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駐俄羅斯、德國特派特約記者 張曉東 青木 環球時報記者 李司坤 柳直】白俄羅斯因大選而引發的內部危機，短短几天就升級為多方勢力的角力。在這個舞台上，不僅能看到德、法、俄、歐盟及美國這些傳統“選手”，也有立陶宛、波蘭、烏克蘭等地區國家活躍的身影。這並非偶然。夾在俄羅斯與北約、俄羅斯與歐盟之間，白俄羅斯稱得上是東歐的地緣中心，牽一髮而動全身。這讓很多人聯想到2014年的烏克蘭，從克里米亞歸屬變更到美歐集體制裁莫斯科，那場危機最終帶來一連串國際格局的深刻變動。某種程度上，白俄羅斯與俄羅斯的關係相比俄烏更為特殊，這會對當下的危機產生何種影響？
這場危機為何迅速擴大
對於許多政治分析家來説，目前白俄羅斯所發生的一切非常令人感到意外。如果説在8月初似乎白俄羅斯當局尚能完全把控局勢，那麼最近幾天表明其權力體系或許已無法迅速、充分地應對正在發生的事件。對於危機的迅速擴大，俄“Eadaily”網站15日一篇題為“白俄羅斯騷亂：政治技術還是一般抗議？”的文章分析稱，白俄羅斯安全部隊的過分行徑，垂直權力體系的含糊不清，領導人缺乏力度的言論以及領導層的驚慌失措，都使得當前的抗議活動擴大到空前規模，也讓這個國家的政治面貌有了新的形式。“正在發生的事情越來越像2013至2014年在烏克蘭曾經發生的一切。”該文寫道。
因大選而引發示威抗議，過去在白俄羅斯已多次發生，但以往的示威規模遠不如這次，很多分析認為這與白俄羅斯人對本國政治現狀越來越不滿有關。俄羅斯有媒體稱，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自1994年首次當選總統後，26年來一直連選連任，白俄羅斯這次動亂具有普遍性，主要原因就是社會各階層對此產生巨大的心理疲勞，廣大民眾看不到好的前景。
在2008年之前，白俄羅斯的經濟曾連續十多年高速增長。但由於是出口導向型經濟，對外部市場和俄羅斯的依賴度很高，2008年金融危機後，白俄羅斯的這種增長態勢就中止了。2014年俄羅斯因烏克蘭問題受制裁，加上其他因素，白俄羅斯經濟跌入谷底，2015年、2016年連續負增長。雖然從2017年起有所恢復，但居民收入沒有太大改善，今年新冠肺炎疫情則讓情況雪上加霜。
俄羅斯後蘇聯及地區間研究所高級研究員亞歷山大·古辛近日撰文分析此次危機爆發的社會深層原因。他稱，白俄羅斯現政府的話語已不能滿足社會的需求和應對社會經濟發展進程的現實，完全沒有經歷過上世紀90年代動盪時期的新一代已經長大，他們工作的私營部門所佔國家經濟份額在不斷增長，他們不接受現政府代表的陳舊制度和言論。在這種情況下，盧卡申科得票率為80％的數字一公佈即引起許多人的質疑。
古辛還認為，外部因素也在起作用，即西方軟實力工具在白俄羅斯的有效運作。白俄羅斯民間社會機構主要在鄰國波蘭與立陶宛活動，年輕人反政府話語的形成與親歐洲媒體的形成同步進行，而白俄羅斯當局沒有盡力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當然，許多人也批評後蘇聯空間俄羅斯的軟實力問題，但其效果如何最終都取決於所在國政府。最近一段時期，由於俄白一體化出現問題，曾經良好的局面受到很大影響。”古辛稱。
不少媒體稱，在白俄羅斯當下的困局中，大量國企勞動者羣體反對政府用武力應對示威遊行，而這些工人本是當局的傳統支持者。此外，目前白俄羅斯國內的抗議活動不是針對俄羅斯，不是反俄，儘管也有一些反俄因素存在，但不能保證未來不會向反俄方向發展，因為抗議羣體主要是親西方與民族主義者。
