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遇見2021,影響我們的六個週期
在順應中轉型,在抵抗中成長。我們被週期驅趕和改變,同時在週期中發掘財富之泉。
演講 / 吳曉波
我是吳曉波,歡迎大家來到我的年終秀。
每年的12月30日,我們都會選一個城市,邀請一批朋友,大家聚在一起,聊一聊今年發生的事情,展望一下即將到來的明年,把每年的倒數第二天,留給理性的自己。
今年有一點意外。2021年充滿着種種的打斷、異常和意外。所以今年來到現場的,只有極少數的朋友,而更多的朋友們,現在在線上觀看我們的雲端年終秀。我臨上台前,有一位同學給我發了一條微信,他説吳老師,我今年只能在家裏看你的直播了,他是一個西安人。今天西安還在封城,讓我們祝福這座偉大的城市,能夠抵抗住這一次的磨難,請現場的朋友們,給他們一點掌聲和一點勇氣。
意外會磨鍊我們每一個人的意志,讓我們尋找新的可能性。雖然我們的工作和生活,遭遇了打斷、異常和意外,但是我們一定會看到2022年的第一天,太陽照常升起,我們開始新的生活和新的工作。
同時這些意外,也在我們非常平凡的生活中,提供了新的記憶節點。我想若干年後,當我再回望這段時光,一定會想起2021年的年終秀是線上舉辦的。你看,我們做了這麼多次年終秀,因為疫情,今年的這場年終秀意外地被凸顯出來。
今年年終秀的主題叫做“週期之魅”,有不少同學這兩天問了我一個類似的問題:吳老師,在充滿變化的2021年,你為什麼不談談當下,而要談週期呢?
我覺得每一個人的人生,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都像是一場長途跋涉。如果我們到達一個平原,那是一片我們非常熟悉的區域,我們閒庭信步、摘花折柳,所有的預言、所有的理想都可能會自我實現。而我們進入一個未知的峽谷,對地形非常陌生,還遇到了非常惡劣的天氣,颳風下雨,偶爾還能聽到幾聲狼叫。這時候你該怎麼辦?
你要做兩件事。第一件事,抬頭看,尋找那顆北極星,找到方向;第二件事,打開一張地圖,搞清楚自己身處何處,前方有可能會遇見誰。
2021年,我們的生活就像闖進了一個兇險的歷史峽谷,我們目睹了很多陌生的場景,遭遇了很多颳風下雨的天氣。我們也在想,有沒有這樣一張地圖呢?如果有這樣一張峽谷的地圖,告訴我們出口在哪裏,未來一年、兩年、三年,我們該怎麼行走,那該多好啊。
有人説,吳老師,你有地圖嗎?賣給我一張。
我想,如果有這張地圖,它應該是由確定性和不確定性共同編織而成的。
早在一百年前,大概1920年代,科學界曾經發生過一場非常重要的爭論。19世紀到20世紀初,我們把它叫做“科學時代”,人類開始利用電,開始探尋宇宙的秘密、生物的科學。然後我們認為,客觀世界的一切,都可以被各種公式所確定和理解。
但是1927年,有一個26歲的物理學家,就是照片上的年輕人,叫海森堡,他第一次提出了“不確定性原理”。
他當年提出不確定性原理的時候,引起了巨大的反對浪潮。最大的反對者就是這個人,著名的物理學家愛因斯坦。宇宙運行難道還有什麼不確定性嗎,難道上帝會擲骰子嗎?而海森堡的老師玻爾回應:你別去指揮上帝應該怎麼做!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意識到歷史的週期和規律,既有其必然性,也有其偶然性和不確定性,就好像我們今天在一個歷史的峽谷中走向未來一樣。
我們研究週期,既要研究它的確定性和可能性,又要警惕種種不確定性的發生。這是我們今天這場年終秀,用“週期”來進行思考的一個最重要的起點。
跟去年和前年一樣,做這場年終秀之前,我們在吳曉波頻道里面發起了一個徵集:用三個字來形容你即將告別的2021年。
當然也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答案,有説“太累了”“太難了”“大心臟”“無所謂”“回從前”“要努力”,還有“EDG”。什麼是EDG,大家知道嗎?今年的英雄聯盟比賽中,獲得冠軍的隊伍,是我們中國的EDG。所以這位同學的年度關鍵詞是“EDG”。
如果用三個字來告別2021年,我們從中看到的,是各種迷茫和不確定。
現場和正在看直播的很多同學,如果你來觀看我的年終秀,我想你一定是熱愛商業的人吧。在商業世界中,如果有所謂的“天地人”的話,“人”指的就是我們自身,我們每個人的個人成長;“地”應該就是我們所從事的大大小小的事業,我們所在的產業;而“天”就是週期,週期是天,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們今天就來研究一下我們頭頂上的六片天——2021年,我們所經歷的六個“週期之魅”。
週期一 百年現代化週期第一個週期,是百年現代化週期。
這個人是羅納德·科斯,199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他在去世前寫的最後一本書叫做《變革中國》,研究中國1978年以後的改革開放,他在書中得出結論,1978年以來中國的改革開放是二戰後人類歷史上最成功的經濟改革運動。這是一個美國經濟學家對三十多年中國經濟改革的一個基本判斷。
如果我們再拉長一點來看,本輪經濟改革,在中國的現代化史上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我們這一代人在中華民族祖祖輩輩的發展歷程上,到底做出了怎樣的貢獻和作為呢?
