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三聚氰胺“拉低”的生乳國標:10年後再上熱搜,誰在背後“做空”?
2014年6月2日,光大證券分析師刑庭志發佈了一份長達62頁,評級為“賣空”的研究報告。
在報告中,光大證券看空伊利股份的三大理由是,低温奶對常温奶的替代性、常温酸奶對高端常温奶的替代性、進口奶對國產常温奶的替代性。
受此消息影響,伊利股價6月3日重挫7.75%,市值蒸發53億。
這不是中國乳業第一次被做空。在12年前的那次乳業危機之後,中國乳業一直承受着信任危機的巨大壓力,本土乳業企業的負面消息更是不斷被推上前台,國內乳業市場也一度被外國乳品品牌主宰。
但如果把時間線放在更長的跨度來看,國內像蒙牛、伊利這樣的乳企股價都創下了歷史新高。為什麼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裏屢次被做空,伊利們的股價不僅沒有下跌,反而一路高歌?
十年做空路
面對中國乳業超過4000億元的市場“蛋糕”和本土乳業巨頭的逐年穩健增長,一些市場勢力開始設法“做空”中國乳業,以便趁機漁利。
業內人士推斷,乳業危機之後國內乳品企業負面消息纏身,其中不乏一些“做空”勢力推波助瀾。例如2010年8月鬧得沸沸揚揚的聖元“早熟門”引起了公眾恐慌,最終被證明是子虛烏有,衞生部也專門就此發佈聲明稱奶粉與性早熟無關,為國產乳業“正名”。
從2011年初,市場“做空”機構開始出現擴散和升級的苗頭。在那年,媒體炒作的“皮革奶”事件引發了消費者恐慌,後經國務院食品安全辦公室調查後證明是不實報道。隨後,“港澳奶粉搶購風波”又被媒體大肆渲染,後被證實是一些商家借炒作伺機囤積居奇。
而“做空”中國乳業的高潮,則是隨後爆發的“牛奶國標門”事件。那年7月,某地方論壇的一番講話,引發了全國對“牛奶新國標全球最低”、“牛奶新國標倒退20年”的質疑。此後,“牛奶標準制訂被乳業巨頭綁架”、“常温奶和巴氏奶陣營對立”在消費者中引起了強烈反響。
在當年,許多業界人士和學者都對這樣的炒作發出了質疑。有專家表示,“新國標”事件炒作事件明顯,很多問題被嚴重誇大。如果市場任由“做空”勢力得逞,將從源頭上動搖中國乳業。而原奶根基一旦被動搖,爭論漩渦中的每一家企業都不會是受益方。
對此,資深乳業專家指出,一直以來,國內乳業市場就被國內乳品企業牢牢把持,而國外品牌只能從高端奶粉領域切入,並在乳業危機後擁有了一定的話語權。一旦一系列“做空”成為現實,不僅國內乳業的信譽難以恢復,更將從根本上動搖中國乳業發展的根基。國內乳品企業也將徹底失去優勢,把市場拱手讓人。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表示,國外資本和品牌始終希望能夠大規模佔據國內乳業市場。自2008年乳業危機時間之後,國內乳業遭遇信譽危機,國外品牌便趁勢加快了“做空”中國乳業的步伐。
中國的乳製品真的有這麼差嗎?這還要從中國乳業的歷史講起。
中國乳業的艱難歷程
建國後,5億中國人只有12頭奶牛和四家乳品廠。當時國內產奶用的牛大多都是黃牛和水牛,產奶量低,營養成分含量不足,要解決這個問題,只能靠引進國外的奶牛來配種。
1994年,中國在美國引進了一頭世界上產奶量最高的荷斯坦公牛。來到中國後,這頭牛不負眾望,以一己之力改良了一代乳牛。
隨着乳牛品種越來越好,另一個問題也在逐步凸顯,那就是國內大牧場多在北方,而牛奶的主要市場卻在沿海和南方。在當時並沒有很好的冷藏和運輸技術,因此絕大部分南方的老百姓,還是隻能喝奶粉,無法享受鮮奶的美味。