中國外交學院教授高飛18日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説，白俄羅斯這個國家總體上比較穩定，各方面不能説發展得很好，但比較平衡，民眾特別温和，“此次白俄羅斯國內矛盾激化或許和西方國家有一定關係，但這一問題的出現，核心在於國家經濟沒搞好，這麼多年沒有特別明顯的起色”。
特殊地緣位置——“中心的中心”
“抗議活動讓白俄羅斯意外成為全球關注焦點。這個人口約1000萬、GDP約600億美元的國家如此之小，它本不應該有太大的國際影響力。”路透社18日的一篇文章寫道。
但這個東歐國家的確引發了大動靜。據德國電視一台17日報道，鑑於針對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的抗議活動持續不斷，歐盟將在19日舉行關於白俄羅斯局勢的特別首腦會議。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推特上寫道，她期待歐盟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之間的“戰略討論”。過去幾天，德法英美俄等國紛紛就白俄羅斯局勢表態，除了它們，波蘭、立陶宛、拉脱維亞等國也表現搶眼，三國曾公開下通牒，稱已經制訂調解白俄羅斯危機的計劃，如果調解失敗，將實施制裁。就連自身麻煩重重的烏克蘭也有動作——召回駐白大使，烏總統召集情報部門和軍隊負責人等舉行閉門會議，分析局勢。
這些小國中，立陶宛最突出。8月17日，立陶宛總統瑙塞達與德國總理默克爾舉行視頻會議，討論歐盟可能對白俄羅斯實施的制裁措施。此前，立陶宛多次發聲要求保障白俄羅斯的人權。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幾乎與白俄羅斯國土相接，距離邊防海關僅30多公里，很多白俄羅斯流亡人士和非政府組織將據點設在立陶宛。“已做好領導國家準備”的白俄羅斯反對派政治候選人季哈諾夫斯卡婭目前在該國流亡。
“架在北約咽喉處的一把刀”，美國《國會山報》17日這樣描述白俄羅斯的重要性。文章稱，克里姆林宮表示將協助盧卡申科穩定局勢，如果俄總統普京真的取得對白俄羅斯事實上的控制，並派軍隊進入該國，那麼北約對波羅的海諸國的保護將面臨嚴重威脅，整個聯盟的公信力也可能大打折扣。
具體來説，白俄羅斯地處戰略要地：位於俄羅斯主體與波蘭、立陶宛之間，佔據通往烏克蘭首都基輔的北方通道；波蘭和立陶宛之間有一塊俄羅斯“飛地”——加里寧格勒，在它與白俄羅斯之間有一條約40英里寬的“蘇瓦烏基走廊”，北約地面部隊和補給需要通過這條走廊到達波羅的海國家。《國會山報》稱，俄羅斯在加里寧格勒部署的武器已經讓北約軍隊穿行這裏面臨挑戰，如果普京在走廊另一側的白俄羅斯土地上部署地面部隊和防空部隊，那麼北約對波羅的海國家軍隊的支持就會被大大削弱。
“白俄羅斯身處東歐，而東歐本身就是世界的一個矛盾中心，位於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交界地帶，白俄羅斯則是中心當中的中心。”高飛説，我們看白俄羅斯的地圖，它像一頭“歐洲野牛”，而歐洲野牛隻在白俄羅斯才有。整體而言，白俄羅斯算是一隻“珍稀動物”，在整個地區都很受各國關注，同時這也意味着大家都在爭奪它。所以，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是世界上間諜最集中的城市之一。
白俄羅斯的特殊性不止於此。要知道，當年獨立國家聯合體（獨聯體）就是在白俄羅斯的別洛韋日成立的。高飛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蘇聯解體相當於一場大地震，震後伴隨一系列餘震。到現在，蘇聯這座大廈還沒有完全倒塌，剩下的一個支撐就是獨聯體，而獨聯體成員當中，和俄羅斯關係最緊密的是白俄羅斯。一旦白俄羅斯出問題，實際上在很多方面，真正的問題可能指向的都將是俄羅斯。
