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防控專家吳浩:常態化防疫,社區醫院要建“哨點”

新京報訊(記者 張璐)全國政協委員吳浩的戰疫和履職經歷,可以用一長串數字標註:在武漢的51天,他帶領中央指導組社區防控專家組,走遍了13個區、300多個街道、500多個小區、161家社區衞生服務中心;梳理了1275條問題和建議,為中央指導組科學研判疫情提供了一手資料。抵鄂第三天,專家組就提出了“小區封閉”管理建議,建議被採納後,有效遏制了疫情在社區的傳播。

在武漢的51天如何度過?未來常態化防控要注意哪些問題?針對這些問題,新京報記者專訪北京市豐台區方莊社區衞生服務中心主任、中央指導組防控專家、北京市社區衞生首席專家吳浩。

專訪防控專家吳浩:常態化防疫,社區醫院要建“哨點”

援鄂返京後,吳浩回到北京市豐台區方莊社區衞生服務中心,又開始了忙碌的工作。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攝

談援鄂:梳理1275條問題,條條有對策

新京報:你曾經是抗擊非典的“老兵”?與17年前相比,此次工作有何不同?

吳浩:17年前,我第一批到達非典一線,在發熱門診和隔離病房工作。我當時啥也不想,就專心把救治的活兒幹了,是“執行者”。

這次,我作為社區防控專家組負責人帶隊,是決策的“建議者”。建議如果提錯了,不能覆盤,損失會很大,這種壓力是巨大的。所以要有科學精神、充分的現場調研,要用眼睛看,要深思熟慮。這次武漢之行,我瘦了十幾斤。

新京報:你在武漢進行社區防控工作,具體內容有哪些?工作強度大嗎?

吳浩:我們的社區防控小分隊由基層全科醫生、疾控專業技術人員組成。到達武漢第二天起,我們就奔赴13個區,和當地指揮部聯絡員一起實地調研小區、隔離點、養老院等情況。我們發揮了偵察兵、戰鬥員、指揮員的作用,就像中央指導組布在各個區的“眼睛”,不僅要發現問題,也要解決問題,督導當地改正問題。

第一個月的工作節奏尤為緊張,工作到半夜是常事兒。我最晚工作到凌晨4點,當天把“農村和社區防控方案”寫好後,發到中央指導組防控組的羣裏,發現大家也都還沒有睡,還有人對方案提出修改建議。

在武漢的日子裏,我們社區防控專家組梳理了1275條問題,每一條都要提出對策建議,建議一定要可實施。比如我們提出“居家封控”,社區問,小區沒有圍牆怎麼辦?我們就建議用建築物擋板、甚至用汽車、共享單車等交通工具等封住,進行物理硬隔離。

後來我們發現,封閉小區後,慢病病人用藥困難,我們又及時建議採取藥品下沉、代購、家庭醫生跟進諮詢等方法,解決了這些問題。

新京報:2月9日,江岸區率先進行封閉小區管理,隨後推廣至全武漢。專家組提出“封閉小區”的建議出於什麼考慮?

吳浩:這個病非常狡猾,有一些是無症狀感染者,很難鑑別,初期核酸檢測能力有限,所以要採取“封閉小區居家管控”,一方面,健康人居家可以避免被感染,保護易感人羣,另一方面,風險人羣不出來,可以控制住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

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是因為我堅信即使居民有一段時間呆在家裏,也會有基本的物資保障,不會因為暫時停工影響生活。武漢前後動員了4萬多名黨員、機關幹部和5萬多名志願者,參與社區的聯防聯控,形成了1000萬人的物資保障。前期難免出現稍顯混亂的情況,後來捋順之後形成了高效的體系。在此過程中,也感謝武漢人民的巨大付出。

新京報:此次援鄂有哪些體會?

吳浩:我對這幾年我國經濟實力的發展感受很深。武漢封城,打的是“消耗戰”。這也能看出我國工業鏈、製造業的強大。儘管部分工廠暫時停工停產,物資保障也很快就供應上來,這是國力的象徵。同時,互聯網的發展,遠程醫療、無接觸配送、網購、健康碼等也在防控、保供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進入疫情防控新常態,一方面要羣防羣控,另一方面要打“科技戰”。此次疫情初期,核酸檢測試劑盒很快研發生產,但目前檢測需要送到實驗室,需要幾個小時出結果。未來的理想狀態是研發快速檢測試劑盒進行初篩,幾分鐘出結果,並且可以在社區醫院和家裏檢測,為大規模復工復產提供保障。

專訪防控專家吳浩:常態化防疫,社區醫院要建“哨點”

吳浩獲得武漢漢南區防控指揮部頒發的“白衣衞士”稱號紀念證書。受訪者供圖

談常態化防疫:社區衞生服務中心要“平戰結合”

新京報:此次疫情發生後,有觀點認為應給予疾控中心一定權力,對此你怎麼看?

吳浩:這次公共衞生事件並非疾控沒有權力導致的。疾控部門是專業技術部門,需要給出建議,而不能做成政府部門。

我認為,公共衞生是預防醫學、臨牀醫學和社會的集合體。預防是防範傳染病最好的手段,要和“健康中國”、“健康社區”關聯起來,是整個體系的構建。因此,不是要補“疾控”的短板,而是要補“公共衞生”的短板。

醫療衞生業務部門配備領導幹部時,要分層級配一些相對專業的人。同時,現有的醫療衞生機構要做到“平戰結合”,而非單純增加疾控的編制。否則疫情結束後,人員過多卻沒有等量的工作要做,可能留不住人才。

新京報:包括你在內的專業人士呼籲,常態化疫情防控中,社區衞生服務中心應發揮重要職能。此次抗擊疫情,社區衞生中心發揮了哪些作用?