20世紀末,一場關於牛奶的討論大會在北京舉辦,大會得出了一個結論——日本人長高,全靠喝牛奶。此後,“一杯牛奶,強壯一個民族”成為了家喻户曉的口號。第二年,轟轟烈烈的“學生奶”計劃拉開了大幕,全國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每天能喝上一杯牛奶。
最終,拯救中國萬千父親母親的是一家瑞典公司——利樂。這種包裝技術下的液態奶採用了高温閃蒸工藝,在不失營養的前提下使牛奶的保質期大大延長到一年以上,這也讓全國各個地方的孩子都不用再喝奶粉了。
1998年,伊利率先在國內大規模引進了瑞典利樂生產線,到2003年。伊利賣出了50億包利樂包裝液態奶。在一些偏遠地區,許多人一生都沒喝過新鮮的牛奶,但在21世紀初,他們的願望實現了。
巨大的奶量需求下,在那個牛奶產業鏈貧瘠的年代,奶廠自己建養殖場養奶牛顯然不現實。在那時,剛從伊利走出來的牛根生喊出了“先做市場,再做工廠”的策略並大獲成功,簡單來説就是不建牧場,從奶販子手上購買鮮奶,再交給工廠加工,最後貼牌賣出去,最後300萬的廣告換來了4000萬的收入。
但是,支撐起這些光鮮亮麗數據的,卻是當年我國孱弱的養殖業。在當時,國內有超過200萬個供奶農户,超過80%的人只有5頭以下的奶牛。奶農們把原奶賣給奶站,再由奶站運送到奶製品企業。
在巨大的需求和寬鬆的監管條件下,奶廠高價爭奪奶源天天上演。養奶牛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也因此賺的盆滿缽滿。就在那個年代,各種亂象輪番上演:黃牛染色冒充奶牛,為增產量近親繁殖,細菌超標加抗生素,蛋白低了加三聚氰胺...當上遊奶源得不到監管,最終的惡果自然熟落。
在那場轟轟烈烈的中國乳業危機後,牛奶的質量問題很快追溯到奶農身上。此後,政策面、業內人士和專家達成了一致:生產優質奶源,不能靠小作坊,必須要靠大農場。
2008年,國務院拉開了中國乳業改革的序幕,並規定奶站只能由奶製品公司、養殖場和地方合作社開辦,從此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奶牛規模化養殖運動。奶牛若要出售原奶,必須把自家的奶牛送到規模化養殖場,並交納託管費和飼料費,否則原奶一律不收。
在國務院打響了原奶革命第一槍後,各部位迅速跟進,農業部、財政部要求中國奶牛改吃苜蓿。奶牛吃了苜蓿,產奶又多又好,唯一的缺點就是苜蓿要從美國進口,開銷巨大。
從養牛到牧草,牧民養牛的成本越來越大,大量牧民退出了養殖,搖身一變成為了奶站員工。沒過多久,農業部、發改委等13個部門又發佈了新的文件,要求在2011年底之前,把100頭以上的奶牛養殖場比例提高到30%,奶企70%的奶源必須自給自足。
這些舉措立馬引發了養牛大賽:之前不養牛的蒙牛開始養牛了,伊利也投資了14億建了7座牧場,三元收購了三鹿的河北牧場,內蒙、新疆、東北、河北四大黃金奶源帶在短時間內迅速被頭部奶廠瓜分完畢。
並且,規模化的養殖場還需要承擔包括三聚氰胺在內的64種指標的檢測花銷,早在2012年,中國奶企的檢測成本就已經超過了總成本的12%。據某家乳企的消息,他們僅在半年裏就被抽檢了2600多次。
在養殖和檢測的高壓之下,中國原奶成本上升到史無前例的3.7元/公斤,遠高於美國、新西蘭等地的1.5元/公斤。在其背後,中國的四大牧場也是連年虧損:現代牧業在2016、2017年虧損17億,西部牧業在2015-2019年連續5年虧損。
在這些牧場虧損的背後,奶製品企業對生牛乳的收購價,卻沒怎麼增長。
因此,以伊利、蒙牛為代表的下游奶製品企業,乘上了奶牛規模化養殖的東風,享受了原奶品質逐步提升的紅利,成為這場改革的最大受益者。
國標差代表質量差嗎?
