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小説 |下雪之前嫁給你

由 司馬盼香 發佈於 綜合


曾經看到過一個故事。

一個年輕富有的印度國王想要學習人生的真諦。他找到了全國最年輕最有名最淵博的學者,讓他去主持修訂一本關於人生的書。

學者花了二十年的時間,編輯好了這部工程巨大的人生詞典,用一百頭大象駝着書,去皇宮裏面,把書獻給國王。

國王看到望不到邊的書海,大驚失色,“這一輩子也讀不完呢。請把不必要的東西刪掉,再送來給我。”

學者若有所思地趕着他一百頭大象走了。二十年之後,學者用十頭大象,駝着書再去見國王。

國王看到了那十頭大象説:“但是我已經開始老了,沒有更多的時間讀書。請再把不必要的東西刪掉,再送來給我。”

學者又一次趕着大象走了。二十年之後,一頭大象慢慢的走到皇宮。這一頭大象身上駝着的不是書,是已經垂暮的學者。

人們把學者抬到同樣快至臨終的國王的塌前,國王用沙啞的聲音急切地説,“人生究竟是什麼?告訴我。”

學者艱難地喘着氣,一字字地説:“人生只有八個字:出生,嫁娶,生子,死亡。”

説完這話,國王和學者都安然故去,沒有遺憾。

我看到這則故事的時候,大概在初中。看了之後,不以為然?人生怎麼能是這八個字呢?

人生最重要的是,賺很多很多錢,走很多很多路,看全世界的風景!這輩子,人首先應該建功立業,功成名就,大富大貴,衣錦還鄉,繁華錦茂。至於結婚生子,只不過是一個次要步驟罷了,可有可無,可前可後,可多可少,可圈可點。

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雖然我沒能夠建功立業,但是我依然結婚很晚。

除了志在遠方這種高尚的口號之外,“遇人不淑,處處渣男”,便是痛訴起來最堂皇的理由了。人生已然悲慘,錯怎麼能在我,請讓我心安一點。

其實對於婚姻,我心裏一直有一個解不開的結。

因為所有的童話都不過是一部電影而已,永遠只有一集。

王子戰勝了火龍,帶着公主奔向幸福,屏幕上就會出現一個大大的“End”。

可是生活卻是無休無止的肥皂劇。

縱然我能成為那個萬人矚目的公主,縱然我能等到那個騎着白馬的王子,縱然我們能夠戰勝噴火的惡龍,奔向幸福。奔過去之後,依舊是路途漫漫,道路艱難。

天荒地老只不過是個上古的神話。誰能天荒,誰能地老?一輩子不過幾十年。

就算先別説一貫喜新厭舊的男人,先説我自己。

甚至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確定,怎麼才能幾十年如一日地吃着同一道不變的菜,而不去垂涎鄰座,飄香四射的鮮肉?

我們總是説,婚姻不幸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惶恐,那是因為沒有找到對的那個人。只要找對的人,一定就會凸凸凹凹,琴瑟和鳴。

可是,我怎麼才能確認哪個才是我在等待的那個人?誰知道,在漫漫一生中,我會不會遇到一個更紋絲合縫,符合自己的人。

其實,對於大多數人説,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到底在等什麼人?評判隨心!

我記得,我初識林遠山的時候,我們是異地戀。

林遠山其實不叫林遠山,是我給他起了個文縐縐的中文名字,因為他永遠都在那裏,但是永遠都在天邊。

那是法國近十年來,最冷的冬天。

我去宜家買了最大號的羽絨雙人被子,睡覺的時候,把被子捲成一個圈,然後鑽進去。可是還是覺得冷。心裏在猶豫,要不要讓老媽給我空投個電熱毯來,又怕老媽擔心,給我嘮叨半天。

在沒有微信,網絡並不太發達的年代裏,最先進的方式是打電話。正好,我的手機合約到期了,我去換了一個新手機套餐。法國三大手機供應商之一SFR正在推一種手機套餐,可以選三個號碼,白天黑夜不限時間。

晚上的時候,我在冰窖一樣的屋子裏面,收拾妥當,躲進被子裏面,給他打電話。

林遠山有個非常温柔的男中音。

在深夜裏,我一個人蜷在冰冷的牀上聽他的電話,有點電熱毯的效益,至少也可以媲美一個熱水袋。他聲音的温暖,好像可以隨着電話線,八百公里及時送過來,讓我慢慢地暖和起來,變得舒展。

