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趙恩霆
5月10日，檢察官出身的尹錫悦正式就任韓國總統，前總統文在寅則回到老家慶尚南道開始退休生活。不過，在卸任前的最後一次國務會議上，文在寅政府批准了涉及司法體制改革的兩個法案——《檢察廳法》修正案和《刑事訴訟法》修正案，經4個月預告期後將於今年9月正式實施。按韓聯社的説法，這令維繫70年的現行韓國刑事司法體系面臨大變革。
文在寅五年任期內，大力推動包括檢察制度改革在內的司法體系改革，以削弱權力過大的檢察系統。這遭到以尹錫悦為代表的檢察系統的全面抵制，是導致他與文在寅分道揚鑣的導火索。但文在寅所在的共同民主黨佔據國會多數席位，先後於4月30日和5月3日批准了上述兩項法案，文在寅得以在任期末尾批准實施，給了剛上任的尹錫悦最後一擊。
【削權】
5月3日，文在寅進入任期的最後一週。當天下午，他在青瓦台主持召開了任內最後一次國務會議，通過了《檢察廳法》修正案以及《刑事訴訟法》修正案。這兩項修正案有4個月的預告期，鑑於韓國將在6月舉行地方選舉，檢方的直接偵查權將維持到今年12月底。
這兩項法案的核心內容是大幅限制檢察機關的直接偵查權。文在寅表示，這兩項法案將檢察機關的直接偵查範圍縮小到反腐和經濟領域，並實現檢方的偵查與公訴分離，防止檢察官迫使嫌疑人對無關本案的另案進行自白或陳述。此前，檢方的直接偵查範圍包括反腐、經濟、公職人員、選舉、軍工項目、大型事故等總統令規定的重大犯罪。新法案實施後，涉及其他領域的案件線索，檢方將不得不交由警方查辦。
共同民主黨的終極目標，是完全剝奪檢方的直接偵查權。據韓聯社報道，該黨計劃在接下來一年半時間裏組建韓國版聯邦調查局——重大犯罪偵查廳。報道稱，這意味着檢察廳將變為公訴廳。
在韓國司法體系中，檢察廳是隸屬於法務部的行政機關。韓國檢察機關分為三級，分別是大檢察廳、高等檢察廳、地方檢察廳。儘管在行政上隸屬於法務部，但檢察廳卻相對獨立於法務部系統，且權力非常大，法務部長官也不會隨意干涉檢方事務。
韓國檢方掌控案件的公訴權，有權決定以何種罪名起訴或者是否起訴。根據韓國實行的檢察引導偵查制度，檢方還能主導案件的調查和取證，警方無法脱離檢方獨立辦案。而且，各級檢察機關設有特別搜查部，大檢察廳設有中央搜查部，針對重大案件還會設立特別檢察組。
手握大權的檢察機關可謂懸在韓國政治頭上的一把“雙刃劍”。韓國大檢察廳的中央搜查部，曾主導調查前總統全斗煥和盧泰愚的貪腐案，前總統盧武鉉捲入的受賄案，以及朴槿惠親信干政案和李明博貪腐案。在這一過程中，檢方不可避免地成為韓國政壇保守、進步兩派角力的工具，“青瓦台魔咒”中不乏檢方的影子。
過去三十多年來，韓國一直存在改革司法體系的聲音，以削弱檢方權力，增加警方調查權，從而使法、檢、警三方權力趨於平衡。而針對前總統等政府高官屢遭清算等政治亂象，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韓國就出現了設立高級公職人員調查處（公調處）的呼聲。進步派總統盧武鉉2003年上台後，檢察制度改革才開始動真格。當時，韓國史上首位女法務部長官康錦實曾推動設立公調處，但遭到時任檢察總長宋光洙為首的檢方反對而未果。
作為盧武鉉的摯友和政治門徒，文在寅2017年5月上台後大力推動檢察制度改革。去年1月21日，獨立於檢方的公調處正式成立並開始辦公，可調查總統、總理、國會議員、大法院院長等高級公職人員，對警察、檢察官、法官等可直接起訴。韓聯社報道稱，這標誌着韓國檢方獨掌起訴權的時代終結。
前不久辭去韓國檢察總長職務的金浯洙
【鬥法】
據韓聯社報道，4月7日，共同民主黨方面將反對檢察改革的一名無黨籍議員擠出法案協調委員會，憑藉在國會佔據多數議席，啓動改革立法不到一個月，就頂住各方壓力使上述亮相法案在國會獲得批准。
這招致韓國檢方極力反對。4月17日，檢察總長金浯洙向文在寅遞交辭呈。他當天發表談話，就圍繞完全剝奪檢方偵查權法案產生的矛盾和爭議向國民和檢察官深表歉意，就此承擔責任並提出辭職。實際上，金浯洙是以辭職來表明反對檢察制度改革。但文在寅駁回了他的辭呈，並在4月18日與其面談。4月19日，金浯洙表示撤回了辭職意向。
然而，據韓聯社報道，4月22日，當韓國朝野接受了國會議長樸炳錫提出的有關剝奪檢方偵查權的折中方案後，金浯洙再次宣佈辭職。報道稱，與金浯洙一道請辭的還有8名檢察方高級官員，分別是大檢察廳次長樸成鎮，首爾、水原、大田、光州、大邱和釜山的高等檢察廳檢察長，以及法務研修院一名研究委員。最終，文在寅在5月6日接受了金浯洙的辭呈，但考慮到除金浯洙以外的其他8名官員辭職可能引發檢察工作出現空白，因此予以駁回。