在國內,無論是高温閃蒸的純牛奶,還是低温滅菌的巴氏奶,二者的原料都來源於奶牛身上擠出來的乳汁——生牛乳。
因此,生牛乳的質量,也直接決定了成品奶的質量。雖然經歷了十幾年的變革,整條牛奶產業鏈從養牛到牧草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牛奶質量的國家標準,在人們看來似乎依然不高。
比如,新西蘭和澳大利亞對每100g生牛乳蛋白質含量的要求是大於等於3.5g,而歐盟的要求則是2.9g。但最我國,這個標準變成了2.8g。不過,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本來就是乳業大國,奶源多又好,而美國和日本對生牛乳的要求,其實也沒有那麼高。
除了蛋白質含量,生牛乳另一個比較重要的指標便是菌落總數,也就是在一定條件下每毫升檢樣所生產出來的細菌菌落總數。這個指標澳大利亞和新西蘭要求比較嚴,每毫升不能高於2.5萬個。對於歐盟,這個數字是10萬個,而我國的標準是200萬個。
其實,在2010年之前,我國和其他國家的差別並沒有這麼大。1986年,農業部要求100g生牛乳蛋白質含量不能低於2.95g,而在2003年,衞生部出台的標準也強制要求牛奶菌落數不能大於50萬個。
但是後來,“三聚氰胺”事件爆發,牧民和奶站為達到國標中的蛋白質標準蓄意摻假,從而引發了這場20世紀初中國最為嚴重的食品安全危機。
為了防止牧民和奶廠為了達到標準惡意造假,衞生部直接在2010年降低了生牛乳的標準。
畢竟,在那個年代,中國的奶牛品種比不上澳洲和歐美,吃的牧草也比不上人家,並且在大規模散養下,蛋白質含量和衞生狀況肯定比不上歐洲和歐美成熟的產業鏈模式。
但在這十幾年裏,風雲突變,乳牛散養走到了頭,大規模牧場蓬勃興起。再加上頭頭奶牛吃上了苜蓿草,雖然生牛乳國標下調了,但我們喝到的國產牛奶,卻在越來越好。
根據農業部2017年發佈的《中國奶業質量報告》,我國生牛乳的平均蛋白質含量達到了3.22g/100g,而菌落總數,平均也只有20萬,是國家標準的十分之一。這個標準,已經完全能夠趕上歐盟標準了。
何況,日本和美國並沒有對蛋白質含量的強制要求,而且即便是歐盟和美國,也沒有將菌落總數作為生牛乳的拒收標準。
看來十年前制訂的國家標準,是真的過時了。
並且,在市場競爭下,企業為了追求更好的品質,往往會對生牛乳有更高的要求。以伊利為例,2010年伊利牧場生牛乳的平均蛋白質含量是3.07g/100g,到2020年提升到了3.28g/100g。2010年,伊利牧場生牛乳的菌落總數平均為21.87萬/ml,到2020年減少到了1.77萬/ml。
經過後期濃縮加工,在部分產品線,伊利和蒙牛常温奶的蛋白質含量可以打到3.8g/100g,放在全世界也是遙遙領先。
畢竟,同處於黃金奶源帶下,通過規模化牧場養殖奶牛,讓奶牛吃紫花苜蓿,並配以全自動的飼餵、卧牀即擠奶系統。如果各項指標沒有達到歐美標準,那才是令人驚奇的事。
當然,伊利只是中國乳業的一個縮影。中國乳業經過在養殖、檢測和監管上的十年躍進,早已告別那個指標差、亂摻假的黑暗時代。在時代的大潮下,中國乳企享受着中國牛奶質價齊聲的紅利,這讓強者愈強,畢竟越大的企業,就有更多的資源投入來擴大牧場,引進優質牧糧。
儘管目前中國的乳品很少出現問題,但因為諸如“蛋白固體飲料冒充奶粉”這樣的公共事件依然會挑動輿論敏感的的神經,看空中國乳製品產業的人也層出不窮。
因此,究竟是誰在“中國乳業”,也許我們就會得出一個清晰的答案:一方面是多年來人們根深蒂固的認知觀念,認為中國乳業還是十年前的水平;一方面是市場上的那些“漏網之魚”為非作歹,讓人們看不到大型乳企的品控保證。
無論如何,在4000億的巨大市場下,讓民眾建立信任並非一日之功。而中國乳業的自我救贖之路,恐怕還很長。
參考文獻:
1. 2019年中國乳業市場基本情況、未來發展趨勢及促進行業發展的建議分析,中國產業信息網,2020
2. 2019年中國乳製品市場規模持續增長 重點產品競爭格局分析,中國產業信息網,2020
3. 光大唱空伊利:一份做空報告帶來的思考,新華網,2014
4. 誰在“做空”中國乳業?,新營銷,2011
5. 中國奶粉往事,遠川研究所,2020
6. 中國奶業:黃金八年,一地雞毛,南方週末,2008
7. 國產牛奶,真的很差嗎?,丁香生活研究所,2020
8. 中國奶業質量報告,農業部,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