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關鍵時期,“我國面臨的風險挑戰之嚴峻前所未有。”美國霸權是我國面臨的國際風險的重要源頭,中美貿易戰、疫情輿論戰背後的整體戰,是當前及未來一段時期我國面臨的最大挑戰。而美元霸權是美國霸權的核心,同時也是其最薄弱環節。由於美國硬軟實力正在發生一系列變化,美元霸權的基礎正在動搖,前提正在喪失。
隨着美國經濟金融化、虛擬化不斷推進,美國經濟泡沫化日趨嚴重,美元霸權的基礎正在動搖。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
美元霸權的基礎與前提
美國霸權主要是軍事霸權、科技霸權和美元霸權形成的三位一體。其中,美元霸權是當今國際金融秩序的基礎,美國霸權的核心。美元霸權是以經濟、科技與軍事所構成的硬實力為基礎,以基於硬實力而形成的話語權、定價權、規則制定權等軟實力為前提。
美元霸權的基礎。美國企業是美元的重要載體,美國企業運營到哪裏,投資到哪裏,商業輻射到哪裏,美元就流通到哪裏。由充足美元滋養、產學研一體化促成的科技創新與科技實力,是美國企業富有競爭力的集中體現,是美國生產力進步的重要動力,也是美國高居國際分工和產業鏈頂端、分享國際最優厚利潤的重要前提。而成體系性領先的科技實力,支撐美國構建了獨一無二的軍事實力,當今世界還沒有哪個國家能夠真正撼動美國的全球軍事地位。由軍事部門、壟斷企業、國會議員和國防研究機構組成的龐大且牢固的利益集團,即軍工複合體,是支撐美元霸權的重要國內政治力量。
美元霸權表現為“空手套白狼”的美元國際環流。美元國際環流一般是這樣運行的:首先由美聯儲發行沒有任何內在價值的紙幣或電子符號——美元,然後由華爾街金融機構把這些美元貨幣變成金融資本,利用其境外分支機構和代理人形成的網絡,在全世界進行投資。其中,很大部分投資是用於購買東道國新興產業股份、高科技企業股份,或者被變賣的國有企業股份,最後,這些股權資本把相關商品、服務以及增加了的利潤源源不絕地帶回美國。美國通過美元的國際環流,實現了無中生有、無本萬利的資本積累,實質就是財富掠奪。
美元霸權還表現為覆蓋全球的美元結算支付網絡。美元結算支付網絡主要體現在CHIPS(Clearing House Interbank Payment System 紐約清算所銀行同業支付系統)和SWIFT(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 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兩大系統。美國通過兩大系統,尤其是CHIPS系統,監督與管控世界所有經由相關銀行涉及美元的交易。美國既可以從中獲得鉅額收入,又能獲得大量情報,而且還可以通過將某一或某些交易主體排除在外,以變相達到將相關國家或地區排斥在國際貿易、金融體系之外的目的。
美元霸權的前提。霸權不僅需要經濟、科技與軍事構成的硬實力,還需要基於硬實力而形成的話語權、定價權、規則制定權等軟實力。美國霸權的軟實力表現在對國際秩序的主導能力,制定、解釋與修改國際規則的能力,美國文化、價值觀、意識形態的滲透與影響能力,等等。這些軟實力反過來影響與強化美國的硬實力,硬軟實力相互補充、相互影響。美國的國際軟實力是美元霸權的重要前提。
為優化美國經濟霸權,實現霸權利益最大化,美國主導制定了一系列金融新規則,如要求目標國(集中於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成員國)不能“操縱”外匯市場、讓浮動匯率合法化、允許並鼓勵國際資本的自由流動、完全放開資本項目、完全開放金融市場、依據外匯儲備發行貨幣、中央銀行保持獨立等一系列有利於增強美元世界貨幣地位、增進美元資本國際環流的政策規定。