正因為如此，在這場角力背後，俄羅斯是一方，西方國家是另一方。在歐洲，立陶宛、波蘭和烏克蘭等國反俄情緒最激烈，這幾個國家紛紛介入，目的之一就是想進一步削弱俄羅斯和白俄羅斯之間的緊密關係。
會成為“烏克蘭危機2.0”嗎
回顧歷史，白俄羅斯先後歸屬立陶宛大公國和立陶宛—波蘭王國等，18世紀起併入俄羅斯帝國。1918年，白俄羅斯人民共和國成立，1922年成為蘇聯的加盟共和國，1991年從蘇聯獨立，年底作為創始國加入獨聯體。1996年白俄羅斯與俄羅斯成立共同體，次年簽訂《聯盟條約》。
多年來，“兄弟國家”是一個經常被莫斯科和明斯克用來表述兩國關係的詞。在白俄羅斯有一句流行的話：俄羅斯可以給白俄羅斯免費或低價的石油、天然氣，白俄羅斯給予俄羅斯的就是友誼。但兩國關係也很複雜，並面臨考驗。
俄羅斯一直希望能與白俄羅斯結成“俄白聯盟”，實現兩國軍事與政治的一體化，自去年起更是加大力度推動“俄白一體化”。但今年2月，盧卡申科稱白俄羅斯是被迫進行一體化。自去年底以來，俄白兩國一直無法就長期原油供應合同達成一致，今年3月初，白俄羅斯外長表示，在石油供應問題得到解決前，沒有理由繼續與俄就深化一體化“路線圖”進行合作。
俄羅斯《觀點報》16日援引俄政治學家安德烈·福莫奇金的話稱，盧卡申科最近幾個月對俄羅斯一直持批評立場，不僅因為俄不願增加對該國的經濟補貼，還因據稱干預了白俄羅斯的選舉。7月底有30多名俄羅斯公民在白被抓，儘管最終他們返回了俄羅斯，但對兩國關係的影響仍在。
與此同時，白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有所回暖。2008年，白俄羅斯與美國因制裁問題而關係惡化，白方憤而召回大使，之後美國大使也離開明斯克。今年2月，蓬佩奧成為26年來第一位訪問白俄羅斯的美國國務卿。4月，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美國駐白俄羅斯大使提名人選。5月，白俄羅斯證實已開始從美國進口石油。7月，盧卡申科任命新的駐美大使，為12年來首次。這次針對白俄羅斯爆發示威，蓬佩奧雖然發聲批評明斯克，但外界普遍認為調門不高，反而稱白俄羅斯為美國的朋友，支持白俄羅斯的獨立和主權。
德國柏林東歐問題學者威爾弗裏德·吉爾格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白俄羅斯年輕的歷史是在“大國的皮球之間”塑造的。二戰後，白俄羅斯作為蘇聯的一部分，工業化和城市化迅速發展，成為模範。白俄羅斯從蘇聯獨立幾年後，即1994年，盧卡申科第一次參加總統選舉就獲勝，從而改變該國曆史。執政伊始，他以“反腐鬥士”聞名，被歐洲稱為威權型“國父”，歐盟曾對他及其手下的精英們實施制裁。
“總體來説，歐盟對白俄羅斯的關鍵政策，就是‘胡蘿蔔和棍子’一起用，劑量取決於關係好壞。”吉爾格説，俄羅斯2014年“收復”克里米亞後，盧卡申科保持中立立場，並在明斯克主辦東烏克蘭談判從而在國際上贏得名聲。他讓若干反對派人士重獲自由，由此為歐盟2016年取消對白制裁鋪平道路。雙方甚至還開始夥伴關係談判，歐盟為其提供援助。
在俄媒看來，盧卡申科在實施與歐美親近的政策，在俄與西方之間左右逢源，這種多元外交政策某種程度上已成為一種戰術行為。眼下，歐洲認為盧卡申科的所作所為已經跨越紅線，可能會採取更強硬的制裁政策。那麼俄羅斯有什麼選擇呢？有人説，儘管盧卡申科發表了一系列涉俄激進言論，但他仍然是俄羅斯的“最佳搭檔”。也有分析稱，白俄羅斯確實重要，但重要到值得俄羅斯像2014年那樣進行軍事冒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