我和我的同事做了這麼一張圖表,從1820年開始算起,到2021年的今天,再到預測的未來,中國和美國佔全球GDP比重的變化圖。
1820年,中國的經濟總量在全球佔比達到33%,三分之一是咱們家的,如果歷史停留在那一刻是多麼美好。而美國當年在全球經濟中的佔比是2%,存在巨大的落差。
但是你知道,人類其實在那個時候已經進入工業革命了,1776年瓦特改良了蒸汽機,1776年亞當·斯密出版了《國富論》,1776年傑斐遜等人發表了《獨立宣言》,現代文明已經在歐洲和美國大地上熊熊燃起。那我們呢?是一個佔全球33% GDP的最大農業國。
然後歷史開始轉折,接着你看到美國的曲線大幅上升,中國開始大幅下降。到1890年代末的時候,美國超越了中國,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接着它繼續往上升,經歷一戰、二戰,中國繼續往下行。這條曲線的最低點在1987年,中國那一年的GDP佔全球比重只有1.58%,低於1820年美國的水平。
但是,接着我們看到中國的曲線開始非常頑強地往上走,到今天我們舉辦這場年終秀的時候,中國的經濟總量是美國的70%。如果中國的經濟增長曲線繼續往前走的話,應該在2028年左右,超過美國,重新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無論你在哪裏,為這個國家,為我們自己鼓一鼓掌。
今年難不難?2021年特別難。今天在場的企投會同學,我問他們怎麼樣?有人説吳老師,2020年是沒生意做,2021年有生意做,但是沒錢賺。
2022年會怎麼樣呢?我們今天會討論整個週期。
如果我們把眼光放到200年的尺度上看的話,只要你認為這張圖是真實存在的,是你相信的,在一個現代化週期中,我們就知道該如何安放我們的肉體、我們的精力、我們的資金和我們的產業。
面對中國經濟的高速崛起,你會發覺,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中國。一個經濟只佔全球百分之一點幾的需要被援助的貧窮國家,突然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而且很可能在十年之內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怎麼完成的呢?我們發現很多西方學者開始研究這個問題。
比如説在過去的將近一百年時間裏面,我們看到了這些觀點。
美國人費正清提出了“衝擊反應理論”,他説中國的現代化是一次農耕文明國家被歐美的西方文明衝擊,被打了以後怎麼辦?爬起來,把鼻血抹掉,你怎麼打我的?我學你的技術、學你的制度、學你的治理模式,甚至學你怎麼穿衣服。然後呢?通過沖擊—反應來重新建構我們的能力。
另一個美國學者彭慕蘭寫了一本《大分流》,他意識到,可能中國未來的現代化道路有自己的文明、審美和價值觀體系,歷史有可能會出現一個分流。
基辛格寫了一本書叫做《論中國》,這位老政治家今天還活着,1971年中美邦交破冰就是從他開始的,從1971年到今天,他的訪華次數難以盡數。他提出了關於中國發展的“獨特論”,中國經濟發展跟西方不一樣,會非常獨特。
我們再看科斯的“意外論”,他認為中國改革開放是二戰後最成功的經濟改革運動,但很可能是“人類行為的意外後果”。
而在今天,我們看到很多西方經濟學家、政治家提出更激烈的關於中國的看法。
我想這些都是西方人的看法,那我們自己,我們在2021年的今天,要走出這個歷史峽谷,要走向未來8年到10年,我們會問自己一些問題:如果我們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那麼我們是不是市場趨勢的開拓者?我們是不是核心技術的擁有者?我們是不是文化潮流的引領者,貨幣話語權的決定者?甚至,我們是不是人類命運的思考者?
