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授權轉載自【稜鏡】
文/温世君
香港6月,亞熱帶海風吹過中環碼頭,不遠處的港交所熱錢洶湧。
一家優質公司的掛牌上市,就已經是交易所的節日,何況是兩家。
6月11日,網易迴歸港交所,代碼9999.HK。鳴鑼開盤133港元,較發行價上漲8.13%,市值攀上4500億港元。
6月18日,“很京東”的日子。京東在港交所二次上市,代碼9618.HK。首日高開5.75%,報239港元,市值逾7000億港元。
港交所已經彙集騰訊(0700.HK)、阿里巴巴(9988.HK)、小米(1810.HK)、美團點評(3690.HK)、網易、京東等中國最頭部的互聯網公司。
截至2020年5月底,港交所共有上市公司2482家,總市值33.98萬億港元。
其中,中國內地公司(包含H股、紅籌股、民營企業股等)1261家,佔總市值的76.9%,佔總成交金額的81.9%。
錢湧香江,港交所與全球資本,共同寫下時代中國的倒影。
鮮明的時代分期
觀察港交所歷史上IPO募資額(含股東售股)排行,不僅可以看到近半“中字頭”企業,更能看出非常鮮明的時代分期:
1990年代末到千禧年,國企改制滾滾紅塵,赴港上市的主角是能源、通信領域大型央企。
於是我們看到中國移動(1997)、中國聯通(2000)、中國石化(2000)翩然而至。
本世紀第一個十年,改革深化至金融領域,中國資本市場逐步興起。
大型銀行“排隊”入場。於是港交所有了建行(2005)、中行(2006)、工行(2006)、農行(2010)。
2006年10月27日,工行在上海、香港的A+H股同步上市,當時創下全球歷史最高募資額——191億美元(當時匯率約1527億港元)。
緊跟銀行腳步的,是國資大型金融機構,例如人保集團(2012)、中國信達(2013)、廣發證券(2015)。
2010年代開始,港交所或者整個業界,在經歷了新世紀初狂飆突進式的資本盛宴之後,意識到“後勁”可能不足。
最優質的大型央企、國企、金融機構,甚至有實力的民營企業,很多已經完成香港上市。想要挖掘新的、大體量的上市公司,港交所的開拓空間越來越有限。
而正在蓬勃發展的中國互聯網、新經濟企業,卻被港交所拒之門外。
標誌性的事件,是阿里巴巴轉投紐交所。
時代倒逼改革
2012年6月,以2B業務(alibaba.com)為主體的上市公司“阿里巴巴(1688.HK)”從港交所退市。阿里巴巴此後謀求集團整體IPO。
2013年春節後,市場傳出消息,港交所、紐交所、納斯達克,都在接洽這艘中國電商巨輪。
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經濟,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質:與資本、投資密切綁定,同時在企業控制權方面,頻頻創新。
互聯網企業家們需要資金,卻不想放棄企業控制權;資本們願意只要投資回報,不求左右企業發展。
二者一拍即合,於是大量的“同股不同權”企業在互聯網領域湧現。
港交所當時的上市規則,並不允許“同股不同權”企業上市。這讓與雅虎的控制權紛爭後,對控制權非常“敏感”的阿里巴巴無法接受。
港交所希望推動改革,最大阻力來自一條基本法律原理——出資和權利對等,投票權與股權比例對稱,“一股一票”。
即便現在,港交所最新版的《主板上市規則》,開篇“一般原則”依然明列:“上市證券的所有持有人均受到公平及平等對待。”
2013年下半年,香港特區政府財庫局局長、香港證監會總裁先後對改革表示否定和“中性”。
2014年9月,阿里巴巴集團在紐交所掛牌,隨即引領一波中概股赴美上市浪潮。
香港市場錯過的不僅是阿里巴巴,還將是中國快速發展的互聯網紅利期。
改革呼聲漸強。
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接納“同股不同權”;二是讓中概股(如阿里巴巴)二次上市。
此前,港交所對二次上市有一定的限制——防止企業先在海外交易所以較低標準上市,再回到香港,規避較為嚴格的上市標準。
2017年12月,港交所宣佈新上市規則“達成共識”。2018年4月,新版主板《上市規則》實施。
改革從被否決到落地,用了四年時間。本質上是時代推動了改革。
港交所行政總裁李小加對此認識很清晰:
“幸運的是,在這四年中,新科技和新經濟已經成為驅動世界經濟發展的新浪潮……雖然我們錯過了一兩個大的IPO,但是大家開始認真地思考香港應該如何與時俱進、如何鞏固自己獨特的國際金融中心的優勢了……”
正如李小加強調“新科技和新經濟”,新規幾乎是精準瞄準中資互聯網巨頭。
“同股不同權”必須是“經營成功”的“創新產業公司”——市值底線是400億港元;或者放寬至100億港元,但必須年利潤大於10億港元。
新規增加《合資格發行人第二上市》章節,“為大中華地區申請人赴港作第二上市提供便利”。