此外,多年來美國利用其經濟(實質是金錢)優勢、教育優勢、媒體優勢,為相關國家培養、輸送了一大批聽信美國説教(新自由主義)的信徒,這些美國的信徒幫助母國引進一文不值的美元,將本國企業的股權資本(真實財富)兑換成美元資本(虛幻財富),並將通過國際貿易換回的美元,以遠遠低於本國融資成本的價格(即利息收益),購買與持有美國債券。美元正是在相關國家的追捧中才構築了美元霸權。
2019年10月23日,美國臉書公司創始人、首席執行官馬克·扎克伯格出席國會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聽證會,就臉書推出數字貨幣Libra等問題回答議員提問。
美元霸權的神話正在消逝
隨着美國產業空心化,經濟在世界中的分量不斷降低,科技軍事方面的優勢日益縮小,美元霸權的基礎正在動搖。尤其是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更加“我行我素,唯我獨尊”,不斷失信於國際社會,美元霸權的前提正在喪失。
美元霸權基礎被動搖,前提被侵蝕。隨着美國經濟金融化、虛擬化不斷推進,美國經濟泡沫化日趨嚴重。製造業增加值佔GDP的比重從1950年的26.77%下降為2016年的11.71%,實體產業佔GDP的比重下滑到不足1/6,虛擬產業所佔比重則超過1/3,家庭財富中金融資產所佔比重接近2/3。美國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個泥足巨人。
2008年金融危機後,中國等國家正迅速縮小與美國在科技軍事方面的差距,在一些高新科技領域,如第五代移動通信網絡、特高壓輸電、超級水稻、超級計算機、量子通訊、激光製造、高鐵技術等領域,甚至處於領先,美國在軍事與科技方面面臨的挑戰越來越大。美國毅然決然地對華發動以貿易戰為先導的整體戰,一個重要緣由就是極其擔心“中國製造2025”規劃一旦實現,美國在科技與軍事領域的優勢勢必被徹底顛覆。
終結美元霸權的意願與能力不斷增長。在佈雷頓森林體系下、產業資本主導下的美國霸權邏輯是,跟隨美國的都能得到好處。但是,“尼克松衝擊”之後,美國擺脱了佈雷頓森林體系的約束,廢棄了雙掛鈎,固定匯率被“有管理的浮動匯率”所代替,國際金融市場日趨動盪,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新興市場國家經濟停滯,一而再爆發危機。佈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之後、金融壟斷資本主導下的美國霸權的邏輯是,不聽從美國的都會受到懲罰。在美蘇競爭對抗的體系下,美國霸權力量尚有制約;冷戰結束、蘇聯解體後,美國霸權失去制衡,原來的第三世界乃至第二世界國家只能屈從於美國霸權主義、強權政治。
一段時間以來,依託區塊鏈技術、分佈式記賬的數字貨幣被世界多國青睞,厄瓜多爾、馬紹爾羣島等國甚至以之取代美元加以使用。數字貨幣具有極大的發展潛力與挑戰美元的實力,已經使美國惴惴不安。而且,令美國更加頭痛的是,美國一時間還無法選擇與誰作戰,無法找到可以懲罰的“肇事元兇”。
實際上,最想終結美元的不是中國、俄羅斯等新興大國,也不是石油輸出國和廣大發展中國家,而是美國的盟友們。歐、日盟友長期受美國的欺凌,成為美國動輒轉移風險與轉嫁危機最理想、最便捷的對象。上世紀90年代初期的日本經濟泡沫及其破滅,1992年的歐洲貨幣危機,1998年的韓國、日本金融危機,2009年歐洲債務危機等,實際都是美國轉移風險與轉嫁危機的結果。若美元崩潰,最大的“受益者”是歐元、英鎊、日元。因此,德法“軸心”一直在謀劃如何擺脱北約,組建自己掌控的歐洲防衞體系,建立起貿易互換支持工具(INSTEX)的歐元結算系統。
美元霸權的崩潰或在一夜間
美元霸權危機是美國國內矛盾發展的必然結果。1%的華爾街銀行家與99%的普羅大眾的矛盾,是壟斷資產階級與廣大人民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壟斷資產階級為了壟斷利益持久化與最大化,不斷向國際社會轉移風險、轉嫁危機,由此激化了美國與他國的矛盾。矛盾總爆發的臨界點,應當就是觸動美元崩潰扳機的時點。
