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新財富 (ID:newfortune),作者:符勝斌,原文標題:《港股今年最大IPO來了,募資400億不是夢!也曾命懸一線……》,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天齊鋰業收購鋰礦廠商智利礦業化工(SQM)的交易終於得以閉合。
2022年6月19日,天齊鋰業申請發行H股通過港交所上市聆訊。天齊鋰業此次計劃發行4.25億H股(約為其現有股本的28.77%),募集的資金將主要用於償還收購SQM的債務。
若按照贛鋒鋰業H股與A股的股價之比計算,天齊鋰業預計可募資約400億元(摺合約60億美元)。天齊鋰業徹底走出債務泥沼的曙光已經顯現。
從2018年向港交所提交上市申請後黯然撤回,到現在以“雷霆”之勢再次申請,天齊鋰業實際控制人蔣衞平等待了4年。這4年時間裏,蔣衞平和天齊鋰業經歷了一段跌宕起伏的歲月。
這其中起決定作用的,除了個人的努力之外,更重要的是行業大勢。
一、風流天齊
天齊鋰業登上舞台中央,主要得益於兩起具有行業影響力的跨國收購。
首先是2013年攔截收購泰利森51%股權。當時,美國鋰業巨頭雅保(ALB)所屬的全資子公司洛克伍德已與澳大利亞泰利森達成收購協議,洛克伍德將以45.54億元的價格收購泰利森全部股權。天齊鋰業的控股股東天齊集團在僅有3個月等待期的情況下,突襲式攔截收購。
天齊集團首先在二級市場“悄悄”收購泰利森19.99%股份,直接導致洛克伍德收購泰利森全部股權的計劃落空;接着,天齊集團聯合中投集團,對泰利森發起全面要約收購,與洛克伍德直接對陣。
但事情的發展,出人意外。
天齊集團和洛克伍德並沒有展開競價,而是“以和為貴”,達成共同收購泰利森全部股權的協議,天齊集團收購51%股權、洛克伍德收購49%股權。隨後,天齊集團將泰利森51%股權注入天齊鋰業,最終形成天齊鋰業持有泰利森51%股權、洛克伍德持有49%股權的架構。
泰利森擁有的格林布什鋰礦,是目前世界上正在開採的儲量最大、品質最好的鋰輝石礦山,具有非常強的成本優勢。以現金生產成本為例,即便在行業下行期,格林布什鋰礦的2019年現金成本都低於過去5年市場的最低平均售價。天齊鋰業近5年也錄得高於同行的毛利率(圖1)。
為獲得這一世界級礦山,天齊集團付出的成本是59.96億元,退出時獲得的收入是64.24億元,淨收益約9.2億元。天齊鋰業則以非公開發行募集資金再收購的方式,從天齊集團獲得了泰利森51%股權,整個交易得以實現“完美”閉環。
如果蔣衞平止步於此,完成收購後,集中天齊鋰業的各種資源去消化、整合泰利森,天齊鋰業或許就不會面臨後來的危局。但歷史沒有假設,蔣衞平在2018年收購SQM的25.87%股權的行動,徹底改變了天齊鋰業的命運。
SQM開採的智利阿塔卡瑪鹽湖,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滷水儲量和運營中的最高品位滷水資源。與泰利森一起,這“一山一湖”,合計供應了全球約40%的鋰。
天齊鋰業分兩步獲得了SQM的25.87%股份。第一步是在2016年,收購SQM的2.1%的B類股股份;第二步是在2018年以40.66億美元(按當時匯率計算,摺合人民幣258.93億元)的對價收購SQM的23.77%的A類股股份。兩次收購,天齊鋰業共支付了約42.75億美元對價。
這兩起收購奠定了天齊鋰業的行業龍頭地位,但第二次收購行為,卻幾乎為其帶來“滅頂之災”。
二、懸崖百丈冰
天齊鋰業收購SQM時,資產僅178.4億元,淨利潤26.12億元。
為籌集40.66億美元的收購資金,天齊鋰業設計的方案是,先以銀行貸款解決收購資金問題,隨後再申請H股上市融資償還銀行貸款。在此期間,以SQM的分紅支付銀行借款利息。
在中信銀行的牽頭下,天齊鋰業融資35億美元。這35億美元借款,天齊鋰業需在2019年償還23億美元(A類和C類)、2021年償還12億美元(B類)(表1)。
