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仙桃口罩江湖的一個縮影,口罩行業高低起落非常急速,債台高築的老吳
在過去一年,口罩是全球70億人每天的必備之物。
中國佔據了全球一半左右的口罩產量。湖北仙桃,是全國最大的內銷和出口口罩產區,每天以億計的口罩從仙桃彭場鎮及周邊地區生產出來供應全球。
比起去年抗疫焦點所在地武漢,在抗疫戰背後,仙桃成為不容易被看到的另一個暴風中心。在那樣一個非常時期,全在渴望口罩,仙桃人就拼命生產口罩。
仙桃的無紡布、防護品產業最早始於上世紀80年代後期,到上世紀90年代時彭場鎮的相關產業更有所發展。2003年時期當地相關產業迎來一波發展峯值。據公開信息,到2020年4月,彭場鎮無紡布規模以上企業復工74家,日產醫用防護服超6萬件,日產口罩3000萬片。但這僅僅是冰山一角。
2013年湖北仙桃彭場鎮被授予“中國非紡織布產業名鎮”稱號。
新冠疫情一來,雨後春筍般的小廠、家庭作坊在仙桃都冒了出來。從一天生產幾千只到十幾萬只,不同體量的生產單元的產能在去年3-4月幾乎每週翻一番。 用行家的話,“那時候,口罩打片機就像印鈔機一樣,一片能賺5毛錢的時候,它印的就是5毛,也有時候印出來的就是一毛錢,或者幾分錢。”
這些生產單元全天24小時生產,換人不停機每天全仙桃生產的口罩估算起碼有幾億只當地從業者、中間商李營這樣説。
去年抗疫關鍵時期,仙桃有口罩廠的全自動機器24小時工作,“換人不停機”
大概是因為口罩,仙桃這座城市也有一種江湖氣,這裏是兄弟聚散的生意場。過去一年,因為無紡布、防護服、口罩機和口罩,這個原來在全國並不起眼的小城市聚攏了東南西北的人。
“做不贏!”仙桃本地話。大概意思就是那時事情多得做不過來。
中間商庭光:為了誠信,可能就得認虧
“真正賺到大錢的人不願意説,也怕税務部門找上門來。虧了很多錢的人有不少,他們也不願意多侃;仙桃説大也不大,人總愛點面子,虧慘的會很低調。”李營説。
李營一直因為沒有在2019年開成口罩廠而心有不甘。他不想錯失第二次機會。去年2月,他接到了很多外地朋友的信息,説市場口罩需求量很大。“我就住在口罩產地呀!”那時,他冒着風險自己一個人開車出來找口罩貨源。省道321是他走得最多的路段,仙桃市區到彭場鎮的必經之道。
省道321上,大部分時間貨車比轎車都多。
這條必經之路上有一棟樂家小屋長租公寓,彷彿仙桃口罩江湖的一個縮影。就像《北非諜影》裏卡薩布蘭卡的瑞克酒吧,一度,來自全國各地的口罩中間商集中進駐到這裏。這裏距仙桃市中心4公里,距離彭場鎮中心6公里。
當地搬貨工正等待着把一箱一箱的口罩運上貨車。
中間商們的江湖最注重誠信,長期累積的客户才是最穩定賺錢的路。
李營出道一段時間後,中間商圈裏不斷有新人加入。其中就有庭光。才20出頭的庭光比李營要更“長情”李營在去年4月後因中間商盈利空間越來越小,開始慢慢退出一線。庭光則堅持直2021年,還活躍在最前線。
“大半年了,我能一直把中間商這個業務做下來,靠的是誠信。人家多少錢下單要的貨,什麼等級的貨,什麼時候要發運到位,我都能做到,幾乎就沒有失信過。”
