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討厭馬丁·路德·金?美國種族問題的惡性循環

提到美國的種族問題,馬丁·路德·金的形象深入人心。

但是,《美國黑人的罪與罰》的作者福爾曼卻從一開始就開玩笑地表示他恨馬丁·路德·金,他會這麼説絕對不是因為種族主義。事實上,他堅持種族平等的信念,那麼他為什麼要調侃馬丁·路德·金呢?

他説這話是有根據的,他不僅曾經擔任過美國最高法院首位女性大法官的書記官,而且還在華盛頓特區擔任公設辯護人長達六年。在經手無數黑人犯罪的案件以後,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許多崇拜馬丁·路德·金的黑人司法工作者,在這四十年裏卻弄巧成拙,促成了當今大規模監禁黑人的現象。

在福爾曼看來,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在於,許多黑人司法工作者的改革,雖然初衷是為了黑人社區的長遠發展而打擊犯罪,但是他們採取的嚴厲措施,卻將中下層黑人推入了“罪與罰”的無底深淵,非但沒有解決嚴重的槍支和毒品氾濫問題,還使黑人的監禁率急速竄升,使美國成了世界上監獄關押人數最多的國家之一。

1.需要解決的社會問題:槍支暴力與毒品氾濫

為了降低犯罪率,美國政府對黑人犯罪所採取的強力手段,但這一措施反而加重了底層黑人的生活困境。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種族不平等和這類社會問題的起源。

種族不平等來自於蓄奴制度,它至今仍然影響着美國社會。美國內戰之後,黑奴雖然被解放了,但解放之後的黑人面臨着自由的僱傭市場,很多人找不到穩定的工作。由於長期缺乏基礎教育和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等因素,這些黑人不是面臨着失業的困境,就是在低薪危險的工作狀態下掙扎着。所以,蓄奴的歷史與黑人社區的貧困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1965年通過的《選舉法案》雖然大幅提升了黑人的政治權利,但是貧困問題仍然困擾着黑人。更糟糕的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毒品開始在美國氾濫起來。在六十年代高壓的政治氣候之下,暗殺和鬥毆事件頻繁發生,暴力元素在美國社會快速傳播,槍支蔓延開來。再加上美國經濟轉型,從傳統的工業製造轉向高級的服務行業,許多工人失業,其中,平均受教育水平較低的黑人受創更為嚴重。與此同時,富有的白人中產階級遷移到了郊區,城市中心變得很荒涼,城市貧民窟的生活因此也變得更加困難。

從那個時候開始,槍械暴力結合毒品交易成為了少數族裔貧民窟裏的一大產業。八十年代的古柯鹼熱就是其中之一。

古柯鹼就是我們通常所説的“可卡因”。在八十年代的古柯鹼熱當中,受害最嚴重的仍然是黑人社區。但假如只是販賣毒品,那還不至於造成如此嚴重的危害,最大的危害其實來自於槍支。

這是因為,在黑人貧民窟裏,毒品交易往往是致富的唯一通道,這就引起了許多黑人青年彼此之間的覬覦,他們形成各自的幫派,搶奪生意,時常爆發衝突,治安因此急劇惡化。在這種情況下,黑人相互之間的謀殺率開始超過了白人種族主義者對黑人的蓄意攻擊,而且還衍生出了偷竊、搶劫和殺害無辜等等這些犯罪問題,嚇得很多居民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門。

普通百姓只好到處尋求幫助,他們給各大報刊寫信,歷數毒販的罪狀,説古柯鹼瘟疫是“自奴隸制廢除以來最糟糕的東西”,它讓黑人社區再次陷入到萬劫不復的地步,讓癮君子失去了工作,讓幫派摧毀了社區治安,讓黑人之間互相殘殺。他們要求政治家看到他們的訴求,呼籲警方加強巡邏打擊犯罪。

2.解決方案的提供者:因《選舉法案》而獲得權力的黑人政治精英

面對嚴峻的毒品和槍支犯罪,黑人社區動員起來要求改革,改革的領導者是進入司法界工作的中上層黑人精英。

黑人精英獲得政治權利,希望着手解決黑人所面臨的問題。但在他們眼前,能夠做出的選擇也十分有限。

首先,不得不正視的問題是,種族主義深深影響和壓迫着黑人羣體。這給他們留下了很小的選擇餘地,他們知道,要解決黑人社區的犯罪問題,打擊是遠遠不夠的,他們迫切需要的是一個類似於“馬歇爾計劃”的援助,加大對教育和醫療領域的投資,增加對基礎建設和相關產業的扶持。只有這樣,才能給黑人提供足夠多的工作機會,從根本上杜絕非法的販毒產業。幾乎所有的黑人都會同意這樣一個“馬歇爾計劃”的。