就在天齊鋰業申請H股上市的關鍵時刻,鋰行業掉頭步入下行週期。鋰化工產品價格在2018年初達到高位後,一路下滑,從17萬元/噸左右降至2019年6月的8萬元/噸,此後更是跌至2020年初的5萬元/噸左右。
在此大環境下,天齊鋰業H股上市已勉為其難,收購SQM的最後一環交易無法閉合。雙重衝擊下,天齊鋰業走到峭壁邊緣,直面凍徹心扉的寒冰。
首先是企業基本面惡化,突出表現是資產負債率劇升、盈利下滑。天齊鋰業的資產負債率從2017年底的40.39%猛增至2018年底的73.26%,此後進一步增加至2020年的82.32%;淨利潤則從2017年盈利26.12億元,變成2019年虧損54.82億元。
其次是企業現金流極度緊張。2017年,天齊鋰業經營活動現金淨流量30.95億元,2020年就降至6.96億元,並且SQM盈利也開始下滑。2019年,SQM僅實現淨利潤2.81億美元。按照持股比例,天齊鋰業2019年只能獲得0.73億美元分紅,遠不足以支付35億美元併購貸款每年產生的約20億元(約3億美元右)利息費用。
利息都難以支付,本金的償還難度可想而知。
除收購SQM外,天齊鋰業同一時期還在境內外收購或投資了諸多鋰項目,比如,在西澳大利亞投資15.62億澳元擴產泰利森和新建氫氧化鋰生產基地、出資3.11億元收購西藏扎布耶鋰業20%股權、出資12億元投資江蘇天齊、在四川遂寧投資14.3億元新建年產2萬噸的碳酸鋰生產線,這些項目的投資進一步加大其資金壓力。
這些因素疊加在一起,讓天齊鋰業渡過了難熬的3年。步步緊逼的債權人,幾乎將天齊鋰業逼到“絕境”,這集中表現在兩件事上。
一是天齊鋰業出售泰利森24.99%股權。天齊鋰業原本通過天齊英國(TLEA)持有泰利森51%股權。為籌集償債資金,2020年,天齊鋰業向IGO(一家澳大利亞勘探上市公司)讓渡了天齊英國49%股權(間接讓渡泰利森24.99%股權)。IGO為此向天齊鋰業支付了約14億美元對價。出售核心資產償還債務,是天齊鋰業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二是天齊集團增資,並計劃向天齊鋰業注資。天齊集團有3名股東,蔣衞平及其女蔣安琪合計持有98.6%股權,天齊集團總經理楊青持有剩餘1.4%股權。
2021年初,天齊集團計劃通過增資,引入增量資金,然後再將這筆資金注入天齊鋰業。具體方式是天齊鋰業向天齊集團定向增發。這次的資金運作規模預計達160億元,如果成功,天齊鋰業的債務壓力將大大減輕。
遺憾的是,這次交易因涉及天齊集團的短線交易行為無疾而終。
除了這兩起籌資行動外,為償還債務,蔣衞平還質押了天齊鋰業股份並實施天齊鋰業配股等行為,已將自身“潛力”發揮到極致。但這也只是解決了一部分債務問題:償還約16億美元債務本金,剩餘本金約19億美元;剩餘的A類、C類貸款的還款期限延長至2022年底,B類貸款則將延長至2024年底。
如何償還剩餘的19億美元債務,是蔣衞平接下來要考慮的問題。但此時蔣衞平手中所剩的籌碼已經不多:天齊鋰業資產負債率居高不下、盈利能力薄弱、核心資產泰利森再次出售的可能性小。蔣衞平籌集大額償債資金的可能途徑,似乎只剩下在保證控股地位的前提下,將天齊鋰業、天齊集團或SQM的股權賣個好價錢。
所幸的是,蔣衞平迎來了柳暗花明的春天。
三、迎春到
2020年9月,中國正式提出“碳達峯、碳中和”的“雙碳”發展戰略。此後,國家密集出台了大量鼓勵新能源產業發展的政策,其中包括了利好新能源汽車的政策。各種政策帶動了新能源汽車爆發式增長,鋰作為新能源車電池的上游原材料,隨之水漲船高。鋰產業鏈企業迅速走出低谷,進入快速上升通道。
以電池級碳酸鋰為例,其均價從2021年初的5萬元/噸左右,一路跳漲至年底的27.4萬元/噸,近期價格更是上漲至47萬元/噸左右。已經不能用“火熱”來形容鋰行業的近況。
天齊鋰業的春天到了。
2021年,天齊鋰業營業收入76.63億元,較上年增長136.56%;歸母淨利潤20.79億元,扭虧為盈。這兩項指標均為其近5年的高值(圖2)。
2022年第一季度,天齊鋰業的業績更是進一步爆發:營業收入52.57億元、歸母淨利潤33.28億元。天齊鋰業2022年一個季度創造的歸母淨利潤,就超過2021年全年,形勢喜人。