文在寅和尹錫悦（右）
一年前的5月3日，金浯洙被文在寅提名為新任檢察總長，同月31日獲得正式任命，兩年任期從去年6月1日開始。如今任職尚未滿一年，金浯洙便成為繼前任檢察總長尹錫悦之後，又一位因反對檢察制度改革而辭職的檢方最高官員。
尹錫悦在去年3月4日宣佈辭去檢察總長職務，以反對共同民主黨方面推動設立重大犯罪偵查廳。當時，韓國大檢察廳發表聲明稱，這是在廢除檢察機關對重大犯罪事件的偵查權。隨後，文在寅接受了尹錫悦的辭呈，兩人就此分道揚鑣。
在那之前，文尹二人維持着良好的合作關係。尹錫悦先後在大邱、春川和水原等地方檢察機關工作，2012年韓國大選後，曾負責調查國家情報院干涉選舉案，該院被爆散佈文在寅負面消息，幫助朴槿惠勝選。他因不顧上級指示、剛正不阿辦案而遭降職，仕途遇挫。
朴槿惠和李明博（右）（資料片）
文在寅2017年上台後重新啓用尹錫悦，任命他為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廳長——韓國檢方的核心要職，專門負責朴槿惠親信干政案的調查。此外，尹錫悦還主導了另一位前總統李明博貪腐案的調查。2019年7月，尹錫悦再度獲得提拔，跨過高等檢察廳廳長職位，直接從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廳長升任檢察總長。
尹錫悦辭職後人氣大漲，轉而步入政壇。去年6月底，他宣佈參加2022年大選，批評文在寅政府的政策，高呼政權更替的重要性。一個月後，尹錫悦加入最大在野黨、保守派陣營主力軍國民力量黨。最終，踏入政界不足一年的尹錫悦在今年3月的大選中勝出，成為韓國曆史上第一位毫無國會議政經驗的總統。3月28日，文在寅在青瓦台與尹錫悦會面，談話主題變成了政權交接。
僅擔任35天法務部長官就因醜聞辭職的曹國
【“檢亂”】
圍繞檢察制度改革，韓國檢方與行政隸屬關係的上級機關法務部之間，曾有過一次激烈交鋒。法務部長官是推動改革的第一執行人。文在寅上台後，首任法務部長官是來自韓國延世大學的資深法學教授樸相基，他在2019年8月初的內閣改組中卸任。隨後，文在寅提名親信曹國出任法務部長官。
曹國自2017年5月開始便擔任青瓦台民政首席秘書，但他被提名後，立即被爆女兒論文造假、不當領取獎學金以及家人投資私募基金等醜聞，遭到檢方調查。對曹國的提名因在野黨反對而在國會遇阻，文在寅不得不在2019年9月初繞過國會、強行任命曹國為法務部長官。
但隨着醜聞不斷髮酵，曹國擔任法務部長官僅35天后就被迫辭職。曹國擬定的快速推進檢察制度改革方案隨之擱淺，文在寅的司法改革遭遇重大挫折。當時，與曹國較勁的就是剛出任檢察總長不久的尹錫悦。
秋美愛
2019年12月，文在寅提名法官出身的秋美愛擔任法務部長官，後者2020年1月初正式上任。秋美愛出身草根、作風強硬，擁有司法系統工作經驗，而且是韓國著名的女政治家，獲前總統金大中提拔而進入政壇，後來追隨盧武鉉，與文在寅是政治夥伴，曾任國會議員和共同民主黨黨首。
文在寅通過這一人事任命，擺出了在任期後半程強力推動檢察制度改革的架勢。果然，秋美愛上任後推動取消了檢方對警方偵查活動的指揮權。她還通過明升暗降等方式，對32名檢察長級別的高官進行調整，其中不少人是尹錫悦的手下干將。一連串“架空”操作以及改革動作之後，尹錫悦與秋美愛的矛盾激化。
2020年9月，秋美愛的兒子被爆服兵役期間違規休假，她本人被指利用影響力向國防部施壓，檢方隨即介入調查。之後，2020年11月至12月，秋美愛史無前例地下令尹錫悦停職，並對其進行懲戒，引發各級檢察官集體抗議；尹錫悦則向法院申請中止停職令，併發起行政訴訟，最終得以復職。那次鬥法被韓國媒體稱為“檢亂”，文在寅不得不就此向國民道歉，秋美愛選擇辭職。
5月10日，在韓國新任總統就職典禮上，尹錫悦與文在寅握手。
今年1月底，具有司法經驗的國會議員樸範界出任文在寅政府第四任法務部長官。5月3日，文在寅在國務會議上通過上述兩項法案後，樸範界曾出面解釋稱，國會通過的兩項法案削權力道減弱，理應在國務會議上通過。
不過，據韓聯社報道，韓國四家民調機構5日發佈的調查結果顯示，52%的受訪者對國會通過縮小檢察直接偵查權的修正案持否定態度，僅33%持肯定態度。同時，52%的受訪者認為應通過在6月地方選舉中支持國民力量黨來助力尹錫悦政府執政，13%認為需支持共同民主黨來牽制新政府。
尹錫悦上台即面臨“朝小野大”的局面，在共同民主黨佔據國會多數議席的情況下，將對其施政形成很大制約。作為檢察制度改革的反對者，面對文在寅的“最後一擊”，尹錫悦將作何應對，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