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遼寧大連,獐子島集團的辦公樓。 圖/視覺中國
“有一次北京的人來獐子島,晚上給我説出去走走,説是來看看天上的星星。”已在獐子島生活40多年的張年(化名)對新京報記者回憶起這段經歷,他覺得,擁有得天獨厚自然環境的獐子島,不應該落得如今的境地。
6月23日,證監會對上市公司獐子島及相關負責人的處罰靴子落地。因2016年、2017年財務造假等違法違規行為,證監會對獐子島公司和董事長吳厚剛分別處以60萬元和30萬元罰款,並對後者採取終身市場禁入措施。
吳厚剛隨即提出辭職,其21年的獐子島公司董事長生涯也隨着靴子的落地而畫上句號。
作為土生土長的獐子島人,從會計到獐子島鎮黨委書記,再到獐子島公司董事長,今年56歲的吳厚剛在獐子島公司的時光幾乎佔據了其半輩子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吳厚剛也從島民的驕傲逐漸走向了他們的對立面,甚至也走向了某些公司員工的對立面。
“現在大家反映最強烈的是不管公司怎樣,接下來會追究吳厚剛的法律責任嗎?祖祖輩輩積攢的家業被毀了,幾乎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真的很痛心。”張年説。
楊芹(化名)曾在獐子島公司工作十餘年,其對新京報記者表示:“我們見面就是打招呼,僅此而已。對他印象一般,公司擴張太快了,他用錯了人,信錯了人,他還是有能力的。這也許是命。”
目前,證監部門僅對獐子島及相關責任人按原證券法規定予以行政處罰,並沒有提及相關刑事犯罪的線索或事實。
對於獐子島等責任人是否會承擔刑事責任,北京尋真律師事務所王德怡律師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要看證監部門是否在行政調查過程中發現了犯罪線索,並向公安機關移送;或者有其他主體有證據證明其存在犯罪行為,向公安機關控告後,最終由公安機關查實相關犯罪事實,由人民法院對刑事責任予以定性。
與島民:
財務會計出身,曾被島民聯名舉報
獐子島鎮由獐子島本島和外三島(褡褳村、小耗村和大耗村)組成,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獐子島開始相繼進行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等形式的社會主義經濟改造,島民用現金、船網等入股集體經濟。
據《獐子島鎮志》記載,1956年,高級社可以從社員吸收公有化股份基金,159户船網户和884名社員累計繳納公有化股金16.7萬元。而這筆股金,也被許多獐子島人看作是父輩創業的原始投資,一直積累至今天的上市公司獐子島。
2001年4月,獐子島公司完成股份制改革,並於2006年登陸A股市場上市交易,而當年的四個高級社也繼續以長海縣獐子島投資發展中心、長海縣獐子島褡褳經濟發展中心、長海縣獐子島小耗經濟發展中心和長海縣獐子島大耗經濟發展中心的形式對公司持股,提醒人們上世紀50年代那輩人的付出。
獐子島輝煌時曾有“黃海明珠”“海上大寨”的美譽,而島上昔日唯一的集體企業獐子島公司,曾讓不少島民成為改革開放後“先富起來”的那批人。2003年,獐子島出版了自己的鎮志,編纂委員會主任正是吳厚剛,鎮志裏也記載了吳厚剛的一段成長經歷。
獐子島鎮志中關於吳厚剛的介紹。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肖瑋 攝
在獐子島鎮歷任黨政人大主要領導簡介一節中,記載有吳厚剛的部分成長經歷。1964年8月出生,獐子島鎮大耗子村人,大學文化,吳厚剛自1982年始歷任獐子島鎮修造船廠會計、財務科長、鎮漁業總公司財務辦總會計、副主任、集團公司財務部副經理、經理等職務。
1995年,吳厚剛任獐子島鎮副鎮長,次年任黨委副書記、鎮長兼獐子島漁業集團公司總經理;1999年任鎮黨委書記兼鎮長,並開始擔任(兼)獐子島公司董事長。鎮志記載,吳厚剛曾多次被評為縣特等勞動模範、市勞動模範,並曾獲大連市國家公務員二等功等,1999年被推薦為“大連百年紀念城雕浮雕足跡採集人”。
“吳厚剛是我們大耗島的人,出這麼個人,我們為他驕傲,但後期不好,開始膨脹了,管理跟不上,上市後擴張太快,公司裏有句口號,‘你不管花多少錢,就看你會不會花錢’。”曾在獐子島公司工作的李進(化名),同時也是吳厚剛在大耗島的老鄉,其對新京報記者表示,“除了需要投苗、養護的蝦夷扇貝,其他品種海螺、鮑魚、海膽基本都是野生,這一塊每年就有2個億,公司卻發展到如今的地步,老百姓也沒有了生活補貼和股權分紅,你説冤不冤?”
