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仍在給艱難復甦的世界經濟“加擔子”。
幾天前,美國最新公佈的兩大通脹指標穩步上升,這也意味着,美聯儲大概率不會停下加息的步伐。
加息,對美聯儲來説是無奈中的主動選擇,而對於很多國家的貨幣政策制定者來説,卻是被動選擇的無奈。
最近,西方媒體就以“世界開始憎惡美聯儲”為題,抨擊美聯儲引發的“加息潮”將世界經濟推向衰退的境地。
美聯儲加息衝擊全球經濟體系的大背景下,有些國家受到的影響尤為劇烈。美國知名經濟學家、《金融帝國》的作者邁克爾·赫德森一直在追蹤這種影響,他告訴譚主,英國和日本的情況不容樂觀。
作為美國意圖控制亞歐大陸兩個最重要的支點,日本與英國在美國暴力加息的重壓下,左支右絀。
面對美國加息,儘管兩國做出了不同的應對,但結果,是各有各的危機:
英國選擇加息。但緊縮的貨幣政策讓英國經濟面臨陷入衰退的風險,英國經濟學家已經發出警告,預計從今年10月到明年6月,英國經濟每個季度將萎縮0.2%左右。
日本選擇不加息。但美國和日本之間的利差會讓投資者大舉拋售日本國債,日債市場的波動又會引發各國對日本債務問題的擔憂。
加息與不加息,都是難題,這就是所謂“美元霸權”的影響力。
而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年,相較於新興經濟體,美元霸權對發達國家經濟的破壞力更大。
這些國家中,不少都是美國所謂的盟友、夥伴。
為了保全自己,美元,開始收割“自己人”了。
邁克爾·赫德森曾在自己的著作《金融帝國》中深度剖析了美元霸權的形成與發展。
美聯儲加息,美元迴流美國,推高美元指數,這就導致非美元貨幣大幅貶值,美元流出國資產價格暴跌。為了防止資本外流、穩定匯率,其他國家被迫加息。
這是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所處的特殊地位帶來的“溢出效應”。
據統計,到上個月,對美元跌幅排名前十的貨幣中,日元、歐元、英鎊“榜上有名”。面對美聯儲加息,這三家央行對加息似乎都“畏首畏尾”。
過去,常常困擾新興經濟體的債務問題,這次成為發達國家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到今年6月,日本的債務餘額已超過其國內生產總值(GDP)的2倍。
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管濤告訴譚主,日債被稱為“全球三大堅硬的泡沫之一”,日本政府債務不可持續的話,對日本經濟和全球經濟帶來的衝擊會很大。
美聯儲加息,日本如果跟着加息,那會令日本財政遭受巨大沖擊。在目前的利率水平下,日本政府僅支付國債利息每年就需花費近10萬億日元。如果加息1個百分點,政府每年要多支付約10萬億日元的利息。
但如果日本完全不加息,日元就會對美元貶值,投資者也會大舉拋售日本國債。
兩害相權取其輕,日本央行選擇在不加息的同時,加大對國債的購買力度,這就相當於在全球貨幣緊縮時代,日本卻開啓了“印鈔機”模式。
結果,只能是引發投資者更大規模的拋售。美聯儲如果再加息,就是把日債這個“炸彈”,放在火上烤。
歐洲央行面臨的情況,更加複雜。
前不久,歐洲統計局公佈的數據顯示,到今年第一季度末,歐元區政府債務佔GDP的95.6%。
這個數據,較去年有所下降。但歐元區是一個整體,有些國家的債務,是“被平均”的:
||希臘政府債務佔GDP比例為189.3%;
||意大利政府債務佔GDP比例為152.6%;
||葡萄牙政府債務佔GDP比例為127.0%。
要知道,根據歐盟的規定,成員國債務不應超過GDP的60%。
管濤告訴譚主,此前,歐元區一直是負利率,這也降低了這些國家的融資成本,一旦加息,這些國家的借貸成本和融資成本都會上升,到時候債務負擔就會越來越重,引發債務危機。
這樣的情況,已經出現。
意大利10年期國債收益率突破4%時,被市場視為歐洲債務的紅線——在高於4%利率的發債成本下,意大利的財政負擔不可持續。不可持續,也就意味着意大利主權債務違約的風險大增。
而近期,意大利10年期國債收益率一度躥升到4.8%。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孫杰給譚主算了筆賬:
意大利公共債務規模大約為2.29萬億歐元,在不考慮其他因素的情況下,如果國債收益率上升一個百分點,這就意味着意大利政府要多支付229億歐元的利息。
更讓歐洲央行擔心的是,國際資本市場,已經盯上了意大利。8月,投資者做空意大利債券總規模超過390億美元,達到200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意大利的經濟體量佔到了歐元區經濟總量的15%左右,意大利發生債務危機,會迅速蔓延到整個歐元區。
歐洲央行的考量,就是最好的案例:
在債務危機面前,發達經濟體面對加息都很謹慎,這也導致其在應對美聯儲加息時沒有太好的手段,只能眼睜睜看着本國貨幣匯率不斷下跌。面對美聯儲加息,發達國家眼下的侷促在其他經濟體中顯得格外扎眼。