然而,要爭取政府對這個“馬歇爾計劃”的支持卻是困難重重。除了種族歧視之外,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美國,里根政府把縮減公共預算當作施政的目標,這使得任何增加公共投資的方案都不可能得到實施。

解決根本問題的方案得不到實施,那就只能先採取治標不治本的措施,力圖在短期內將犯罪率控制住,總之要行動起來。他們使用強硬手段來打擊犯罪,包括增派警力巡邏街區,立法增加刑期,在司法審判中採取不寬容的態度等等。這是因為,一方面,飽受暴力威脅的貧民窟居民期待嚴厲的措施能夠改善社區的治安;另一方面,中上層的黑人精英們也支持這種做法。

但是,數據顯示,這些採取強硬手段執法的巡邏員警幾乎沒有去過白人的社區,也很少會騷擾中產階級黑人聚集的社區。這就是説,強硬打擊犯罪的政策對這些白人和黑人精英幾乎沒有什麼影響。然而,這些黑人中產精英卻持有一種觀念,他們認為,貧窮的黑人犯罪者是整個種族的蛀蟲,不僅不該饒恕他們,還應該用重刑來讓他們學到教訓。這些黑人中產精英自認為是在拯救整個黑人社區的安全和名聲,他們認為,把黑人種族內部的敗類抓進監獄,就可以拯救這個種族的命運了。

針對黑人的“馬歇爾計劃”擱淺了,黑人實際上得到的,只有打擊犯罪的強硬手段。這種強硬打擊犯罪的政策,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內容,一個是反毒戰爭,一個是槍支管制。

3.失敗的反毒戰爭和槍支管制,種族平等與司法公正仍然任重而道遠

在七十年代初期的美國,面對毒品氾濫的問題,除了用強硬手段打擊一切形式的毒品之外,也還有其他的建議。有一種聲音認為,對待不同種類和不同程度的毒品,在懲罰措施上應該採取輕重等級不同的方式。

比如,華盛頓特區司法委員會主席克拉克就提出過一項針對大麻去刑事化的提案。克拉克在提案裏建議,攜帶兩盎司以下的大麻只需要繳納100美元的罰款。而在當時,攜帶大麻和攜帶其他毒品屬於同罪,也就是至少1年有期徒刑和1000美元罰金,最高可罰到10年有期徒刑和5000美元罰金。

但是,我們前面説過,反毒戰爭是一個錯誤的政策。沒有一個針對黑人羣體的“馬歇爾計劃”來輔助和支持的話,對包括大麻在內的一切形式的毒品所做出的嚴厲打擊,反而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與反毒戰爭一起出現的熱門議題還有槍支管制,這也是華盛頓特區政府強硬打擊犯罪的政策內容之一。然而,和反毒戰爭一樣,槍支管制的政策也失敗了,而且引起了很嚴重的後果。

當時擔任華盛頓特區第二區主席的約翰·威爾森,提議全面禁槍,市內禁止買賣和禁止攜帶槍支,已經有槍的人要立刻上繳,不然就坐牢。這個提議受到了黑人犯罪受害者的廣泛支持。那個時候大家的想法都是這樣:要想制止犯罪,別猶豫,延長服刑時間。

這樣一來,槍支買賣就在特區範圍內被嚴格控管起來了。但是,周邊的那些州卻沒有相應的立法,其他州的槍支仍然源源不絕地進入華盛頓特區,槍支暴力的狀況相比之前幾乎一點都沒有改善。不只是特區,在整個美國,不分白人和黑人,槍支暴力造成的謀殺仍然在增加。其中,黑人社區的槍支暴力情況是最嚴重的,但卻最少被媒體關注和報導。根據統計,在九十年代中期,每三十五個黑人男性裏面就有一個被槍殺,這個概率是白人男性的八倍。

在槍支管制的政策下,特區政府針對持槍羣體所採取的強硬的刑罰手段,並沒有有效地改善槍支暴力的狀況,而是帶來一個嚴重的結果:數據顯示,因為持槍而抓起來的人當中,95%是黑人。而這便是當今美國大規模監禁黑人現象的由來。

在販毒戰爭和槍支管制政策都失敗的情況下,黑人羣體的犯罪和刑罰在未來究竟要走向何方呢?作者福爾曼並沒有給我們提供一個解決問題的最終答案,他更多寄希望於美國的司法體系能夠變得更好,種族平等能夠有朝一日真正實現。但這一願景的達成仍然是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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