我想這些問題是我們這一代人所面臨的最讓我們好奇、最性感,也是最艱難的問題。
我在2013年的時候寫過一本《歷代經濟變革得失》,在那本書中我講到一句話:
在看得見的未來,中國的經濟改革很可能是一次以自由市場化為取向,以維持“統一文化”為邊界,在新型治理模型中尋找平衡的非西方式改革。這次變革的時間長度,很可能超過我們這一代人的生命長度。
所以,我們如果從百年現代化歷史角度來看的話,需要對中國這一輪經濟改革運動有足夠的信心和足夠的忍耐力。
週期二 互聯網週期我們接着來看影響我們的第二個週期,互聯網週期。
如果我説在過去二十年裏,中國是被互聯網改變得最徹底的國家,大家同意不同意?
我們有很多的模式,比如説改革開放前二十年,沒有形成一個完備的金字塔式的零售模型,後來我們通過互聯網、電商把它穿越了。二十年裏我們沒有形成完備的信用卡體系,接着我們用支付寶、微信支付把它穿越了。
互聯網給中國的產業經濟,無論是實體產業、服務產業還是金融產業,創造了一個巨大的機會,1998年以後,二十多年來,互聯網改造了我們的每一個產業,包括今天這場直播,就是被互聯網改變、被疫情改變的產物。
但是,我再問一個問題,到2021年的今天,中國的互聯網經濟如果有一個關鍵詞,它是什麼?我覺得就是四個字,叫做“高度飽和”。
我給大家提供幾個數據,中國的手機銷售增速從2015年開始就已經停滯了。2021年中國人每天在手機上花費的時間將近5小時,朋友們,還可能再多嗎?很困難了。
互聯網電商平台,今年第三季度阿里的獲客成本,673元/人;拼多多,578元/人;京東,384元/人。網民人數超過10億,全中國人口14億,10億人都上網了,高度飽和的互聯網。
原來我們想象互聯網公司是做什麼?叫虛擬經濟,一幢大樓裏幾百號人,就能做出一個全球的互聯網平台。今天,我給大家找了幾個數字:中國最大的三家電器公司,格力8萬人,美的17萬人,海爾10萬人;汽車公司一汽12萬人;飲料公司娃哈哈3萬人;服裝企業雅戈爾5萬人;服裝連鎖企業海瀾之家2萬人。
再看互聯網公司,騰訊9.4萬人,阿里巴巴25.5萬人,京東40萬人,字節跳動11萬人,百度4.1萬人,滴滴1.6萬人——但是它連接了1300萬網約車司機,美團6萬人——連接了950萬外賣騎手。
它們已經由一個所謂的虛擬經濟、高科技企業變成了一個勞動密集型、碼農密集型的產業。所以,從勞動力成本來講,也已經飽和了。
同時這些公司在過去二十年裏,在各個領域,從信息分發到電商到支付到線上線下各類服務,形成了它們的壟斷能力。所以我們看到2021年,互聯網公司涉及的違反《反壟斷法》的案件就有86起。
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看到了2021年它們的股票表現都很差。截至12月27日,阿里巴巴今年跌了50%,百度跌了34%,拼多多跌了68%,騰訊跌了20%,美團跌了23%。
我們再來看這組數據,谷歌漲了69%,微軟漲了54%,亞馬遜漲了4%,蘋果漲了36%,Facebook漲了27%。這可能是自有互聯網以來,中美兩個國家在資本市場上表現反差最大的時期。
為什麼會這樣?這是飽和了。不是商業模式不夠先進,不是這些互聯網公司賬上沒錢,不是技術不夠好,是我們在服務的人口,就只有10億網民,我們的上網時長就5小時。但在全球市場,網民46億。
除非我們的消費互聯網在未來能夠像美國一樣,變成全球用户使用的平台,否則的話,一方面成長受到擠壓,另一方面反壟斷受到擠壓,兩項加持,就是今天這樣的一個場面。
大家記得嗎?2019年,美團的王興曾經講過一句話,他説:“今年可能是過去十年裏最差的一年,但卻是未來十年最好的一年。”很不幸,王興同學當年真的發現了一個週期的規律。
所以在未來我們會看到,在既有的技術和模式環境下,消費互聯網的紅利週期已經結束,開放、封閉、再開放、再封閉、再開放,人性、利益、制度與技術的博弈將貫穿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
週期三 房地產週期我們再來看影響我們的第三個週期,房地產週期。
有一家公司叫做樹根互聯,他們會統計一項特別的數據,叫挖掘機指數。這家公司很有意思,它是三一重工投資的,從2009年開始,他們就在三一賣出去的各種房地產用的重型工具上,如挖掘機、水泥攪拌機、打樁機等安裝了傳感器。到今天,全中國有70多萬台工程機械裝了他們家的傳感器和平台,於是便有了“挖掘機指數”。
現在,中國哪個城市、哪個工地在動工,樹根互聯都知道。通過挖掘機指數,我們發現中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是全世界最大的工地。
這個工地有多大?