2021年1月上旬,河北石家莊、邢台等地出現了本土感染案例,一時間當地抗疫形勢緊張起來。民用和醫用口罩價格馬上就敏感地往上飈。1月9日還停留在4分/只出廠價的95級別(過濾層熔噴布分出90、95、99幾個級別,99的熔噴布表示能過濾99%的非油性懸浮顆粒)民用口罩價格開始上揚。
另外,由於口罩的一個重要部件鼻樑筋由細鐵絲和灌塑構成。而細鐵絲的主要產地比較集中在河北。因當地抗疫形勢,細鐵絲外運也受到影響。鼻樑筋等主要配件生產動態,馬上就反應到了市場供求關係上來。
口罩成品的價格步步攀升,5分、6分、7分、7分5釐,一直到2021年1月14日,不到一週,普通民用口罩(出廠價)幾乎漲價接近1倍。
仙桃當地口罩廠的工人正在打包口罩。
“手頭上就有個例子,三天前我接到5分3釐的訂單,馬上找廠家排期做。但價格一漲,廠家會優先給6分錢以上的訂單出貨,我的單子就先被壓後了。怎麼辦?要麼就是我自己掏錢補差價,要麼就是遲交貨。為了誠信,如果廠家排期真調整不過來的話,最後的解決方案就是我虧囉。”
庭光説,去年3-5月市場最急速變化的時期,報價不是每天在變,幾乎是每小時在變,下午到晚上再到半夜,價格變化六七次的情況常有。
“有一天,我一共接了超過一百個電話,電話一直插着充電器;車載藍牙播放器在幾個月前因為接通電話太頻繁了,直接壞掉。我一點都不誇張。”庭光説。
“做中間商,誠信是別人看到的。而對價格、對市場的判斷力,那是看不到的硬實力。比如説這批貨,我判斷漲價的趨勢更為準確的話,定價就是6分以上才接單再下單,自己肯定不會虧啊!”
“國內出口以色列的口罩,每個月量都比較穩定,我經手很多。以色列只要黑色口罩,不會變。方面要的則只要白色的。也不會變。這些外貿單要的質量穩定,他們不會去義烏市場找‘甩貨’質量差的,市場千差萬別,外行不懂!”説起外貿口罩單,他聲調微微提高。
庭光自詡對價格波動判斷得比較準,虧錢時不時也有,但每批貨能賺到幾千到幾萬的時候還是佔多數。
1月中旬,河北等地疫情趨穩,普通民用口罩價格馬上回落。
仙桃當地口罩廠工人正將傳送帶上的口罩打包裝箱。
去年入行的工廠合夥人許多:做兒童口罩做出名聲
許多、管師傅、光頭、老魏,四人是股東,在仙桃市以東的長埫口鎮某工業園區經營着一個口罩廠。1月10日前後這兩天,普通民用口罩貨緊,價格看漲,廠子僅留着的三台口罩機器那幾天也運轉不停。
四個股東都是仙桃人,去年3月之前都不是做口罩生意的。一個廚師出身,兩個是做工程的,一個是機修工。因為3月份口罩行業井噴式的發展,幾個朋友合夥辦起了口罩廠。最初也是在村裏租個作坊幹,拿到各種證照之後慢慢擴大,搬進了工業園區的正規廠房。
“口罩行業高低起落非常急速,到5月的時候口罩價格回落,我們想着差異化競爭…我們看到了兒童口罩,決定試試這條路子。”許多回想起當時走這一步的時候還是挺自信的。
從做單顏色的民用兒童口罩到再小一號到幼童口罩,又根據客户需求印上了各種花花圖案,他們廠子自有品牌和代工的兒童口罩漸漸做出了名聲。
“疫情嚴重會讓口罩更有需求,你們更希望疫情嚴重還是疫情過去呢?”這對許多來説是個問題。
“我們當然想疫情能順利過去,人的安全和生命更重要,就算口罩這一行沒法做了,我們也可以繼續回去做老本行呀。但我們是這麼想的:經過1年多的疫情,口罩已成為了全球人類的一種生活習慣,我的醫生朋友説,大家都戴口罩之後,撇開新冠肺炎,普通的流感發病率也低了很多。口罩以後就好像帽子、眼鏡、圍巾,既有防護作用也成為衣飾配搭的一部分。我們有信心做成事業。”許多説。