不知道有多少次,説着説着,我就睡着了。可是他還會繼續講下去。一直講到他感覺到我已經睡了,再給我道晚安。但他不會掛掉電話,因為他怕電話掛掉的空鳴聲會把我吵醒,我們就這樣讓電話聯通着睡去,各自睡在自己的黑夜裏,也許有夢可以交換。

那段時間,我的上司有點不滿。因為早上給我電話,我的電話經常沒電關機,她只能給我留言。

我想,大約就是在那些冰冷的夜晚裏,他把他的聲音刻進了我的夢裏面,哪怕到現在,我一聽到他的電話,也會感到無緣故的心安。

愛上一個人,也許只需要一瞬間。可是愛下去,卻要許許多多的鋪墊。

從北風嚎叫,到花開滿天,到後來,門口的李子樹上都結滿了李子。我們談過了一個又一個的主題,一拍即合,相見恨晚,喜上眉梢,滿心歡愉。

其實,異地戀的最大障礙不是不見面,而是見面時的生疏感。

最初的時候,每一次見面的時候,依稀恍然之間,總有一秒鐘的遲疑,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夢寐以求的伴侶”,心卻在偷偷地説:哎,這個人怎麼和我想的,這麼不一樣?

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閉上眼睛,才能確認原來就是你。

當我們終於彼此記住了彼此的臉,我們決定拿着自己的未來去探險。其實我一點也不確認,他就是那個對的人,只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有比他看起來更對的人。

我們牽着手,顫顫巍巍,心驚膽戰,走進婚姻的大門。

走進去才發現,在門的另一邊,根本不是沉寂可怕的活死人墳墓。門後面人聲鼎沸,嘈雜一片,是極速旋轉的嘉年華,沒有極限,只有挑戰,沒有時限,不死不休。

整理房子,準備婚禮,舉行婚禮,準備生孩子,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

婚姻是個雪球,越滾越大,越大越滾,越滾越快,越快越大……身不由己的滾在其中,我們都已經忘記了初衷。

其實最初的時候,我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讓我安心的聲音,陪我度過漫漫的寒夜。

日復一日,我們在婚姻中狂奔,我終於明白,讓我們彼此忠貞的不是愛情而是透支的精力和不可再分配的時間。

每天回家,看看冰箱。有得吃,就不錯了,要是昨天剩的那點肥肉,微波爐加熱一下,已是大餐。哪還有時間和力氣,去窺視別人盤中的鮮肉?

每天晚上,一人一個把兩個孩兒分別弄睡,我和林遠山攤靠在沙發上,連究竟是誰去往DVD裏面放光盤,都要每人一天,輪流執行。為了公平起見,放光盤的那個人,可以不去端水果。

原來這才叫做婚姻。

而那個關於婚姻的心結,那個關於天荒地老的疑惑,那個關於愛情的質問,早已經隨着婚姻的雪球,被滾到了爪哇國了?

其實從地圖上來看,原來爪哇國就在印度尼西亞,也不太遠。

婚姻哪裏是神仙眷侶,攜子之手,與子同老?

婚姻根本就是背靠背的戰士,讓對方守住自己的要害。每個人都要頂住自己面前的局面。要贏雙贏,要死共死。但若一方失利,另一方縱然勉強拼得不死,也必重傷。

婚姻中有愛情,但是婚姻中最重要的卻是精力,配合度,和時間。

真心佩服紅杏出牆的男女們,居然還有力氣爬出牆去。換成現在的我,隔牆看看就行啦,有那個爬牆的功夫,還不如依着牆打個盹兒,曬着太陽,養精蓄鋭等下一輪攻擊。

有時候我幼稚地懷疑,婚姻只不過是人類創造出來,用來自我消磨的一種手段,結婚,生孩子,養孩子,孝敬父母,買房子,包括出軌,離婚,再出軌,哪一樣不是要搞到精疲力盡,精盡人亡的趕場?

幸福只不過是婚姻的方式,而不是婚姻的本質。因為無論幸福還是不幸福,婚姻都是在消磨精力,時間,和自己的人生。

怪不得,所有宗教的共同處就是僧侶不得結婚,結婚的都是自尋煩惱的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