2018年實施新規後不久,港交所迎來小米、美團點評。2019年11月,阿里巴巴衣錦還鄉。
2020年6月,網易、京東迴歸港交所。
互聯網巨頭成為今天港交所的主角。
投行的圓舞曲
當下的電子交易時代,港交所沒了熙熙攘攘的交易大廳,但依舊演奏着投行的圓舞曲。
本質上,投行是預期和資金的中介。投行商業模式的根源,就是把機構(可以大至國家)未來的收益預期裝入股、債等證券,在市場上換取當下發展需要的資金。
股票等證券進入市場自由流通之後,投資、投機應運而生。
巴菲特説,股市是為了把錢從躁動的人手裏,轉到耐心的人手裏設計的。無論是冷靜的股票投資者,還是一心做大做強公司的企業家,都是“耐心的人”。
投行是與企業家共生,也與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等中介機構共生。
6月網易、京東在港交所的二次上市,也可一探香港IPO的中介生態。
保薦、承銷的投行,有瑞信、摩根大通、美銀、野村、花旗這樣的國際機構,亦不乏中金、中信、海通等中資身影。
京東的二次上市的承銷,更是集齊了工、農、中、建、交、招六家大行的投行。
法律、會計團隊,有中倫、世達這樣的國內外帶“圈”大律所;也有德勤、普華永道(在香港為“羅兵鹹永道”)等會計師事務所。
港交所總裁李小加,將港交所類比為“錢”、“貨”、“場”的匯聚之地。
按照這個邏輯,企業的融資需求,需要以投行為代表的中介機構進行包裝、檢疫、分銷,為這個流淌着“錢”的“場”供“貨”。
最近20多年來,內地企業一輪又一輪的赴港上市,讓中資投行走向前台。
以2019年為例。該年160家企業在港交所IPO,融資規模3142億港元。興業證券援引彭博數據分析,在2019年香港IPO承銷規模前20機構中,中資機構就有11家。
其中,中金公司是最典型的代表。2019年,中金港股承銷規模排名第一,約326億港元,市場份額高達10.44%。
中金是國內第一家中外合資的投行,成立於1995年。彼時,恰是中國改革、發展的一個歷史節點,是與世界資本合作起步的時代。
中金由五家機構發起——中國建設銀行(時稱中國人民建設銀行)、摩根士丹利、中投保公司(時稱中國經濟技術投資擔保公司)、GIC(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香港名力集團。
成立之初,中金公司就承擔着自己的使命——“引進國際先進的投資銀行技術,為國有大中型企業的體制改革、戰略重組和海外融資等提供多種服務,併為中國的投資銀行業樹立一個樣板”。
1997年,中金完成首個境外IPO——中國電信(香港)(現中國移動)在港上市,募資324億港元,當時創下史上最大中資IPO。
2019年,中金A股IPO保薦人承銷規模第1,港股IPO承銷規模第1,中資美股主承銷規模第2,科創板IPO保薦人承銷規模第1;境內債券承銷規模券商第3;併購業務方面中資併購第1。
2020年,當中金出現在網易香港二次上市保薦機構首位時,市場並不意外。
以中金為代表的中資投行,正在港交所這個錢潮湧動之處,開創投行的中國模式。
錢潮湧動之處
商業誕生之處,就是交易;只要財富存在,交易就不會止息。
2020年第一季度,即便疫情烏雲籠罩,港交所日均交易額,依然達1209億港元,超所有歷史年度日均值。
2020年2季度尚未結束,在網易、京東迴歸的加持之下,港交所截至6月18日,不到半年時間,新增募資總額達816.67億港元(網易、京東合併佔比66.43%)。
回到2000年的6月,彼時港交所合併聯交所、期交所、香港結算,整體上市,掛牌0388.HK,成為全球最早上市的交易所之一。
當年末,港交所有上市公司790家,總市值4.86萬億港元。
20年間,時代巨輪,驅動錢潮在港交所湧動。
2020年3月底,港交所上市公司總數增長到2473,總市值上升至32.8萬億港元(約合4.23億美元)。
這是這樣的大跨步發展,讓港交所也逐步躋身世界前列。
到2020年3月底,按總市值計算,港交所全球排名第5,亞洲排名第3,超過泛歐交易所、倫交所(倫敦證交所)、沙特證交所。
雖然2019年9月,港交所收購倫交所被否,但港交所的戰略企圖心,一覽無餘。
港交所(0388.HK)股價也從2000年6月27日上市時3.99港元,上漲至2020年6月26日收盤時的319.4港元。
2004年6月16日上市的騰訊,是最早一批登陸港交所中國互聯網企業。16年時間,股價已從IPO時3.7港元,上漲至2020年6月26日的485港元。
一定程度上,騰訊改變了港人“聖誕鍾,買匯豐”(用年終獎購買匯豐股票)的“習俗”。
這正是由於香港市場資金對中國國情,對中國企業,尤其是對中國互聯網企業更深刻的理解,或者是偏愛。
(核心參考資料:港交所官網、李小加網誌、文中提及的上市公司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