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土匪王陳渠珍和藏族妻子西原的生死戀
西原在陳渠珍墓前撫棺而眠,永世相偎
西原萬里從君,一直形影相隨,不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與君中道而別……願君南歸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隨行了。【西原遺言】
芸芸世人都知道沈從文,也喜歡《邊城》裏那個善良的翠翠,很多人在沱江邊漫步的時候,也都希望臨江的吊腳樓裏有屬於自己的翠翠探出頭來。
卻很少有人知道,沈從文的恩師湘西匪王陳渠珍不僅膽氣過人,驍勇善戰,其實他也有着曠世才情。
能文能武的他寫了一本書《艽野塵夢》,書中記錄了他1907年入川進藏苦戰,以及從西藏取道羌塘草原,翻越唐古拉山入青海回到內地的一段往事。
除了邊寨苦旅,書裏面也記錄了他和一個西藏女孩的曠世奇緣。
我喜歡這本書,喜歡書裏面那個不畏流矢烽煙, 為愛生死相隨的藏族貴裔女西原。
在她的捨命庇護下,她愛的人平平安安迴歸內地,一步步成了統帥大湘西的王。
而她這朵執着為愛盛開的格桑花,卻香消玉殞,為愛燃盡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自古紅顏多薄命,不許人間見白頭。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時光回溯,那是清末明初的的一天。
林芝貢覺的營官加瓜彭錯在自己的府邸外,備好青稞酒,熱情款待駐藏的漢族官兵。
藍天白雲下,一羣男人席地而坐,舉杯豪飲。
酒至半酣,一羣碧玉年華的藏族少女騎着馬歡騰而來,為客人表演精湛的騎術。
草原上的格桑花開得如荼,裙袂飄飛,穿着長裙的少女們猶如一隻只斑斕的蝴蝶在風中起舞。
塵揚草飛中,一個人影矯健敏捷,策馬連拔五竿。
眾人驚奇,一個英俊挺拔的漢族男子更是看得入神,連連讚歎。
香氣四溢中,人影緩緩上前,才發現這位馬術精湛的人竟是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
陽光下,他們對視一笑,兩個原本相隔萬水千山的陌生男女在宿命的漩渦裏被鑲嵌進了彼此的生命,再也不能分開。
他是陳渠珍,是一名膽氣過人的武將,來自遙遠的湘西,跟隨清軍進駐康藏,持戈駐藏大臣趙爾豐的帳下。
她是西原,風致楚楚,有才有貌,是加瓜彭錯的親侄女,平時豪情大方,此刻對視幾秒後卻羞澀地地下了頭。
加瓜彭錯看出了侄女的小心思,更看出了這個漢族男子的愛慕之情,當場表態把這朵草原之花許配給這個驍勇善戰的駐藏軍官。
他們相遇在格桑花盛開的季節,
格桑花是西藏的幸福之花,花語憐取眼前人。
新婚燕爾,他們恩恩愛愛,也有過世人眼裏平和安穩的幸福。
雲淡風輕,他們一前一後,騎馬奔騰在草原上,一路都是歡聲笑語。
他們牽手在草原漫步,他也會給她摘來一束束格桑花,然後望着她如花的笑靨傻笑。
和喜歡的人朝朝暮暮到終老,世間最大的幸福也莫過於此,可是很多時候,幻想是幻想,是一個奢侈品,它和現實真的好遙遠。
他是武將,南征北戰是他的使命。
在遇見西原之前,他參加恩達、江達、工布、等戰役,獲得勝利,贏得美名,也俘虜了這個藏族少女的放心。
婚後,他的步伐也不會停止,他再次奉命進兵波密,他希望自己年輕的妻子在林芝等他,可是遭到了拒絕。
她是一朵格桑花,執着地為他盛開,無怨無悔選擇隨夫征戰。
這一仗打得很辛苦,高原長大的西原有勇有謀,戰場危急之時,她跳下一丈多高的圍牆,硬生生用自己的雙臂接住了自己愛人。
她救下了自己的愛人和其部下的命。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各地爆發革命,駐藏士兵發生譁變。
陳渠珍審時度勢,選擇不再為清廷賣命,他要帶着湖南同鄉冒死遁走,迴歸湘西。
迴歸湘西的路劫難無數,極盡苦寒,
可執着的西原卻再一次選擇誓死相隨。
西藏和湘西隔着萬水千山,前路維艱,西原即使能活命下來,也很難再見自己的父母了
“異日見此物,如見吾面矣。”
母親把珍藏的八寸高珊瑚山送給了女兒。
西原哭成了淚人,卻還是一步一回頭地跟着自己的愛人踏上了迴歸湘西的路。
他們出逃後不久,
加瓜彭錯夫婦受到牽連被處死。
