原因在於藝術家們在市場經濟的裹挾下不免浮躁,無法沉下心十年磨一劍地打磨精品。

  然而,與文藝界浮躁現象相對應的一個事實是,軍旅老作家始終堅守在文學陣地默默耕耘,有着“打持久戰”的充分耐心和毅力,並在關鍵時刻亮劍,成為支撐軍旅文學格局的重要力量。最能充分説明這點的是:在並不樂觀的文學大生態環境中,軍旅作家繼在2010年魯迅文學獎評獎中“摘金奪銀”之後,2014年,又有馬曉麗的短篇小説《俄羅斯陸軍腰帶》、徐懷中的非虛構長篇《底色》、黃傳會的長篇紀實文學《中國新生代農民工》、賀捷生的散文集《父親的雪山,母親的草地》、侯健飛的長篇散文《回鹿山》等5部作品聯袂獲獎,其中《俄羅斯陸軍腰帶》和《中國新生代農民工》又分列短篇小説和報告文學類榜首。在剛剛揭曉的“五個一工程”評選中,軍隊作家的一部長篇小説、兩部報告文學再次入選。

  這一事實顯示出軍旅老作家們某種共有的精神特質。其一是老而彌堅、矢志不渝的拼搏和耐力。兩次獲獎者的軍隊作家平均年齡分別是63.5歲和67.2歲,都可算是獲獎作者中的老前輩了。令人喟嘆之處正在於此。我們不得不驚異於老一輩軍旅作家的定力與後勁。他們能如此水深流靜,筆耕不輟而寶刀不老,頻頻收穫佳績,確實讓人感佩。這既是當代中國作家的底氣,更是軍旅作家的精神。其二是對軍旅文學精神內核的堅守,堅持主旋律的文學表達。老作家們對於文學的執念終於成就了他們的文學地位,這些作品的特質與軍旅文學的核心品性兩相契合,且具有飽滿的內在張力,作家個人的文學修養與軍旅情結共同內化為打動人心的文字。文字背後,是作家們對軍旅文學的執着定力與對本民族優秀傳統(也即中國文脈傳統)超乎尋常的文化自信。

  寫新章:深描精神底色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艾青這兩句著名的詩句誕生於抗日戰爭時期,可以視之為漫長的歷史時間段內中華民族集體訴求的一個隱喻,充斥着凝重、熱烈而蓬勃的情緒。苦難如同紐帶,尤其能把中華大地上的普通百姓們緊密聯結在一起,以對抗長期的外敵侵略和民族壓迫。

  人類對土地有着天然的深刻眷戀,而土地的意象又和家園、國家的概念密不可分,這也是為什麼小到個人、家庭,大到民族、國家,都對外來入侵者誓死抵抗。捍衞領土主權是每個人、每個家庭乃至社會團體、民族族羣的本能。家國同構是中國人自古以來的基本認知,由此相生的愛國主義情懷也是軍旅文學不變的精神底色。

  由於時代使命的召喚和軍旅作家職責所在,每逢重要紀念節點,一批帶有濃厚民族情結的戰爭文學就會應運而生。徐懷中的非虛構長篇《底色》復活了一段跨國界的戰爭歷史。王樹增的三卷本長篇紀實文學《抗日戰爭》創作週期長達8年之久,是作家繼《朝鮮戰爭》《長征》《解放戰爭》之後的又一力作。餘戈的滇西抗戰三部曲《1944:松山戰役筆記》《1944:騰衝之圍》《1944:龍陵會戰》視角獨特,敍事新穎,在打撈深挖歷史細節的同時,也催熱了“微觀戰史”這一獨具魅力的文體。

  在當前時代語境下回望歷史,作家們切入戰爭的角度正在發生轉變,胸襟更為寬廣,格局也更加開闊,《抗日戰爭》以及彭荊風的長篇紀實文學《旌旗萬里――中國遠征軍苦戰緬印》、黨益民的長篇小説《雪祭》都顯示出正視歷史真實的可貴的寫作倫理。《雪祭》與《抗日戰爭》同在2017年獲得“五個一工程”獎。《雪祭》深切緬懷在歷史戰爭和祖國建設中獻出生命和青春的先輩英烈,感情真摯而內心強大,彰顯出大國氣象應有的文學風範和文化自信。

