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秦海燕編導的反家暴題材影片《我經過風暴》全國公映。該片圍繞都市高知女性在反家暴過程中的重重困境展開,較為細膩地描述了包括受害者和施暴者在內的家庭成員及周邊關係網的各種拉扯博弈,涉及親密關係、親子教育、代際影響等諸多家庭倫理問題。作為具有較強話題性的影片,它還觸發了人們對職場焦慮、去標籤化、司法維權等社會性問題的探討。
《我經過風暴》海報。
家暴形式趨於多樣
家暴是親歷者們難以承受的生命之“痛”,又因被包裹在“家”的外殼內而具有相當的隱蔽性,在司法實踐中很難認定和取證。古早港劇常借家暴場面營造危險懸疑氣氛。比如,亞視單元劇《有房出租》(1995年)中,富豪丈夫外表温和無害,但內心控制慾極強,細小到妻子的飲食、體重、口紅色號等都要插手,稍有不爽便拳腳相加。妻子日日如走鋼絲、惶恐不安。《當女人愛上男人》(1997年)中都市白領莊詠琳遭醫生丈夫虐打後,偷學潛水,只為假死出逃。這些“逃妻”雖是聰慧可人的都市麗人,但身處險象環生的兇境難以解脱。劇情往往跌宕起伏,充滿感官刺激和獵奇色彩。
中國內地影視劇中,《不要和陌生人説話》(2001年)影響甚廣。苦主梅湘南遭丈夫安嘉和毒打,由沉默隱忍轉而覺醒出走。這部主題嚴肅又觸目驚心的劇作讓無數家暴受害者擺脱幻想,認清處境,尋求破局。許鞍華導演的電影《天水圍的夜與霧》(2009年)脱胎於香港天水圍真實事件,講述了新移民王曉玲和兩個女兒一起慘死於丈夫刀下的悲劇,展現了香港社會發展變革中,社會各界對待家暴的輕視與無力。
隨着社會的發展,影視作品對家暴的認識和描述更為全面深入。除了慣常認知的毆打、捆綁,言語威脅、謾罵與恐嚇等行為同樣屬於家庭暴力。暴力的主要形式涵蓋了身體暴力、精神暴力、性暴力、經濟控制等多種形式。
《我經過風暴》沒有刻意獵奇的場面,而是將現實生活中家暴受害者的切身經歷與情緒狀態映射到女主角徐敏的身上。她美麗、獨立、清醒,渴望在工作中證明自己,有比丈夫更強的經濟能力。男主角陳均的形象同樣立體豐滿:相對於純粹的“斯文敗類”渣男人設,陳均不僅外在謙遜有禮,居家也主動充當“煮夫”“奶爸”的角色,他甚至有施暴後主動尋求心理治療的意願和行動。縱然如此,以愛為名的壓迫和傷害從未停止,他對妻子毆打、監控、跟蹤、侮蔑、花式PUA、性暴力……在“施暴——懺悔——再次施暴”的怪圈中一次次失控。
被標籤化的男女
導致家暴的原因多種多樣,如酗酒、賭博等惡習,強烈的嫉妒心、控制慾、攻擊性等性格。《我經過風暴》既為受害者發聲,也沒有忽視施暴者的困窘。
影片設計了主次兩條發展線,一是徐敏和陳均打離婚官司、爭奪子女撫養權;二是“菜鳥”律師李小萌的成長之路。
陳均和徐敏同屬高知階層,工作體面、兒女雙全,幾乎是世人眼中美滿家庭的典範。兩人分歧始於徐敏跳槽做醫藥銷售,陳均不滿妻子早出晚歸的應酬以及與異性的接觸,妻子在事業上的成績在他看來就是栽跟頭前的一點甜頭而已。獨立女性的身份讓徐敏羞於暴露自己的處境,加之周遭親友的“勸和”攻勢以及為妻則柔、為母則剛的期許,讓她在婚姻的桎梏中逐漸窒息。當徐敏陷入工作困境時,等來的不是陳均的安慰,而是一句“活該”。丈夫在她事業低谷時的冷漠與嘲諷讓她徹底寒心。陳均則認為男人應該是家裏的經濟支柱,妻子高薪的“逆襲”刺激了他的不安和敏感,他也固執地相信自己的暴行是為了維護家庭的完整。可見,社會對男性和女性職責的看法與成見已跟不上時代的進步與發展,卻仍以各式固化的標籤引導意識、規訓行為。
離婚訴訟中,徐敏本是請了經驗豐富的律師,可律所的“老油條”將這“走過場”的任務交給了徒弟李小萌。對於愛看“爽片”的觀眾來説,李小萌的角色不算討好,她沒有一般印象中精英律師那種看透虛偽假面的火眼金睛以及手段老辣的韜略智謀。相反,在接手案子前期,她因受矇蔽而懷疑、怒懟自己的當事人,後期因之前沒有為徐敏爭取撫養權改判而不安,一腔孤勇為其辯護。她在自我奮鬥的過程中也聽到了不同的聲音:男友希望她依靠人脈進入更大平台,母親勸她“幹得好不如嫁得好”。黴爛的冰箱、修補的馬桶圈都讓人看到她的窘迫和不易。她與徐敏之間互為鏡像,彼此的理解與支持是真誠而温馨的。師傅提點她“眾生皆苦”,從某種角度看,旋渦中的每一個人,都受到固化標籤的荼毒。只是有些人選擇了直面真相的擔當,有些人選擇將壓力與罪責轉嫁他人。
重建生活的勇氣
家暴不只存在於夫妻之間,也存在於父母和子女之間。陳均早逝的父親並未出場,但通過留在陳均母親身上的煙疤昭示他的存在與惡行。“戒尺”是劇中反覆出現的關鍵符號:首次是陳均母親因兒子“管不住”媳婦而粗暴地打翻面碗,丟出戒尺,怒斥兒子“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另一次是念念告訴媽媽如果回家晚了要被爸爸用戒尺打。家傳的“戒尺”是訓誡懲罰的工具,陳均母親打在兒子身上,兒子又打在孫子身上。
最讓徐敏痛心疾首的並不是加諸己身的拳頭,而是她發現女兒混淆了“喜歡”與“欺辱”,兒子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習得暴力。——家暴發生了可怕的代際遺傳。為了阻斷這種“遺傳”,徐敏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她在庭審時對婆婆振聾發聵地哭訴擊殺丈夫的原因:“他(陳均)不希望你把他生下來,我不想我的孩子和你的兒子一樣!”
海報的“過”字,被設計成掩面垂淚的側臉和一條掠過的傷痕。片尾,隨着紀錄片式“我經過風暴”的現身説法,一部部反家暴法律的出台令人看到希望,現實中各地反家暴庇護所也應運而生,解決家暴問題有了更好的路徑,曾經清官難斷的“家務事”如今有法可依,在風暴中經過的肉身和靈魂有處棲居,不再孤立無援。
只有互相尊重、互相愛護才是維持良好家庭關係的密鑰。如果不得已只能通過婚姻關係的解除才能撫平傷痛,那麼,離婚也不是終點,敢於擔當、鼓足勇氣,在坍塌的廢墟中重建自我、重構價值才是目標。受害者如此,施暴者亦如是。
(作者系海南工商職業學院思政課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