吳浩:社區衞生服務中心是“平戰結合”很好的例子。此次,武漢530個密接隔離點和康復驛站,都是社區衞生服務中心的人員在工作。北京也培養了大量的流調和核酸採樣工作人員,這些人員同樣來自社區衞生服務中心,他們可以就近對居家隔離人員上門採樣,避免高風險人羣流動。

要用平時的防治實踐,讓社區衞生服務中心醫務人員有“練兵”的機會,“戰時”才能贏。平時培養他們具有公共衞生應急能力,“戰時”作為“部隊”隨時調用。

公共衞生是多學科構建的體系,是整個社會的問題,不能簡單等同於預防。社區衞生服務中心人員長期和老百姓打交道,平時做健康教育,也看病人,知道老百姓想什麼。疫情期間,全科醫生髮揮了作用,知道如何動員民眾參與到聯防聯控中。

新京報:未來常態化防疫中,社區衞生服務中心如何做到“平戰結合”?

吳浩:北京提出,新建社區衞生服務中心發熱篩查哨點,提高居民基層醫療衞生服務可及性,加強傳染病防控的社區基礎。3月下旬起,上海在117家發熱門診的基礎上,增設182家社區衞生服務中心發熱哨點診室,承擔發熱患者的篩查、登記、轉診、跟蹤等工作。

我認為哨點建設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篩查,二是對篩查排除新冠肺炎的、患普通感冒發熱病人的診治,可以解決大醫院病人集聚的問題,減少交叉感染。小孩子經常感冒發燒,不能都送到兒童醫院治療。

發熱門診是探頭,哨點是監測網和防治點,要織得更密。全國的社區衞生服務中心都可以將“哨點”建立起來,設立單獨的“診室”進行檢測,作為常態化防疫的舉措。

新京報:社區衞生服務中心發展是否存在瓶頸?還能從哪些方面加強建設?

吳浩:2009年-2018年期間,社區衞生服務中心更多強調基本公共衞生,抓醫療抓得少。在百姓看來,醫療才是雪中送炭,公共衞生只是錦上添花,給百姓帶來的即刻“獲得感”少。

其實,公共衞生是一項長期的事業,居民長期和社區衞生服務中心人員接觸,才能獲得健康諮詢,把健康素養培養起來,使人人有防控意識。防控傳染病,其實也有賴於生活方式的改變,今年春季大家感冒的少了,與科學佩戴口罩不無關係。與其問疫情何時出現拐點,不如關注民眾科學素養的養成。

慢性病也是重大公共衞生問題,通過就近在社區衞生服務中心看病,不會把小病拖成大病,減少醫療資源的浪費。

2018年開始,社區衞生服務中心加強醫療方面的建設,但目前軟硬件仍需加強。比如北京2006年設置了社區衞生服務中心建設標準,10多年過去了,有些“配置”已經滿足不了需求。社區衞生服務中心要建預防保健科,婦保、兒保等要標準化,提供更多服務項目,都是需要房屋的。國家要對“強基層”給予更多支持。

另外,社區醫療機構也需要百姓的理解、信任和認同。行行出狀元,社區衞生服務中心照樣有一批優秀的醫護人員,要讓他們有職業榮譽感。

專訪防控專家吳浩:常態化防疫,社區醫院要建“哨點”

吳浩和專家組調研社區防控情況。受訪者供圖

談履職:不斷學習,曾半夜向“老委員”取經

新京報:作為第十三屆“新委員”,請談一談兩年來的感受?

吳浩:我是本屆新委員,2018年第一次參加全國兩會,就作為基層委員走上了“委員通道”,深感責任重大。兩年多來,我積極參與政協活動,努力發聲。我長期在社區和百姓打交道,可以把百姓身邊的事情寫成提案反映上去。

第一年,我的提案是把慢病納入門診報銷,得到國家醫保局的積極回應。去年,我的提案是“把智慧醫療在基層醫療中普及”,相關工作正在推進。

我也在不斷學習如何當好委員。我認為,委員提出問題的同時,一定要給出可執行的建議和方案。

新京報:此次抗擊疫情,你作為委員如何履職?

吳浩:2月初,我就和“老委員”、相關專家一起提出“以縣域為單位分級分類精準防控”的建議,被中央採納。

我和其他委員們經常在“委員羣”探討疫情防控。在武漢,有時候我遇到問題,半夜在羣裏向他們“求助”,醫衞界別委員從各方面幫我出主意。在此過程中,我也學習到很多“老委員”專業嚴謹的精神。

新京報:你今年的關注點是什麼?

吳浩:我們醫衞界別委員正在準備一個共同的提案,關於公共衞生體系的建設問題,把這個問題調研清楚,寫透徹。

新京報:你對今年的兩會有什麼期待?

吳浩:常態化疫情防控、經濟建設和國際關係等是大家都關注的問題,期待通過委員建言獻策,發揮智庫作用,推動國家進步,增強人民福祉。

新京報記者 張璐 協作記者 王嘉寧

編輯 白爽 校對 危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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