  社會細胞的基本組成部分是家庭,當戰爭這種劇烈的人類運動形式開始時,免不了會導致家庭分裂、親人離散。軍人的犧牲並不只發生在戰場,家園破碎對人的打擊和傷害會持續到戰後乃至永遠。在正面戰場之外,一些作家從人性的維度思考,意識到戰爭後遺症對人的戕害,這是愛國主義之於文學的另一種表達。朱秀海是這方面意識覺醒最早的作家。從《痴情》《穿越死亡》到《音樂會》,他在持續的思考和掘進中不斷髮掘出更深層的審美和哲學意義。類似的作品還有S國榮的長篇小説《碑》,它力圖在朱秀海開闢的道路上再進一步。

  與從國家角度出發,考量大背景中小家庭的變革不同,另有些作品則從本位的家庭角度出發,以小的視角去探究大環境中的戰爭。從小處着眼,圍繞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去駕馭大的戰爭事件,也是近年來作家們觸及戰爭題材時慣常切入的角度,其中不乏佳作。張鷹的長篇小説《此岸彼岸》用悲憫的筆調寫盡了一個女人令人扼腕的一生,小説情感飽滿熱烈而又不失精巧,是近年戰爭小説的佳作。由此可見,軍旅作家們敢於擔當,始終在嘗試以不同的藝術形式回應國家這一關乎每個中國人命運的嚴肅主題。

  出新人:創新文體自覺

  文學在更新,作家在換代,文學的“新質”往往在代際的更迭間發生。以李亞、王凱、西元、王棵、裴指海、盧一萍、朱F鳶、王甜、曾皓、曾劍、李駿等人為代表的軍旅作家“新生代”,自新世紀以來浮出水面,逐漸成為了軍旅文學的希望和未來。

  他們在文學審美上聚焦小人物的生存感受,傾力展示人物身處大環境之中的生命情狀,着重對日常生活的文學性建構。“新生代”的創作集中體現在兩個領域。首先他們大多數有着紮實的基層部隊生活經驗,各自從熟稔的軍旅生活出發,營構屬於自己的一方“營盤”。“新生代”有着本體性的、獨特的、異質性的審美體驗,他們的軍營作品揭示了當代官兵面對社會的急速變化所遭受的各種尷尬的精神處境。然而在這些或戲謔或無奈的文字背後,始終激盪着一股獨屬於軍旅品格的浩然之氣。

  然而,當“新生代”所描摹和繪製的“軍營現實”進入到一種過於私語化的境地而無法尋求突破時,他們描繪的軍旅生活的面目就顯得稍顯狹窄了。近幾年,在完成了最初的對軍營生活的回顧之後,部分“新生代”作家主動突圍,在更為廣闊的軍旅文學土壤之中尋覓新的寫作資源,他們的新作顯示出主動向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等軍旅核心價值的積極靠攏,並從中引發出獨特的思考。西元是軍旅文壇的一匹“黑馬”,他的小説不多,但出手不凡,多篇小説被《中篇小説選刊》等重要刊物轉載,無論是《死亡重奏》還是《Z日》,裏面都嵌入作家對武人精神、戰爭與和平的形而上思索,用一種大悲憫情懷來完成對戰爭的自我想象和敍述;裴指海在一系列戰爭題材的寫作之後,也開始思考戰爭後遺症對人的戕害,他的短篇小説《士兵與蚯蚓》篇幅雖短,意藴卻深遠,同樣涉及到戰爭後遺症的主題。2017年8月,由朱向前主編的“向前――新鋭軍旅小説家叢書”出版,傾情向建軍90週年獻禮。叢書作者涵蓋了“新生代”中的中堅力量,展現青年軍旅作家的創作風貌,謳歌和平年代軍人堅守平凡又無堅不摧的精神品質。

  由此可觀,軍旅文學的表徵隨着時代發展有所變化,但基本母體是不變的,而軍旅作家當下最需要做的,是要以新的歷史視角來審視時代,以更為廣闊和多樣的藝術形式讓軍旅文學煥發新的生機。對於文學來説,當下充滿挑戰,也充滿機遇。軍旅作家需要隨時更新生活經驗,一方面加深對歷史的認知,在對黨史、國史、軍史的深入研究、挖掘和藝術創作中增強自身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另一方面也要在新時代中覓新題、寫新章,深入生活以豐富感受,從而更好地回應偉大時代的豐厚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