數字貨幣槓桿撬動美元霸權。全球金融化浪潮造成的貧富差距擴大,引發了世界的碎片化,整個資本主義世界反體制、反資本的情緒與力量不斷高漲。對政府的不信任、對政治及政治人物的不信任引起“去中心化”思潮,而“去中心化”潮流促進了區塊鏈技術的發展,由此產生了數字貨幣。綜而觀之,數字貨幣問題,既是個技術問題,又是個經濟問題,還是個政治問題。
數字貨幣雖然在形式上是虛擬的,但有實際物質基礎。如臉書推出的天秤幣(Libra)就是一種不追求美元匯率穩定而追求實際購買力相對穩定的數字貨幣,中國人民銀行研發的數字貨幣和電子支付工具(DCEP)則錨定“中國製造”。數字貨幣的出現及使用將對美元的霸權地位形成挑戰,使得美國因美元霸權而獲得的優勢不復存在。
歐亞結算系統整合令美元邊緣化。由於出生相同文明、奉行一樣的主義、面臨同樣的資本積累之殘酷競爭,西方國家之間的矛盾、資本主義內部矛盾實際上要大於東西方、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矛盾。“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爭奪市場的鬥爭以及它們想把自己的競爭者淹死的願望,在實踐上是比資本主義陣營和社會主義陣營之間的矛盾更為劇烈。”今天,美國的單邊主義路線、贏家通吃政策,嚴重損害和威脅歐盟的利益。歐盟為了自救自保,一方面創制INSTEX,繞開美國製裁;另一方面強化統一的跨境支付體系建設,防止英國脱歐造成“骨牌效應”。在“金磚國家”內部,採用加密貨幣取代成員國之間使用的美元和其他貨幣的“金磚國家”間支付系統正在形成。當然,更早於美元成為世界貨幣的英鎊,因為有倫敦城與“英聯邦特惠制”支撐,自有一套支付與結算系統。
目前,上述這些系統都是單獨、孤立運行,誰都不願意充當出頭鳥,挑戰美元霸權。然而未來,在國際金融動盪、世界經濟下行壓力不斷增大的情形下,中國、俄羅斯、上合組織、金磚國家、歐盟、英國等聯合的概率勢必會增大。而一旦聯手,如INSTEX與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或與金磚加密貨幣等兩兩或多個成功對接,那麼金融經濟領域的歐亞大陸將正式形成,美國勢必將成為世界經濟之孤島,美元霸權自然會無疾而終。
拋棄美債或是美元霸權終結的導火索。在美元霸權之下,東亞積攢了大量的美國國債和機構債,一方面是為了應對國際支付和國際金融投機的狙擊,另一方面是對美國形成的實際經濟依附所致。“金融恐怖平衡”與“美元陷阱”始終是懸掛在東亞頭頂上的一柄利劍。今天,美國一意孤行,向中國等國家開啓貿易戰,主動打破平衡,使得相關國家即便出於自保自救的考慮,也不得不採取行動。
中國擁有大量以美元為基礎的外匯儲備。在境外,如果中國賣出美元儲備(包括美國國債和機構債),換回其他西方貨幣或債券,勢必得到相關國家的歡迎與支持;或中國與阿根廷等重債國協商,以對華出口大宗商品作擔保,將中國美元債權置換他們美元債務,中國則實現由美元債權向人民幣債權的轉變。在國內,中國可以要求銀行停止客户用美元兑換人民幣,或者直接停止在國際貿易中使用美元結算和出入境。這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所賦予的正當權利,因為美國不能按照基金協定第八條的要求,用黃金和人民幣兑換中國持有的美元債權。所以,中國拒絕美元美債,有根有據,合情合理,師出有名。美元崩潰,只差臨門一腳。
【江湧,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研究員;江旭峯,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博士;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識》2020年第12期,授權察網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