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市值榜,作者丨田宇,編輯丨賈樂樂
近些年,國產服裝品牌可謂冰火兩重天。
一方面,波司登、李寧等國潮崛起,股價強勢上升,另一方面,拉夏貝爾被申請破產、美特斯邦威賣樓求生。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品牌顯得不温不火,比如“男人的衣櫃”海瀾之家,自2014年借殼上市之後,業績上再也沒有大的波瀾;只有魔性廣告、新換代言人和滿大街醒目的黃藍門面,存在感強得讓人躲都躲不開。
在資本市場上,海瀾之家已經持續了多年的股價橫盤和陰跌。
2015年A股熱潮時,海瀾之家市值攀上900億元巔峯,是A股最大的服裝企業;之後六年間,市值始終在300億元徘徊,如今已經有下探趨勢。
本文對海瀾之家進行分析,回答三個問題:
一、海瀾之家的經營情況如何?
二、資本市場為何不看好海瀾之家?
三、海瀾之家的商業模式有沒有前途?
01、上市之後業績為何放緩?2002年9月,海瀾之家的第一家連鎖店在南京開業。這是創始人周建平的“二次創業”。
1988年,周建平以30萬元啓動資金,創辦江陰市新橋第三毛紡廠,從事面料生產。到2000年,以4500萬股本在上交所上市,股票簡稱“凱諾科技”。
只做上游利潤微薄,周建平想向服裝生產和銷售轉型,凱諾科技開始生產西服,收效甚微。
2002年春天,周建平在日本考察期間,對優衣庫全類型、自選購買的銷售方式產生興趣,回國之後就創立了男裝品牌“海瀾之家”。
當時主流的男裝品牌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純正裝,大多專注於某一品類的生產,例如九牧王生產西褲、勁霸生產夾克、報喜鳥生產西服,另一種是純休閒,如森馬、美邦,主要針對學生羣體。
海瀾之家則瞄準商務休閒這一空白市場,通過“男人的衣櫃”“一年逛兩次海瀾之家”的Slogan,找中青年男明星做代言人,統一風格的連鎖門店,樹立成功男士整體着裝解決方案的品牌形象。
在海瀾之家的門店裏,同時陳列套裝西服、休閒服、毛衣、襯衫、T恤以及領帶、皮帶等配飾。
對男性顧客來説,一站式購物方便快捷,滿足商務着衣的穿搭需求;對海瀾之家來説,這樣縮短了顧客決策流程,刺激了消費。
2009年至2013年,海瀾之家營收和淨利潤複合增長率分別為50.8%、45.6%,2014年營收突破100億,並通過凱諾科技借殼上市,以400多億市值躍升為A股最大的服裝企業。
然而,上市之後海瀾之家並沒有延續輝煌,業績增長出現頹勢。2016年至2019年海瀾之家營收增長率只有7.4%、7.1%、4.9%和15.1%。
2020年,新冠疫情肆虐,海瀾之家的線下營收比例高達88.25%,受衝擊嚴重,全年營收179.6億,相比去年的219.7億下滑18.3%。2021年有所緩和,但截止Q3也只達到2019年的同期水平。
更為突出的問題是利潤,2015年至2018年,海瀾之家淨利率陷入了滴漏似下滑,分別是18.7%、18.4%、18.3%和18.1%,2019年和2020年直接跳水至14.4%和9.6%。典型的增收不增利。
究其原因,是海瀾之家營銷策略的失靈和路徑依賴。
一直以來,廣告、代言、開店是海瀾之家擴張的三板斧。早期憑藉吳大維、印小天、杜淳的代言和魔性廣告,海瀾之家一路高歌猛進,上市之前門店數量從655家增加至3210家。
隨着消費升級和快時尚的衝擊,海瀾之家在服裝風格、設計上的缺陷逐漸暴露,不斷被貼上“老氣”“土味”“直男審美”的標籤。
另一方面電商崛起,在線上,SKU運營、打造爆款是核心競爭手段,海瀾之家營造整體品牌形象和一站式購物的策略沒了用武之地。
為擺脱困境,海瀾之家相繼邀請陳曉、林更新做代言人,並贊助了《奔跑吧兄弟》《最強大腦》等綜藝節目,希望向年輕化轉型。同時加大開店步伐,到2020年海瀾之家系列門店達5543家。