過去這些年,中國每年的房屋新開工面積22.44億平方米。這相當於一個加拿大或者一個英國的住宅存量總和,0.6個德國的住宅存量總和。從這個角度上説,我們每年在建一個加拿大,或者一個英國,或者0.6個德國。
很巧的是,中國的互聯網是1998年左右起來的,中國房地產運動也是1998年開始的。所以,我們説1998年以後,中國的產業週期叫做“三駕馬車一張網”——出口、消費、投資、互聯網,這四樣影響了過去二十年裏每一個產業、每一個財富的波動。
今天為什麼很難?因為“三駕馬車一張網”的動力和紅利都在消失。這就是我們2021年所面臨的產業週期變革的殘酷性和重大的不確定性。
那麼大開工的面積,從1998年一直建到今天,狀況有什麼變化?
1978年的時候,中國城鎮居民的人均住房面積只有6.7平方米,三口之家將將20平方米,慘不慘?所以要建房子。
到了我們開始搞房地產改革的1998年,人均住房面積是18.7平方米,也不多,三口之家不到60平方米,所以要買房子。
但是到了2016年,我們的人均住房面積達到了36.6平方米,三口之家,平均能有100平方米的住房。
於是,在2016年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明確提出了一個詞,這個詞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在房地產的頭上,叫做“房住不炒”。2016年以後,這是一項被長期執行的房地產政策。
中國的房屋保有量很大,這對我們每個人的資產到底意味着什麼?
我們最近做了一個調查,看看今天的北京、上海,有多少家庭資產超過千萬元?北京有29.4萬户,上海有25.5萬户。北京的千萬資產家庭,其49.3%的資產是北京的一套房子。上海的千萬資產家庭,其42.7%的資產是在上海的一套房子。房產在我們的家庭資產中佔比已經非常高了。
自2016年以後,隨着人均住房面積不斷增加,隨着房產在總資產中的比例越來越高,國家開始對房地產行業進行大規模的調控。到今天,很多一二線城市的人已經很難把房產作為資產增長最重要的配置標的。
如果你的家庭在一二線城市已經有兩套房子,建議大家千萬不要買第三套房子作為資產配置。第一,“房住不炒”;第二,房產的投資回報率和七八年前相比,已經大幅下降了。
我還向胡潤要了一個數據,他是從1999年開始,在中國做“百富榜”。
請看,中國從1998年開始住房制度改革,僅僅4年後,在2002年,中國大陸最有錢的100個人裏,已經有47個是房地產開發商了。在那之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裏,百富榜上到有1/3到一半都是房地產開發商,前十大富豪裏有6個是房地產開發商。
可到了2021年,胡潤百富榜上房地產開發商只有19個了,前十大富豪中已經沒有房地產開發商了。也就是説,即便在中國最頂級的財富階層,房產的增值效率也開始大幅度下降。
2021年,房地產原有的週期性調控規律開始失效了。
在過去,每當房地產調控開始,很多房企便會通過銀行貸款、夾層資金、商票、債券來和國家政策進行對賭,大規模囤地,希望某一天房地產調控突然鬆綁。
自1998年以後的20多年裏,這一招屢試不爽,房地產行業呈現非常明顯的反週期操作效應。但在近兩年,這一現象突然消失了。於是我們看到不少大型房地產公司,直到今天仍然面臨種種債務違約的風險。
這張圖是中國曾經爆發性最好的行業當下面臨的三個字。2018年秋季萬科年會,鬱亮同學掛出了三個字——“活下去”,我想這是房地產開發商所面臨的最最困難和最最真實的場景,房地產的黃金時代真的已經結束了。
週期四 新國貨週期我們接下來看影響我們的第四個週期,新國貨週期。