發達經濟體邁不過去的第二道坎,同樣是與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格格不入的地方:這兩年採取的超常規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埋下的隱患。
把時間撥回到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部分發達經濟體採取“躺平”的應對措施,在經濟受到疫情衝擊後,這些發達經濟體採取超寬鬆的貨幣政策以及空前的財政政策,二者共同推升了總需求。另一方面,疫情阻斷了產業鏈供應鏈,對總供給造成破壞,進一步加劇了通脹壓力。
△當地時間2022年5月12日,美國新冠肺炎死亡病例數破100萬
這其中,包括美國。為了應對通脹,美國可以激進加息,結果是讓其他發達經濟體的債務問題凸顯。
其實,此前的美元加息週期,買單的多是新興經濟體。
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美聯儲共有6輪顯著的加息週期,幾乎每一輪,都讓新興經濟體受損尤甚。
尤其是第一輪(1983年3月-1984年8月)和第三輪(1994年2月-1995年2月),前者推漲拉美債務危機,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等國遭受衝擊,後者讓多個新興經濟體貨幣匯率波動劇烈。
這一次,輪到了發達經濟體,這種轉變的源頭,還要再往前追溯——時間要回到2008年,金融危機後發達經濟體在經濟政策上的調整,是它們邁不過去的第三道坎。
△2008年9月,雷曼兄弟公司申請破產後,紐約金融區的一名會計坐在長凳上
2008年,按購買力平價計算,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經濟總量已經超過發達國家。這也意味着,新興經濟體對發達經濟體的依賴開始下降。
也就是從那之後,新興經濟體開始降低對發達國家市場的依賴,進行經濟結構性改革擴大內需。
經濟結構性改革,這樣的詞,發達經濟體也提過。
孫杰告訴譚主,2007年,歐盟成員國簽署的《里斯本條約》中就有相關的表述,但這些年來進展不大。
一方面,有客觀原因:
發達經濟體發展水平高,消費水平高,潛在的挖掘空間有限。
但也有主觀因素:
一些發達經濟體對財政政策刺激與貨幣政策刺激形成了“依賴症”。
英國經濟學家、《極端不確定性》的作者約翰·凱在和譚主交流時表示,以英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沒有對2008年的金融危機做出合理的反應。具體來説,如果從長期來看,西方經濟體的金融服務業增長過快,它變得越來越脱離實體經濟,這就導致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產生了一系列的問題,西方國家還未準備好面對它們。
當債務問題疊加常年以來的經濟問題,再加上俄烏衝突導致的能源危機,發達經濟體無法承受多重危機的重壓,也在這輪美元加息中,顯得格外“脆弱”。
△德國化工巨頭巴斯夫表示,天然氣短缺讓其不得不停產
這輪美元加息對發達經濟體的傷害,還不止眼前高企的通脹與不斷刷新的能源價格。
幾天前,歐洲央行決定跟隨美聯儲加息的腳步,加息75個基點,這是歐洲央行今年第三次加息。
加息給歐洲經濟發展前景蒙上陰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本月的預測顯示,2023年,歐元區的經濟增速僅為0.5%,歐洲會成為全球主要經濟體之中增長最為緩慢的。
事實上,歐洲經濟陷入衰退,已經有了信號:
最新的數據顯示,10月,歐元區的製造業採購經理指數(PMI)初值錄得46.6,連續四個月低於“榮枯線”。這也意味着,歐洲製造業活動進一步走弱。
實體經濟如果進一步萎靡,最終作用到歐元身上,就是歐元對美元的“跌跌不休”。
更糟糕的是,美聯儲仍沒有停下加息腳步的意思,這勢必會給全球經濟增長再蒙上一層陰影,已經被推到懸崖邊上的發達經濟體,勢必更加左右為難。
美國通過“犧牲”盟友的方式,再一次解決了自身的問題。
美元霸權,先是收割新興經濟體,現在又開始收割“自己人”,這就是美國解決經濟問題的方式。
而這樣的做法,只會加快全球“去美元化”的進程。
邁克爾·赫德森告訴譚主,全球的“去美元化”已經開始了,各國現在需要設計一個新的體系。未來的規則不會像現行規則一樣讓各國成為美國“金融衞星國”。在未來規則之下,各國可以獨立成為互利共贏體系的一部分,而非將經濟盈餘交由美國。
每個國家的決策,影響的不僅僅是當下,而是為未來埋下了伏筆。沒有誰可以一直讓別人替自己買單,也沒有誰可以永遠逃避為自己曾經的決定負責任。
發達經濟體,已經嚐到了此前政策帶來的苦果。
該來的總會來,美國,也不會例外。
編輯:張娟
來源:玉淵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