結果就是費用激增,2020年相較2014年,銷售費用增加142.5%,管理費用增加60.2%。銷售費用增長率和管理費用增長率始終大於營收增長率,最終導致淨利率的下降。
相比之下,2017年至2020年,海瀾之家研發投入累計2.25億,只有銷售費用的2.74%。考慮到其中還有物流園建設,花在產品設計上的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與其他品牌形成鮮明對比,不僅不如Zara和優衣庫等國際快時尚,也落後於李寧、森馬等國產品牌。
02、庫存謎團透支資本市場信任與當下的業績問題相比,圍繞海瀾之家高庫存的爭議由來已久。
一般來説,存貨是服裝企業經營危機的信號標,一旦存貨高企、商品滯銷,不僅説明企業過去經營不善,也預示着未來進一步的減值,企業長期內都會陷入困境。
比如剛剛被破產的拉夏貝爾,在2015年至2018年之間,營收增長已然放緩,存貨卻以更高的速度增長;2019年和2020年,營收斷崖式下滑,存貨跌價及合同履約成本減值造成的資產減值損失分別為3.49億元和3.41億元,但採購款仍然要付,最終將企業壓垮。
對海瀾之家來説,這個信號標失靈了,因為它的存貨一直很高。
2020年底,海瀾之家賬面存貨有74.16億,佔總資產的26.8%,對比其他品牌,森馬是14.57%,七匹狼是10.86%,李寧是9.22%。
從更長期間來看,2020年已經是存貨最低的一年,2015年~2019年,海瀾之家存貨規模在80億~90億上下,佔總資產近1/3。
從週轉率角度看,2015年~2020年,海瀾之家的平均存貨週轉天數是279天,也就是説,每年底的存貨,要用9個多月的時間才能賣完。
高存貨、低週轉的情況下,海瀾之家的存貨減值準備卻很低,2018年以前,平均計提比例不到3%,2018年和2019年上升至5%左右,2020年疫情期間,才增至10.3%。
這些異常,都和海瀾之家與眾不同的採購模式有關。
海瀾之家有兩種採購模式:不可退貨模式和可退貨模式。可退貨模式下,適銷季結束後仍未實現銷售的產品,可剪標後退還給供應商,由其承擔滯銷風險。不可退貨模式下,由公司承擔產品的滯銷風險。
2020年底,可退貨商品42.16億元,不可退貨商品27.22億元。
因此,對於可退貨模式下的商品,海瀾之家不計提減值。不可退貨模式下的商品,根據不同品牌、不同庫齡段市場實際銷售情況,確定存貨跌價準備計提比例。
其中規模最大的海瀾之家系列銷售週期為24個月,庫齡2年以內不計提,2~3年計提70%,3年以上100%。其他品牌具體政策沒有披露,數據顯示至少1年以內的不計提。
然而,如果認為2年以內都不需要計提減值準備,就是説第三年售出的概率很大,那麼2年以上庫存比例應該很小;如果比例很高,説明2年以內商品很大比例滯銷到第三年,此時不計提減值是不合理的。
2017年~2020年,海瀾之家2年以上不可退商品的比例從4.56%上升至27.44%,1~2年比例從16.43%上升至35.68%,滯銷態勢非常明顯,認為2年以內存貨不計提減值的政策早已偏離了市場。
2020年,2年以上存貨增加了4.18億,這些是2019年1~2年的存貨滯銷剩下的,那麼按2019年1~2年存貨13.35億計算,滯銷31.26%,2020年計提了70%的減值。假設在2019年就計提的話,計提比例31.26%*70%=21.88%;假設2020年1~2年存貨按這個比例計提的話,海瀾之家還應該計提減值2.79億。
另一方面,可退貨商品不計提減值,不代表公司沒有風險。
海瀾之家可退貨商品營收佔比在60%以上,對這些供應商的依賴非常高,一旦供應商被庫存壓垮,海瀾之家也難以獨善其身。
為此,海瀾之家設立了“海一家”品牌,專門從供應商低價採購之前退回的商品,換個商標之後低價出售。
《關於2017年年度報告的事後審核問詢函的回覆公告》中顯示,2017年公司滯銷商品的退貨規模為30.2億,二次採購形成庫存3.9億,銷售額則從未披露。海瀾之家為維持品牌形象從不打折,如此操作是自欺欺人。
即便如此,2020年2年以上的可退貨商品庫存從0.49億增加到2.4億,按理説2年以上是要退貨的,不會出現大規模庫存,顯然供應商也快繃不住了。
