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源創業邦專欄金角財經,作者凸魯,編輯周大錘,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醫藥代表正在消亡。
最近,行業龍頭恆瑞醫藥發佈半年報,淨利微增0.21%,創17年來最低,第二天股價開盤,重挫7.13%還不止,一路跌至9.99%收盤,幾近跌停。
從今年七月開始,恆瑞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銷售人員不是轉崗,就是被裁,連研發部門也難逃一劫。
醫改以來,解散整個銷售團隊已成行業普遍現象。
年初,輝瑞的血液腫瘤、抗生素,賽諾菲的中樞神經、抗生素類藥品,幾乎都面臨全線裁員的局面。輝瑞普強和邁瑞在去年11月成立的暉致,剛滿一個月,就開始壓縮成本。
據界面新聞報道,暉致計劃關閉或剝離多達15個工廠,並裁員至多9000人,佔其全球45000名員工總數的20%。
而就在半個月前,醫藥媒體賽柏藍曝出暉致再度裁員,整合慢病零售的東中國、南中國團隊,解散北中國團隊,最後的工作日為9月17日。
時代大勢,無法阻擋,曾締造藥企輝煌的300萬醫藥代表,如今走到山窮水盡處。
“去劫道不如去賣藥”“醫藥代表”這一職業,首次出現在80年代末。
彼時,美國強生在中國開設子公司西安楊森,延續國外的慣例,引進醫藥代表向醫生介紹藥物,收集、反饋患者的不良反應,更重要的是,讓醫生多開自家藥品。
由於那時醫療行業還沒徹底擺脱計劃經濟影響,醫生收入低下,在外企糖衣炮彈誘惑下,大批醫生跳槽成為國內最早的醫藥代表。
隨着改革春風吹拂,外企紛紛降落,國人也不甘落後,短時間內湧現出幾千家藥廠,坊間相傳:去劫道,不如去賣藥。
本來藥企和醫院平起平坐,隨着藥企數量的增加,醫生卻逐漸成為“甲方”。
李霄在九十年代進入一家醫藥配送商工作,負責把藥企、代理商準備好的藥物,配送到全國各地的醫院。在他印象裏,外企的醫藥代表都是行業金領,甚至可以和醫生進行學術對話。
但市場突然變了,新的醫藥代表崛起,什麼手段都能用,只要醫生多開藥就行。
30歲那年,李霄由於業績突出,當上兩省的市場部負責人,年薪八萬,比公務員父母的工資還高。在一場飯局上,有一位代理商勸他,“一年拼死拼活賺不了十萬,不如出來代理一個藥物。”
李霄後來才知道,自己從事的藥物配送是利潤最低的環節,藥品代理商的利潤(含醫生回扣)高達40%-50%,醫藥代表到手也有25%,相較於此,配送商的4%根本不值一提。
轉行出乎意料得順利,雖然沒學過醫藥,他也成為了一名醫藥代表。
醫藥銷售模式有兩種,直營和代理。前者專屬大廠,需要完善的銷售體系。小廠無法與之媲美,只好另尋僻徑。小廠藥物流向醫院的過程中,經過多級中間商,成本層層疊加,造成藥價虛高。
除此之外,產能過剩導致醫藥代表之間競爭激烈,大廠小廠為了拿下醫生,醫藥代表由最初的學術推廣,變為客情推動——替醫生處理個人事務,贈送早午飯、小禮物等,再後來,乾脆比起誰給的紅包更大、回扣更多。
李霄之前已經積累好資源,熟悉醫院的藥劑科主任,可以省去維護客情的環節。據他回憶,當年浙江一家地級市的三甲醫院,他負責的阿奇黴素一個月的用量是兩到三千盒,在15萬元的進銷差價裏,給醫生的回扣大約是10%到15%。
“看病貴,看病難”成為那個時代的底色,直到2014年的葛蘭素史克行賄案,這一切才被掀開。
葛蘭素史為了打開旗下賀普丁的銷售渠道,向政府、醫協、醫院、醫生多方行賄,導致這款在韓國、加拿大、英國分別售價為18元、26元、30元的抗病毒藥物,在中國賣出142元的高價。
事件曝光後,葛蘭素史克被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出30億的罰單,也引起醫藥反腐的巨浪,醫院掛起“醫藥代表禁止入內”的牌子,然而,只要藥品的銷售機制沒改變,一切遲早從頭再來。
藥企元氣大傷2016年,國家出手了,“集採”“兩票制”等政策的頒佈,逐步開始瓦解傳統醫療銷售模式。