你們知道,上海黃浦江邊的江灘為什麼叫外灘麼?上海是1842年開埠的,開埠以後,洋人就在黃浦江西岸的江灘上建了很多商業大樓,那塊江灘是在原來上海縣城的外面,因此叫外灘。外灘得名的第二個原因是那裏都是外國人、外國品牌、外國銀行。甚至改革開放以後,特別是2000年以後,在外灘一眼望過去依然是來自全世界的大牌。
直到2021年,有一家福建的茶企華祥苑,在外灘邊租了1000平方米的空間,打造了一個新國貨的空間。所以各位如果以後到外灘去,就可以看到我們新國貨的品牌力量了。
這幾張照片是一家法國的奢侈品公司今年做的廣告,引起了非常大的爭議。我在年終秀前找了一個日化行業的專家,詢問這家奢侈品公司在中國的生意有多大。他説在中國的生意佔到它全球營業額的20%—30%。
於是我就在想,一家法國公司在中國賺走那麼多利潤,它為什麼要辱華呢?它想走嗎?它可想留在這兒了。那它為什麼會登這樣的照片呢?因為這些照片中姑娘們的造型,可能是西方人心目中的亞洲女性之美。但我們中國人不那麼想,我們有自己的美學,你這些照片就是在醜化我們。
因此,這家法國公司最大的問題是“不知華”。它必須要知道今天為它貢獻70億人民幣營收的消費者,他們認為的亞洲之美、中國之美是什麼。
中國人已經拒絕由外國人來定義的中國之美,只有我們自己認定的中國之美才是真的中國美。這是本輪新國貨運動在文化方面最大的變化——中國人自己開始掌握中國的商業美學和審美能力。
在今年“雙11”電商平台上,我們看到了這些數據,不禁要為新國貨來一點掌聲,真的特別的不容易。在淘寶、天貓平台上有382個新國貨交易量超過了1億元;在京東平台上最受消費者歡迎的5個品牌中,有4個是新國貨。在抖音電商平台上,新國貨數量佔比達到了87.5%。
我們每年會出一本新國貨白皮書,今年的白皮書裏有一項數據調查,問一些90後和00後,兩個品質、價格差不多商品擺在你面前,一個是歐美產品,一個是新國貨,你會選擇誰?90後消費者裏,有70%會選擇新國貨,00後更厲害,有80%會選擇新國貨。
我們再來看一個案例,我的朋友江南春,是電梯廣告龍頭分眾傳媒的創始人。現在有一句話:“雙微一抖一分眾”,因為線下空間裏電梯場景特別重要。前些天我在上海和他交流,我問他近些年到分眾來投廣告的人羣有沒有變化。他説有變化,這兩年國貨越來越多。
今天的直播是由兩個平台支持的:騰訊視頻、芒果TV。芒果是一個年輕人特別喜歡的綜藝平台,他們今年做了一個App叫“小芒”,這是一個關於新潮國貨的內容電商平台,銷售的商品主要是芒果TV綜藝中出現的各種各樣的物件。
一個以綜藝節目見長的互聯網媒體平台,也開始試圖為新國貨賦能,在新國貨浪潮中出自己的一份力。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新國貨已成為中國消費品市場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我在做企業研究時發現,其實發揚國貨並不是我們這一代人才開始的事業。1842年上海開埠後來了很多洋布、洋燈、洋車、洋船,之後便出現了中國第一代民族企業家,他們做做國產布、國產麪粉、國產電扇、國產自行車,這是第一輪國貨運動。
到了改革開放之後的1980年代,在食品、飲料、服裝、家電、汽車領域又湧現出很多國貨品牌,這是第二輪。咱們今天在做的新國貨創業,是百年現代化史上的第三輪新國貨運動。
第一輪、第二輪國貨運動中,所有國貨的活路無外乎兩條:一是性價比優勢,同樣的產品質量,價格比洋貨便宜;二是愛國情感,用喊口號的方式希望大家來買國貨,潛台詞是你不買就是不愛國。
第三輪新國貨運動,這兩條都改變了。我們不再依賴於性價比優勢來獲取市場份額,現在很多新國貨產品,是同樣的產品質量,但價格並不比洋貨便宜。此外,新國貨不再需要喊愛國的口號,我們自己已經能夠定義審美標準,消費者愛穿誰的鞋都行,你穿國鞋很好,穿日本鞋、美國鞋也沒問題,企業並不會出來説你這是不愛國。