天齊鋰業的現金流情況也徹底改觀。2022年一季度,其經營活動現金淨流量高達38.37億元,接近2021年全年20.94億元的兩倍。
如此優秀的經營成果,極大減輕了天齊鋰業的債務壓力。
在出售泰利森部分股權後,天齊鋰業的有息債務總額從2020年底的280.81億元降至2021年底的204.41億元,資產負債率也從82.32%下降至58.9%。
進入2022年的第一季度,隨着經營業績的極大改善,天齊鋰業的有息債務進一步降至173.89億元,資產負債率降至51.85%(圖3)。173.89億元有息債務,每年財務費用預計10億元左右。此時的天齊鋰業完全有能力按期支付。
天齊鋰業自身業績改善的同時,其參股的SQM也迎來了業績增長。
2020年至2022年一季度,SQM分別實現營業收入18.17億美元、28.62億美元、20.2億美元,實現歸母淨利潤1.68億美元、5.85億美元和7.96億美元。天齊鋰業現持有的SQM的23.66%股份(SQM增資、天齊鋰業出售B類股償債導致其持股比例下降),在2021年和2022年一季度可錄得不菲的投資收益和分紅。
用“苦盡甘來”、“柳暗花明”形容蔣衞平,再恰當不過。
回顧其在行業高點高價收購SQM,到行業低谷出售核心資產泰利森自救,再到行業高點迎來“解脱”,頗有些敗也蕭何,成也蕭何的意味。蔣衞平又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天齊鋰業再次申請H股上市。
四、莫道君行早
雄厚、優質的鋰礦資源儲備,一直為天齊鋰業津津樂道。在不少宣傳中,天齊鋰業被稱為國內唯一一家實現鋰精礦100%自給自足和垂直一體化的鋰礦供應商。
那麼,天齊鋰業在國內同行中究竟處於怎樣的位置?
天齊鋰業的資源主要分佈在“兩山兩湖”等4座礦山或鹽湖。截至2021年底,天齊鋰業權益資源量約1492萬噸碳酸鋰當量(LCE)(表2)。
儘管天齊鋰業資源儲備雄厚,但與同等規模的行業龍頭,比如贛鋒鋰業比起來,未必具有優勢。
一是贛鋒鋰業的資源儲量要多於天齊鋰業。截至2021年底,贛鋒鋰業權益資源量達到2660萬LCE,主要分佈在澳大利亞、愛爾蘭、阿根廷、墨西哥的“四山兩湖一黏土”(表3)。
二是贛鋒鋰業的資源結構要優於天齊鋰業。天齊鋰業在SQM的權益資源量為1076.76萬噸,約佔其1492.29萬噸權益資源量的72.2%。但天齊鋰業對SQM的影響有限,對超過其7成的權益資源量並無實質性的影響或控制。
天齊鋰業收購SQM時承諾:其提名的SQM董事不得是天齊鋰業的董事、高管或員工;提名的董事不得擔任SQM的管理人員;以及不主動索取SQM的商業敏感信息等。這些商業安排,無疑削弱了天齊鋰業對SQM的影響和控制。或者可以認為,天齊鋰業目前只是佔據了一個未來可能控制SQM的相對有利的位置。
從這個角度看,如果拋開SQM,天齊鋰業的權益資源量就大大減少。
相較而言,贛鋒鋰業的資源分佈則相對均衡,風險控制佈局更優,既有控制力強的第一梯隊資源,也有第二、三梯隊資源。
三是贛鋒鋰業獲得資源收益的能力要強於天齊鋰業。贛鋒鋰業投資的海外資源中,絕大部分都簽署了包銷協議,比如對Cauchari-Olaroz的投資,贛鋒鋰業持股46.67%,卻獲得了76%的包銷權。相較而言,SQM明確採取市場化方式銷售鋰產品,這讓天齊鋰業難以按照自己的意圖去銷售SQM鋰產品,難以獲得更多的收益。
因此,如果不考慮天齊鋰業難以施加重大影響的SQM,天齊鋰業在資源量上,估計還難以排進國內第一梯隊(表4)。
綜合來看,天齊鋰業或許仍是一家中等偏上規模的優質鋰礦企業,其鋰精礦100%自給自足,或許還是基於中游發展不順而導致的“意外之喜”,其光鮮表面下仍有隱憂。
五、何時縛蒼龍
天齊鋰業目前擁有5座鋰鹽工廠,在產的產能4.48萬噸,在建或規劃的產能7萬噸,合計11.48萬噸(表5)。
5座工廠中,最令人擔心的莫過於位於西澳奎納納的冶煉廠。
2017-2018年,天齊鋰業相繼實施兩期泰利森擴產計劃,計劃將泰利森的產能提升至180萬噸/年。為配套、消化泰利森產能,天齊鋰業在西澳的奎納納計劃投資7.26億澳元,分兩期新建總產能達4.8萬噸/年的電池級氫氧化鋰項目。兩期新建項目分別從2016年4月和9月開始實施,計劃2018年10月、2019年底建成投產(表6)。