這一路他們走了七個多月,在抵達西安時,隨行的115人僅7人生還。
他們計劃取道海拔近5000米世界屋脊屋脊:羌塘荒原,再翻越唐古拉山入青海抵漢地。
秋冬時節,大雪紛飛,他們徒步在漫無人煙的羌塘的時候,因為帶路的喇嘛誤導還迷了路。
唐古拉山更是鳥飛絕無路可走,他們很快也沒了食糧。
茫茫的雪原上他們斷糧七個月,一路忍飢挨餓,苦苦前行。
每天都有人倒下,再也沒有起來。
西原,這個高原長大的女孩,不僅充當了嚮導,還給大家獵來野狼野驢等野物,再點燃動物糞便,把野物烘成乾肉供大家充飢。
當然,獵物不是天天有,
他們常常面臨的還是飢寒交迫。
一日,陳渠珍拿着最後的一塊乾肉要分給西原吃,西原餓得奄奄一息卻流着淚不肯吃:
“我能耐飢,可數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且萬里從君,可無我,不可無君。君而殍,我安能逃死耶。”
在西原的心裏,自己可以死,夫君不能死。
陳渠珍和西原在林芝的雕像
1912年的初夏,歷經七個多月的風餐露宿,他們和僅剩的七個隨從到了西安。
他們相擁而泣,也定下了永世相偎的誓言:
六道輪迴中,願永為夫妻。
幻想是好的,現實卻永遠都是殘酷的。
西原到了內地,因為水土不服很快就染上了天花,亂世民國,這是不治之症。
“昨晚夢至家中,老母食我以杯糖,飲我以白嗆,番俗,夢此必死。”
這個女孩,內心還是深深地掛念着自己遠方的父母,生病的時候,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在一勺一勺給自己喂糖水。
她淒涼地笑了笑,説依照西藏的風俗,母親在和自己訣別,她要上路了。
她放不下自己的父母,放不下自己的愛人:
“西原萬里從君,一直形影相隨,不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與君中道而別……願君南歸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隨行了。”
西原永遠地離開了,年僅19歲。
也許她的使命就是庇護陳渠珍,如今他安全到了內地,她也安心地走了。
陳渠珍,這位經久沙場的武將,無畏敵人的刀槍,無畏出逃路上的茹毛飲血。
可是他的世界卻在此刻砰然倒塌,這個捨命愛他,護他的女孩子永遠不在了。
他撫屍痛哭,悲痛不已,更難過的是他拿不出一分錢去安葬自己的妻子。
他借錢請來僧人唸經,將自己的妻子安葬在西安城外雁塔寺。
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倉央嘉措】
陳渠珍回到了湘西,一步步成了“湘西王”,掌管湘西三十多年,與著名作家沈從文、民國總理熊希齡並稱為“鳳凰三傑”。
歷經三朝,有人説他不畏權貴,敢和蔣介石叫板,也有人説他殺人如麻,是頭號匪王。
戰火紛飛的亂世,很多事都會有爭議,
可是無比清晰的是,他的心裏永遠都駐紮着一個叫西原的女子。
1921年冬,得勢後的陳渠珍請求董禹麓護送西原遺骸回到湘西鳳凰,給她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
墓碑上是他親自撰寫的《亡姬西原墓誌銘》:
:……原茹萬苦百艱,敢犯壯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險,從容以護予者,而予曾不獲攜歸家園,同享一日之安寧,予述至此,予肝腸碎斷……。
他給自己的孩子取名都帶有一個元字,無數次告訴他們,沒有西原媽媽自己會死在西藏
他寫書《艽野塵夢》,記下了進藏出藏的苦旅,更記下了自己和西原的點點滴滴。
1952年2月,陳渠珍病故於長沙寓所。
2012年7月,陳渠珍骨灰從長沙遷回老家鳳凰,安葬在沱江邊上的南華山公園。
據説骨灰放進墓坑的時候,有兩個蝴蝶飛出,環繞着墓地翩翩起舞。
這座墓由黃永玉親自設計,墓前是藏族女孩西原的銅像,她在陳渠珍的墓前撫棺而眠。
西原,這朵執着的格桑花,
為愛盛開,也為愛燃盡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此刻,她終於可以和自己的愛人永世相偎,不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