在2021年總的新國貨消費中,一二線城市的佔比達到了46.35%,三四線城市佔到29.79%,其他的是23.85%。這組數據説明了什麼?我們常常講兩個詞:流行、時尚。流行和時尚是從中心城市發生,由上往下傳播的。這幾個數據告訴我們,國貨消費已經成為了2021年中國消費品市場的“時尚”和“流行”,這是我們在新國貨運動中看到的前所未有的景象。
今年,我還參加了一個有關新國貨的綜藝節目,做了八期的主持人,挺開心的,跟我搭檔的是一個1989年出生的脱口秀演員,來到現場的都是一些90後和00後。這個節目居然還獲得過全國同時段收視率的第一名。
我發覺那麼多年輕人,他們是發自內心地喜愛國貨,因為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生活主張的一部分。所以我想對很多正在創業的朋友們説,未來十年只有極少數的創業機會是確定的,新國貨創業肯定是其中之一。
再來看影響我們第五個週期,產業智能週期。
這兩年我跑了很多智能企業。
我是1990年大學畢業進入職場的,乾的第一份工作叫做工業記者,就開始跑企業。從1990年到後來的20年裏,我去過中國絕大部分的著名企業,無論是在長三角的、東北地區的、華北地區的、華南地區的,去過很多。
各位同學如果看過我的書,看過我的《大敗局》,裏面20家企業絕大部分都是實體企業,只有一個互聯網企業,叫瀛海威;如果看過我的《激盪30年》,裏面也寫了很多實體企業。
到了2010年以後,我突然發覺自己跑工廠跑得少了,開始跑互聯網企業。特別是2011年馬化騰邀請我寫《騰訊傳》,寫這本書花了我6年時間。那6年裏我又跑了很多互聯網公司,因為需要做比較研究,我發覺互聯網公司的整個運營模式,他們對生態的理解、對產品的理解、對質量的理解跟製造企業很不一樣。
比如對製造企業來説,什麼叫質量呢?
大家都記得張瑞敏砸冰箱的照片,一個冰箱不合格,砸了,不能出廠,這叫做質量意識。
而互聯網公司做一個產品,一開始不知道合不合格,先扔給你用,用完之後你覺得不好,你告訴我,我保證兩個禮拜完成一次迭代。
當年,在我看來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一件事情,產品都不知道是不是合格的,就拿給人家看。
互聯網公司會認為這就是我對產品的理解。
一個互聯網公司產品的質量不是幾個碼農,也不是張小龍、丁磊們在房間裏定義出來的,它是一個由工程師、程序員和消費者互動產生的結果,它的質量是會成長的,當年我覺得這是一件好性感的事情。
跑了近十年的互聯網企業,從2017年、2018年開始,我又開始跑工廠了,比如我又重新走進了鋼鐵廠,走進了羽絨服廠,走進了養牛場,走進了中藥企業。
我為什麼重新回去呢?因為突然發覺歷史的動力,生產力新的增長極好像重新回到了工廠。
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一個新的產業智能週期的到來。
這張圖是我在一家陶瓷工廠拍攝的,做衞浴馬桶的。
一個機械手在噴一個馬桶坐便器,我看到這個場景時,非常感慨。
坐便器是高嶺土做的,上面需要塗釉。最早怎麼塗呢,最早就是用手塗的,十多年前開始用噴槍。
這個工種叫做施釉工。施釉工特別辛苦,他天天要和這些粉塵打交道。所以,每一年因為施釉,中國會有近千人患上塵肺,大家知道塵肺是不可逆的,一旦染上終生就是塵肺病人了。
但是,當我看到這個機器手的時候,當陶瓷工廠的總裁跟我説“吳老師,今天我們這個陶瓷工廠一年做80萬個坐便器,已經沒有一個施釉工”的時候,你猜我是怎麼想的?