債台高築的老吳:投資欠下的債我還不完,兒子接着還
去年疫情初期,口罩一度成為緊俏商品。
仙桃當地人老徐侃起了去年口罩行業的瘋狂:“熔噴布是用噸作為計算單位的,熔噴布曾接近98萬元/噸(疫情前每噸8000元左右,2021年1月停留在14000元上下)那時朋友圈有個笑話,用仙桃的一套房子換一噸熔噴布,換了可能幾天就再賺回來一套房子。”
仙桃口罩產業在去年3月後迎來“井噴式”發展,到5月開始見頂。老吳恰恰在這段時間入局。
五十出頭的老吳上世紀90年代曾在全國跑業務,在仙桃本地人中算是比較早過上小康日子的“大哥”口罩生意井噴的時候,他用自己的積蓄,再向家人朋友籌款,接近1000萬元投入到口罩中來。但廠子前後運作了不到兩個月,就停工解散,剩下了十幾台打片機,幾台點焊機。高價裝修的“無塵車間”裏一個人都沒有,躺着已鋪滿了塵的設備和十幾箱半成品,燈光越亮越顯得冷清。
“兒子打算去年結婚的,欠下了四百多萬的債,沒能力舉辦婚禮…你看我以前抽的是最好的香煙,開着不錯的轎車,現在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在家裏下個麪條最省錢。還好,家裏人還理解和支持我,雖然歲數大了,重新去找活計,錢還是能慢慢還上的。幾年還不完就十年,我還不完就我兒子還。”
總結投資失敗的原因,老吳説首先是心態,跟風是最要命的。不熟悉的行業不要做,跟風而動,真以為口罩機就是印鈔機,是致命的錯誤。第二,主要虧在機器問題上。他説,由於行業井噴,仙桃當地產的設備脱銷,自己從其他省份購進機械。
去年3-4月,公認最好的仙桃本地產口罩半自動機器最高炒到了200多萬一台。而到2020年尾,打片機已基本被全自動設備取代,全自動機每天24小時運轉的話,單機產量可達10-12萬隻/天,這樣的機器現在售價不到15萬元。
“當時購買的口罩機,一開機就知道不行。不斷地換零件,不斷調試,生意剛起步,時間成本就已經輸了一半。一些所謂新研發出來的機器都沒有經過實戰,連高價一萬/天請來的廠家機修工都不會修,只能重新在仙桃找本地加工廠定做螺絲、滾筒、轉盤、軸承,組合上機器才勉強能用。”
口罩創業失敗,虧掉半生積蓄,幾個月沒有睡好的老吳顯得有點落寞,但他情緒穩定,仍期望着東山再起。
老吳和荒廢的口罩生產機器。
口罩給仙桃帶來的變化是直接的:原來的傢俱廠,去年開始做口罩;原來做包裝品的廠,因為做口罩包裝也擴大了好幾倍;去年春天,地上種田的人少了,村裏10家有8家在生產口罩。樂家小屋長租公寓門口,每天都有拖着原材料的貨車停留。
鎩羽而歸的老吳,仍未放棄在仙桃的口罩江湖裏再分一杯羹的希望。
文字:南都記者 任磊斌
南都記者 陳燦榮
本文相關詞條概念解析:
口罩
口罩一般指戴在口鼻部位用於過濾進出口鼻的空氣,以達到阻擋有害的氣體、氣味、飛沫進出佩戴者口鼻的用具,多以布或紙等製成。口罩可分為空氣過濾式口罩和供氣式口罩,世界上最先使用口罩的是中國。口罩的外層往往積聚着很多外界空氣中的灰塵、細菌等污物,平時最好多備幾隻口罩,以便替換使用,應每日換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