雙重採購模式、多品牌、二次採購,這種結構上的複雜或許可以解釋外界對高庫存的質疑,但存貨作為服裝品牌最重要的風險指標也失去了意義。
2019年年度總結大會,時任董事長周建平現場發飆,“海瀾的經營模式沒有問題,我們的營收還在持續增長,那些質疑我們存貨問題的,你讓他找一家營收比我們高的來,如果營收沒有超過海瀾,就沒有資格質疑我們。”
對於一家看不透的企業當然沒法質疑,卻也無法信任。
03、經營模式有沒有前途?海瀾之家的經營模式有兩個特徵,一個是上面提到的可退貨採購,另一個則是直營制加盟。
2020年底,海瀾之家直營店有805家,加盟店6576家,但加盟商只出房租、裝修等運營費用,不參與實際經營。
海瀾之家直接經營門店,賺取利潤後與加盟商分成。因此加盟商也不承擔庫存風險,由海瀾之家承擔,再經可退貨採購合同轉移給供應商。
這和傳統的連鎖服裝品牌正好是反過來,比如美特·斯邦威,品牌商先從供應商處買斷,再賣斷給加盟商。
這個模式能運轉,關鍵是要在內部達成兩點:利益承諾和規模經濟。
加盟商為什麼放心把錢給品牌方去運營?一是因為海瀾之家品牌大,沒有庫存風險的話成本很容易收回來;二是因為很多人並沒有經營服裝店的經驗和能力,甚至不單獨創業,把錢給海瀾之家相當於股權投資。
供應商為什麼甘願承擔滯銷風險?一是因為海瀾之家品牌大,二是因為海瀾之家把他們聯合起來與原料商議價,可以降低成本。
2020年,公司前五名供應商採購額佔總額16.44%,供應商非常分散,和海瀾之家綁定後,銷路好成本低,能比單打獨鬥賺更多利潤。
海瀾之家相當於給下游做品牌,給上游做通路,自己一邊融資開店,一邊賒銷拿貨,最終得以迅速擴張,一起賺錢。
然而,無論是利益承諾還是規模經濟,都需要一個穩定可預測的市場。因為供應商承擔了最終的滯銷風險,但每個供應商規模小,承擔風險的能力弱,一旦市場需求變化很快,品牌方就沒法給供應商做出利益承諾了。
靈活的市場需要更靈活的生產和原材料供給,規模經濟自然瓦解;當上遊不能承擔最終風險,品牌商要麼自己擔,要麼轉給下游加盟商。
因此,海瀾之家的模式在商務休閒男裝市場上取得成功不是偶然,只有時尚敏感性低的市場才有穩定可預測的需求,這個模式才運轉得起來。
反過來,模式也強化了這種穩定,供應商承擔庫存風險,在產品上有更多的話語權,傾向於選擇受眾廣的經典款和大眾款,和消費者隔了兩環,更加跟不上市場變化。
海瀾之家被吐槽“土”,實則是他不得不“土”。
舉個例子,2019年末,庫齡一年內的存貨為59.77億元,到2020年末,1—2年庫齡的存貨餘額為24.21億元(賬面價值+跌價準備),也就是説生產於2019年的存貨在2020年銷售了35.56億元,佔營業成本31.6%,如果算上2年以上庫齡的產品在2020年的銷售情況,比重至少40%。
也就是説,從海瀾之家買衣服,有超過40%的概率買到去年甚至前年的。
然而,市場不可能永遠不變。商務休閒男裝的消費人羣在20~45歲,以前是70後、80後,現在是90後、00後。
新一代的城市青年對時尚的訴求更高,傳統的商業着裝文化也在瓦解,工作與生活的邊界消失。快時尚已經吃了第一波紅利,李寧等國潮吃了第二波,海瀾之家卻只能望洋興嘆。
因此,海瀾之家也開始了多元化轉型,推出女裝品牌“OVV”、快時尚品牌“黑鯨”、童裝品牌“男生女生”和“英氏”;另一方面請來國民度更高的周杰倫做代言人,將海瀾之家系列定位從“男人的衣櫃”轉向“全家人的衣櫃”。
這必然要求他去追趕時尚,承擔潮流變化的風險,採取高頻上新的產品戰略和快速反應的供應鏈,以及打折促銷等手段,這都和引以為傲的既有模式不相容。
是壯士斷腕擁抱變化,還是在温水裏繼續煎熬,決定了海瀾之家的未來。
參考文獻:[1]海瀾之際公開披露信息
[2]證券市場週刊 李國強《海瀾之家存貨跌價準備的計算依據存疑》
[3]節點財經 《從900億到300億,“國潮直男”海瀾之家的市值之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