我覺得產業智能變革除了給我們帶來生產效率的提高,除了帶來產品質量的提升以外,更重要的是:再造了中國工業文明的人文環境。
我前幾年曾經拍過一個紀錄片,叫做《我的詩篇》。
這個紀錄片得過上海國際電影節的最佳紀錄片,是中國所有紀錄片裏第一個得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的紀錄片。
這個紀錄片描寫的是幾個中國的工人詩人,他們是詩人,他們是工人,他們在一線當着搬運工、施釉工、車牀工,到了夜深人靜時,他們寫詩歌。
其中有一個在深圳的工人詩人叫做唐以洪,他寫過一首詩,給我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叫做《我寫過斷指》。
我在陶瓷工廠裏看到施釉工的消失,我在鋼鐵廠、在珠三角的很多機械工廠裏看到很多機器手的出現,我真的又想起唐以洪的《斷指》。
我覺得產業智能化使得我們對工人的定義發生了變化,原來需要很多產業工人、搬運工。有了碼垛機器人,就不需要搬運工了。原來有很多施釉工,有了施釉機器人就不需要施釉工了。
那我們需要誰呢,我們需要懂編程的工程師,我們需要懂設備維修的工程師,我們需要懂生產線流程管理的工程師。
那些可能斷指的、可能患上塵肺的產業工人,他們通過知識的迭代成為了新的生產線上的工程師和技術工人。朋友們,產業智能化在今天除了給我們帶來生產效率和設備提升以外,更重要的是它開始尊重我們每一個工人,通過技術變革的方式來尊重我們的上千萬產業工人。
今年去的最後一家工廠,是兩個禮拜前,我去江西南昌,看一家“中國最美工廠”。工信部曾經給中國的幾家工廠頒過一個牌子,叫做“中國最美工廠”,其中有一家是中藥廠。
各位原來去看過中藥廠嗎?中藥廠就是幾個缸,幾個曬場,幾個老先生在那兒幾蒸幾曬,幾個包裝工包裝完之後,一包包賣給你。
我去的中藥工廠,是中國中藥產業第一家全球智能工廠,擁有最先進的提純設備、無人車間,十多億產值的工廠裏用工不到50人,所有的生產線設備都進行了全自動化的流程製造和全自動化的灌裝、運輸、碼垛。
當我走在華潤江中智能工廠裏,真覺得恍若隔世,我覺得智能產業改造了鋼鐵廠,改造了服裝廠,改造了冰箱、空調、洗衣機廠。今天又在深刻地改造,我們認為一個非常非常傳統的行業——中藥產業。
我想這個浪潮正在席捲每一個行業。在“中國最美工廠”、全球第一家智能工廠生產的產品叫做參靈草。大家看到這個數據,在過去四年裏中國航天宇航員喝的唯一一個滋補品就是這個。
它裏面最重要的成分叫做冬蟲夏草。全中國有資格加工冬蟲夏草的企業不多,其中一家叫做華潤江中。冬蟲夏草最大的問題是重金屬含量,當有了這些先進的提純專利技術後,能夠把冬蟲夏草裏常見的重金屬去除掉,通過中國頂級的中醫藥師進行配比,它需要有國醫的傳承,需要有專業的中藥技術,同時,它需要有智能化的產業變革。
今天的中國正成為產業智能化最激進的一個試驗場,每一個行業都在被產業智能化所改造。
週期六 新能源週期我們接着再來看第六個週期,新能源週期。
這張PPT漂亮吧,我們今天的PPT很漂亮,幾個做PPT的朋友們今天在後台,早上碰到他們時,眼睛像兔子一樣紅着,掌聲感謝他們,但這也是我們今年年終秀最殘酷的一張PPT。
在這張PPT中,我們看到了2021年幾乎所有的商品價格都在上漲,大宗商品幾乎漲瘋了。
我們看到煤漲了97%,純鹼漲了89%,錫漲了65%,鋁漲了46%,原油漲了45%,不鏽鋼漲了44%,PVC漲了39%,玻璃漲了35%,鎳漲了22%,銅漲了20%。
我們企投會有一個同學,前兩天在深圳機場碰到我,碰到我第一句話説:“吳老師,你的年終秀在線上舉辦了。”我説是的,受疫情的影響。這位同學姓楊,來自江蘇的一家企業,他過去幾年每年帶着20多個高管來參加我們的年終秀。他説對不起,今年我只能在家裏給你加油,看你的年終秀。他現在應該在工廠裏看我的年終秀。
我就問他,今年你們企業怎麼樣,他們家做儲能的,儲能做得好不好。
他回答説新能源產業發展很快,生意很好,但是沒有錢賺。
為什麼呢?儲能電池裏有一個原材料叫做碳酸鋰,去年三季度碳酸鋰的市場價格是1噸4萬塊錢,到了我跟他在深圳機場遇見時,4萬塊錢/噸漲到了28萬/噸,漲了不是百分之幾,是漲了6倍,利潤都被這些上游的材料吃了。
他還在做生意,他在深圳簽了一個很大的數據中心訂單,他説明年會好的,給他加油!