2014年,獐子島公司爆發冷水團事件,公司上市後連續8年盈利的記錄被打破,當年錄得鉅虧11.89億元。彼時,約2000名島民聯名舉報公司在此事上造假。
事過境遷,今年5月,吳厚剛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2000人舉報這個事並不真實。有幾個曾經受過處分的居民,以經濟收益引導老百姓簽字。另外播苗造假、提前採捕的事,我們核查過,不存在,就是死亡。”
“對於是否利益誘惑這事,我們並沒有去引誘,但客觀事實是,島民對公司分紅、政府補貼等情況很不滿意,吳厚剛是指鹿為馬,將這個客觀情況當作是我們主動引誘。”前述島民張年對新京報記者表示:“2014年前,大家對吳厚剛的評價還是蠻好的,我的印象是,這人隨和,走在路上也會跟小孩打招呼,不過工作上很會來事兒。”
與員工:
“有貢獻,但自大膨脹了”
近6年,獐子島扇貝存貨大規模異常事件頻發,同類事件曾分別於2014年、2017年和2019年發生,獐子島的市值也隨之蒸發逾90億元。
2006年9月,獐子島正式登陸中小板上市交易,同花順行情顯示,其曾於2010年11月10日創下上市以來最高價34.59元/股(前復權),彼時總市值達246億元。在扇貝首次出現大規模異常前,獐子島總市值仍在百億以上,其股價在2014年10月第一個交易日10月8日報收16.35元/股,總市值約為116億元。
然而,截至今年6月24日收盤,獐子島股價下跌1.29%,報3.06元/股,總市值僅21.76億元,從首次扇貝事件至今,蒸發逾90億元。
“我覺得他是自大了,但還是有貢獻的,後期覺得自己無事不能,膨脹了。”獐子島公司某中高層員工對新京報記者表示,“走到今天這一步,説實話,他沒到這個能力管理這麼大的公司。實際上,獐子島漁業走到今天就是管理問題,他用的人,獐子島本土的全部換掉,後期主要是一些會講會説的。”
處罰落地後,獐子島公司某員工提供的微信聊天截圖。
吳厚剛的用人和管理問題一再被公司的員工提及。
“其實我們公司,只要有經驗的人來領導不會有今天。有文憑,沒經驗沒用,紙上談兵沒用。”楊芹對記者表示,公司2000年後開始陸續讓一些沒有經驗的人擔任公司管理崗位,“獐子島的老人都是闖海人,他們最有經驗,但是重要崗位沒有他們。”
楊芹對記者舉了一個養扇貝苗的例子。“有經驗的人看天況,看水温。例如在分苗的時候,如果天氣温度特別高,那麼就不會出海分苗,因為,温度高苗種的成活率低,如果按程序走,到季節了,該倒籠就倒籠。”
“最後,那些有經驗能力的人看那些高薪聘請的人笑話。可是這也把公司弄垮了。”楊芹感慨道。
公司“黑天鵝”不斷,給股價造成的重大打擊,也讓參與員工持股計劃的100多名員工損失慘重。
2014年12月,在獐子島首次出現“黑天鵝”事件後,公司約195名員工參與了員工持股計劃。該計劃隨後於2015年4月30日前,以均價12.58元/股買入了獐子島股份約676.6萬股,買入金額合計約8512萬元。
按照獐子島今年6月25日收盤價3.06元/股計算,員工持股計劃已浮虧逾75%,浮虧金額達6442萬元。如果按195名員工計算,參與員工持股計劃的員工平均每人虧損約33萬元。
在走向島民的對立面後,吳厚剛與部分員工也開始走向對立。從今年4月30日獐子島披露的多份公告來看,獐子島監事、海域安防中心總監兼海域安防部經理鄒德志不僅在監事會中對多份議案投下了棄權票,而且表示無法保證獐子島2019年年報和2020年一季報所述內容和數據的真實性。
與股東:
被二股東指責管理層存“家長式”作風
在2014年冷水團事件發生後,吳厚剛曾表示願意拿出1億元補償公司損失,而去年7月1日,吳厚剛曾在2019年夏季達沃斯論壇上表示:“賠錢對不起股民,我今天在這裏要向廣大股民檢討,説聲對不起。”此外,今年4月,吳厚剛首次在年報中給股東寫信,其表示“公司暫時渡過了危機”“敬畏自然、尊重規律、保護生態永遠都是人類的必修課”。
即便如此,獐子島公司股東的鉅額虧損已是無法避免的事實。
“我們相信監管,相信善良,公道自在人心!處罰結果的下來也是過去幾年裏對我們一直積極、勤勉、盡責的維護投資人及股東的各項權利和義務工作的肯定。處罰結果出來為下一步的獐子島重組和引入資本掃清了障礙。”獐子島二股東和島一號基金相關負責人對新京報記者表示。
資料顯示,2016年6月,和島一號基金與長海縣獐子島投資發展中心(下稱“長海縣投資”)達成協議,受讓後者5916.12萬股,佔獐子島總股本的8.32%,轉讓價格為7.89元/股,交易總價約4.67億元。隨着獐子島股價不斷下跌,其也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截至今年6月24日收盤,獐子島股價報3.06元/股,較轉讓價格累計下跌了61%。
今年2月3日,獐子島公司召開股東大會,和島一號基金要求罷免董事長吳厚剛,並要求大股東與二股東一道立即改組董事會,對於現有失信於股東及中小投資者的管理層不再任用。
今年2月27日,在獐子島召開的董事會上,羅偉新表示,獐子島集團近幾年經營異常,公司管理混亂,且最近一年多其管理層的重大經營決策都存在“家長式”作風,沒有充分和董事會的董事、股東共同討論,達成一致意見的決定,故現在的管理層失去股東的信任。
王德怡律師表示,根據最高法院《審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在特定期限內買入獐子島,且在2018年2月10日(含當日)後賣出或繼續持有的虧損者可以提出民事索賠。此類案件的被告是虛假陳述人,包括:發起人、控股股東等實際控制人、上市公司、承銷商及中介服務機構等,故獐子島及其董事長被投資者民事索賠是大概率事件。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肖瑋 李雲琦 編輯 趙澤 校對 李世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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