但截至目前,4個項目中僅有泰利森的一期擴產計劃在2019年10月建成投產(拖期4個月),其餘3個項目均出現嚴重拖期。
泰利森的二期擴產項目投產時間推遲至2025年;奎納納一期項目投資從3.98億澳元增加至7.7億澳元,超過原投資計劃近1倍,原本於2018年10月建成投產,但迄今未達到全線貫通投產狀態;二期新建項目則因一期新建項目建設不暢,缺乏運營經驗,雖完成主體工程,但已處於緩建狀態。何時啓動,還是未知之數。
項目拖期嚴重將帶來一系列的財務後果,比如原本需要費用化處置的項目,如財務費用等,天齊鋰業將繼續資本化處理,由此帶來固定資產價值“虛高”(或增加長期待攤費用)、當期利潤虛增等,為投產後的生產經營帶來折舊、攤銷、資產減值等壓力。
近5年,天齊鋰業的在建工程規模一直在60億元以上,佔資產比重15%左右。2021年奎納納一期項目在已貫通全流程、正式投入試運行的情況下,但天齊鋰業從在建工程轉入固定資產的金額為0。
天齊鋰業何時才能解決這個難題?
六、知向誰邊
天齊鋰業的業務可分解為兩部分:以格林布什鋰礦為核心的鋰產業鏈;對SQM的財務投資。
就鋰產業鏈而言,格林布什鋰礦是世界級的優質鋰礦,但天齊鋰業只擁有26.01%權益,且產能規模提升不順;中游的鋰鹽產品產能大部分是在建或規劃產能,最重要的奎納納項目進展緩慢;在下游,天齊鋰業只是參股投資了上海航天電源、北京衞藍等少數公司。天齊鋰業要成為鋰行業的王者,仍需時日。
天齊鋰業2021年和2022年一季度的利潤構成也很好地説明了其業務特點。
2021年,天齊鋰業利潤總額39.64億元,剔除6.71億元債務重組收益後(SQM併購貸款條件改變產生的收益),2021年的持續性利潤大約是22.93億元,其中對SQM的股權投資收益7.53億元,佔比約32.8%。
2022年一季度,天齊鋰業利潤總額50.51億元,其中因參股公司SES在紐交所上市、衍生品業務、SQM價值變動等原因產生的淨收益約10億元,佔比約25%。
也就是説,天齊鋰業鋰產業鏈的利潤約佔其總利潤的70%左右,其餘的利潤主要來自於股權投資等方面的公允價值變動收益。
儘管如此,在目前這種極為有利的大背景下,天齊鋰業H股上市當能取得不錯的效果,蔣衞平多年來的心願也終將得以實現。
天齊鋰業此次計劃在境外發行4.25億股H股。依照贛鋒鋰業在兩個市場的股價比值計算,天齊鋰業港股的發行價格預計在每股95元左右,預計資金募集額約400億元。募集成功的話,將一舉解決天齊鋰業收購SQM的遺留債務問題。天齊鋰業也將徹底擺脱債務陰霾,並手握數百億元現金。
蔣衞平堅持將天齊鋰業在H股上市,可能不僅限於算經濟賬。
從市盈率角度看,H股鋰行業的估值水平要弱於A股。還是以贛鋒鋰業為例,截至2022年6月15日,贛鋒鋰業A股的滾動市盈率為23.52倍,而H股為15.65倍。從融資角度看,A股條件更好。
若此時天齊鋰業在A股實施非公開發行,依靠當前鋰行業的火熱題材,募集大額資金也非難事。
在港股上市,天齊鋰業面對的最大挑戰或許是,近期香港資本市場融資活躍度低。2022年上半年,香港市場融資額預計171億港元,較去年同期下降92%。天齊鋰業或許會縮減發行規模。
但蔣衞平還是選擇了H股。除了多一個境外融資平台之外,或許還有其他一些非商業性的考慮,比如投資者能以更低的價格投資天齊鋰業等。
港股發行完成後,天齊鋰業的總股本將增加至19.02億股。蔣衞平及其一致行動人若不參與認購,持股比例將從現在的32.83%降至約25.5%。與李良彬持有贛鋒鋰業18.8%的股權比例相比,蔣衞平似乎還有一些融資空間。
值得關注的是,完成港股上市後,手握重金的蔣衞平又將會把天齊鋰業帶向何方?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新財富 (ID:newfortune),作者:符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