除了這些,還有什麼在漲價呢?蔬菜漲了30%,醬油漲了5%,鹽漲了10%,醋漲了10%,味精漲了20%,接着彩電30%,冰箱15%,洗衣機12.5%,空調11%,掃地機器人30%。
那麼漂亮的PPT,是最殘酷的PPT。
為什麼?中國已經連續11年是全球第一製造業大國。去年以來,中國是全球疫情控制得最好的國家,全球中低端製造業產品需要中國大量供給,然而我們的很多原材料是需要進口的。
中國今天消耗了全世界54%的煤炭、59%的鐵礦石、16%的石油、33%的大豆,我們消耗着全世界那麼多的能源。
所以,我們生產什麼,什麼便宜,我們買什麼,什麼貴。這個問題必須要解決。
因為今天中國GDP佔了全球17.4%,我們的碳排放量佔到全球30.7%。
所以要改變中國人賣什麼、什麼便宜,買什麼、什麼貴,有兩個辦法:一是提高我們的產品智能化能力、產品質量能力、品牌能力、核心技術能力。二是降低二次能源消耗。
我們看到中央政府提出來,2030年要實現碳達峯,2060年要實現碳中和。
為了達到這兩個目標,對新能源每年的投入將佔到GDP的3%,未來30年至少投入100萬億。
什麼是100萬億,2020年中國的GDP就是100萬億,未來30年要進行大規模的投資。
這幾個數據,前面幾個表格告訴我們什麼呢,告訴我們中國的能源產業已經進入到了一個長達30年的新週期,所有在製造業領域中的企業都得問自己一個問題:我跟碳達峯、碳中和有什麼關係?
前兩天去南京調研,碰到一個企業家朋友,差不多跟我同歲,叫做石俊峯,大學裏學的是化學,畢業之後到南京一家汽車工廠當技術員,後來當上了這家汽車工廠研究所的所長。
2001年他下海,兩年後自己創業做了一家叫龍蟠科技的企業,做什麼呢,做潤滑油。
潤滑油這個行業中巨頭環繞,殼牌、BP、中石化、中石油,這些企業不是大,是超大,是世界500強的前20位。
我們這位石同學衝到那個行業裏混,幹了十多年,幹到了民營企業潤滑油市場佔有率第一,挺厲害的,幹到了第一。
幹到第一的時候,倒黴的事情就發生了,新能源汽車起來了。大家知道潤滑油用在哪裏?最主要是發動機裏,消耗量最大的是汽車發動機油。
所以石俊峯説我就做到民營潤滑油第一名時很成功了,突然發覺汽車發動機未來將會“不見了”,怎麼辦呢?他就決定,繼續把自己的有機化工專業能力和新能源做個掛鈎。
六七年前,他們開始研究一個產品叫做磷酸鐵鋰,新能源電池中的正極材料。一個電池佔到新能源汽車成本的40%,正極材料佔到整個新能源車成本的17%—18%,佔比特別高。
在他研究磷酸鐵鋰的時候,中國和歐美的新能源汽車,電池的正極材料大部分用的是三元鋰,很多人嘲笑他説:“兄弟,方向錯了,都在做三元鋰,你搞啥磷酸鐵鋰?”
2020年,特斯拉宣佈,它未來的電池將使用磷酸鐵鋰,然後石俊峯的春天就來了。
我們在石俊峯這個案例中看到,所有的行業都可能出現這樣的景象:
人在半途時,突然這個行業消失了,突然你的技術優勢被取代掉了。你怎麼辦?你需要尋找企業的第二增長曲線。而我們今天所討論的這些新國貨週期、產業智能週期、新能源週期,在這些週期裏就埋伏着企業成長的第二和第三增長曲線。
這六大週期,在2021年都處在一個發展的中間階段,或者説一個轉折時刻。我們看到互聯網週期和房地產週期出現了它的轉折時刻。新國貨週期進入爆發的時刻,新能源週期才剛剛起步,產業智能週期中,中國已經成為全球最激進的一個試驗場。
在座的同學,在看直播的同學,我們要問自己的問題是:我們跟這些週期有什麼關係?
去年以來的疫情,把很多產業週期節奏打亂了。在今天這樣的環境下,我們仍然要思考:被打斷的週期如何續上,在被打斷之後,有沒有可能產生新的週期迭變?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週期的“奴隸”,同時我們也是週期的“主人”。我們被週期驅趕和改變,同時我們在週期中發掘財富之泉。
所以我們必須要在順應中轉型,在抵抗中成長。2022年,讓我們一起創造面向未來的、迷人的“週期之魅”。
我的演講結束了,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