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斯文·貝克特
棉花產品在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以至於我們往往難以注意到它的重要性。但棉花產業的歷史實際上是與近代資本主義的歷史緊密關聯在一起,理解棉花產業發展史是理解資本主義和當代世界的關鍵。《棉花帝國:一部資本主義全球史》從棉花這種商品入手,讓我們看到資本主義史是如何從民族國家史、殖民史、販奴貿易史密切聯繫在一起的。
《棉花帝國:一部資本主義全球史》
[英]斯文·貝克特 著
後浪丨民主與建設出版社
無處不在的棉花
從公元1000年至1900年,在大約900年的時間裏,棉花產業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製造業。雖然現在棉花產業已經被其他行業超越,但是其依舊在就業和國際貿易領域保持着重要地位。事實上,棉花可能是為數不多幾乎在任何地方都能買到的人造商品之一,這既證明了棉花的效用,也證明了資本主義在迅速推動人類生產和消費方面所取得的令人驚歎的成績。
如果可能,不妨設想一下,世界上如果沒有棉花會如何。清晨醒來,你睡在墊着皮毛或稻草的牀上。你穿着羊毛衣服,或者根據氣候或你的財產狀況,穿着亞麻抑或絲綢衣物。你的服裝很難清洗,要麼是由於太貴,要麼是由於你自己動手太費力氣,因此你將不怎麼經常更換衣物。這些衣物會氣味難聞,還使人感到瘙癢。它們大多是單色調的。因為與棉花相比,羊毛和其他自然纖維並不容易染色。而且沒有棉花將導致你身邊滿是綿羊,因為如果要生產與現在世界棉花消費量相當的羊毛,就要養活70億隻綿羊。這70億隻綿羊需要佔用7億公頃的土地來放牧,約為今天歐盟地表面積的1.6倍。
確實難以想象。但是在歐亞大陸最西端的邊緣,沒有棉花的世界存在了很長時間。這個地方就是歐洲。直到19世紀,棉花盡管不是未知的,但在歐洲紡織品的製造和消費中仍處於邊緣位置。
17世紀歐洲人對棉花作物的想象:植物綿羊
1700年時,任何一位理性的觀察家都會認為世界棉花生產將仍以印度或中國為中心,而且事實上,直到1780年,這些國家生產的原棉和棉紡織品數量遠大於歐洲和北美。但是隨後事情發生了變化。歐洲的資本家和國家以驚人的速度佔據了棉花產業的中心。他們利用他們的新地位啓動了工業革命,隨後這些歐洲人以充滿活力的棉花產業為平台,創造出一系列其他產業;事實上,棉花產業成為更廣泛的工業革命的跳板。
隨着現代世界體系的成熟,棉花主導了世界貿易。棉紡織廠的數量遠遠超過了歐洲和北美其他製造業工廠數量。幾乎整個19世紀的美國經濟都由棉花種植主宰。新的生產模式是在棉花生產中首先出現的。“工廠”本身就是棉花產業的發明。同樣,美洲奴隸制農業與歐洲製造業的聯繫也是棉花產業的發明。由於幾十年來棉花產業是歐洲最重要的產業,所以它也是鉅額利潤的源泉,並最終滋養了歐洲經濟的其他部門。棉花產業實際上也是幾乎所有其他地區——美國、埃及、墨西哥、巴西、日本和中國——工業化的搖籃。同時,歐洲對世界棉花產業的控制導致歐洲以外絕大部分地區出現了一波“去工業化”浪潮,產生了一種融入全球經濟的不同形式的新整合。
工業資本主義的建設始於18世紀80年代的英國,然後在19世紀初擴展到歐洲大陸和美國,賦予了接受工業資本主義的國家及其中的資本家巨大的力量,但也在棉花帝國內埋下了進一步轉型的種子。隨着工業資本主義的擴散,資本自身更多地與特定的國家捆綁在一起。國家在這一過程獲得了更為中心的角色,成為最為持久、強大且擴展迅速的機構,勞工羣體的規模和權力也大為增長。資本家對國家的依賴,以及國家對人民的依賴,賦予了那些在工廠的地板上夜以繼日工作、生產資本的工人以權力。到19世紀下半葉,工人以工會和政黨的形式集體組織起來,通過幾十年的努力,緩慢地提高了工資並改善了工作條件。反過來,這又增加了生產成本,為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低成本生產者創造了機會。在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工業資本主義的模式已經傳播到其他國家,並受到這些國家的現代化精英的追捧。
為什麼是棉花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這裏對棉花帝國所做的論斷不適用於其他商品。畢竟,在1760年前,歐洲人已經在廣泛地販賣多種熱帶和亞熱帶地區的商品,包括糖、大米、橡膠和靛藍。然而,與這些商品不同,棉花有兩個勞動力密集的生產階段,一個位於農田,另一個位於工廠。糖和煙草沒有在歐洲社會形成大規模的工業無產階級,棉花做到了;煙草沒有導致龐大的新型製造業企業的崛起,棉花做到了;靛藍的種植和製作過程沒有為歐洲製造商創造巨大的新市場,棉花做到了;美洲的水稻耕作沒有引起奴隸制和僱傭制的爆炸性增長,棉花做到了。因此,棉花產業跨越了全球,不同於其他任何行業。由於棉花產業以這些新方式將各大洲織在一起,它為理解現代世界、現代世界典型的極大的不平等及全球化漫長的歷史和資本主義不斷變化的政治經濟等問題提供了一把鑰匙。
我們難以看到棉花產業重要性的一個原因是,在我們的集體記憶中,它常常為那些煤礦、鐵路和巨大的鋼鐵工廠的形象——工業資本主義更有形、更巨大的證明——所遮蔽。我們常常緊盯着城市而忽視農村,緊盯着歐洲和北美現代工業奇蹟,而忽略工業與世界各地原材料生產者和市場的聯繫。我們往往傾向於把奴隸制、攫奪剝削、殖民主義等事實從資本主義的歷史中抹去,渴望塑造出一個更高貴、更純潔的資本主義史。我們傾向於將工業資本主義描述為以男性為主導,然而實際上很大程度上是女性的勞動締造了棉花帝國。
棉花這種植物本身不會創造歷史,但如果我們仔細地聆聽,它將會告訴我們世界上以棉花為生的人的故事:印度織工、亞拉巴馬的奴隸、尼羅河三角洲各市鎮中的希臘商人、蘭開夏高度組織化的手藝工人。棉花帝國正是由他們的勞動、想象力和技藝建成的。到1900年,大約1.5%的世界人口——成百上千萬的男人、女人和兒童——從事棉花種植、運輸或者棉產品製造。正如19世紀中葉的馬薩諸塞州一位棉產品製造商愛德華·阿特金森所言:“沒有任何其他一種產品,對這片土地的歷史和制度有着如此強大而邪惡的影響;可能也沒有任何一種其他產品,這片土地的未來福祉要更依賴它。”阿特金森所談論的是美國及其奴隸制歷史。
19世紀在美國種植園中運送棉花的黑人勞工
本書追隨着棉花從田地到船隻、從商鋪到工廠、從採摘者到紡紗工到織工再到消費者的歷程。本書不會把巴西的棉花史與美國的棉花史分開,把英國的棉花史與多哥的棉花史分開,或是把埃及的棉花史與日本的棉花史分開。要理解棉花帝國及與之相關的現代世界,我們只能將諸多地方和諸多民族聯繫起來,而非分別看待;他們影響塑造了棉花帝國,反過來又為棉花帝國所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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