2019年10月16日,國家醫療保障局正式發佈《關於印發疾病診斷相關分組(DRG)付費國家試點技術規範和分組方案的通知》,其中包含了兩份重要標準,分別為《國家醫療保障DRG分組與付費技術規範》和《國家醫療保障DRG(CHS-DRG)分組方案》。
文件名很長,內容簡單概括即全面推行DRGs制度。
DRG能通過大數據比較,得到一個確定的醫療費用,然後將病例根據不同特性進行歸類,按照確定的醫療費用對醫療機構進行補償。對病人來説,實際支付額僅與每個“病種”相關,而與治療的實際成本無關。
這意味着如果治療成本超過病種支付標準,醫院就要虧損。比如闌尾炎,從診斷到治療結束的定價為5000元,若醫院花了6000元,則要承擔1000元的損失。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醫療管理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蔡江南認為,“這是一種打包的捆綁支付,在保證服務質量的前提下,要使藥品、檢查、耗材、住院各方面資源的使用更有效和節約。因為收入固定,使用得越多,越會造成虧損。DRGs能有效提高醫療服務的效率。”
醫保支付方式改革不只是單純的控費,還從根本上影響醫療機構的診療理念和方式,帶動衞生資源的重新分配。
DRGs制度整頓醫院,“兩票制”“集中帶量採購”則對參差不齊的藥企下手。
“兩票制”即藥品從藥廠賣到一級經銷商開一次發票,經銷商賣到醫院再開一次發票。不能像以前開七票、八票鋪展市場,很多承包藥品的“小老闆”都在變革中倒台,一起被淘汰的,還有他們的經銷商小夥伴。
集中帶量採購,則擠出了藥價中的水分——帶量採購、以量換價、價低者得。
從2018年開始“4+7”試點,第一批25種藥,平均降價55%;2019年,第二批32種藥,平均降價53%;2020年,第三批55種藥,平均降價53%;2021年,第四批45種藥,平均降價52%。
自2018年集採以來,恆瑞進入國家集採的仿製藥共有28個品種,中選18個品種,藥價平均降幅高達72.6%。恆瑞在2020年11月開始執行的第三批集採涉及的6個藥品,報告期內銷售收入環比下滑57%。
藥企們被將了一軍,中標會被壓價,落標,則與不參與集採的藥企,只能灰溜溜搶佔剩餘20%的院外市場,情況更加不容樂觀。
客觀上,集採打擊了過專利保護期的高價原研藥,變相鼓勵國產仿製藥取代過期原研藥。有一點不得不提,仿製藥只是臨牀取代原研藥,兩者並不劃等號,仿製藥想要進公立醫院,必須通過“一致性評價”,然後參與集採。
恆瑞這幾年收入下降,主要原因就是在仿製藥市場的失勢。半年報顯示,恆瑞醫藥上半年研發投入25.81億元,同比增長38.48%,研發投入佔銷售收入比重達19.41%,創歷史新高。
過去靠“me-too”仿製藥打開市場的藥企龍頭,在新規面前,也不得不轉型。
集採追殺藥代傳統的銷售模式下,藥企的成功離不開藥代和代理商,如今藥企和代理商都自身難保,藥代能哪能安好?
殘酷的現實是,只要藥品納入集採 ,無論中標與否,都不再需要藥代。
根據賽柏藍的預估,未來在中國醫藥行業的處方藥體系裏,醫藥代表會從300萬,縮減到50萬左右。
被公司裁員還有補償,最怕的是被變相趕人。
以嶺藥業今年5月傳出銷售裁員10%,減掉60個辦事處的消息,裁員標準是指標低於70%的代表。久安醫藥的楊林去年年底被降薪75%,之後公司以不完成指標為由將他辭退。一氣之下,楊林申請勞動仲裁,才獲賠經濟補償金10.2萬元。
集採之下,國企的藥代慘遭圍剿,外企的藥代看似有更多選擇,但路也不好走。
梁曉陽學工商管理出身,當時門檻低,畢業直接進國企銷售中成藥。後來進入外企,負責原研藥的銷售,他才意識到自己專業知識的匱乏,“原來藥代還需要提供醫療服務。”
前年負責的靶向藥被納入集採後,整個產品線的銷售團隊就地解散,他被轉崗到新的藥品。外企有足夠的研發能力,開發新的原研藥,“不裁員,不喜歡的話可以主動離職。”
不過對於他們來説,轉崗意味着從零開始。
梁曉陽需要跟進研究結果,向醫生提供國內外數據、患者的反應該如何處理等。他在藥品正式上市前半年拿到資料,然後開始跑醫院。銷售環節的難易除了看個人銷售水平和知識儲備,也與運氣有關——“大醫院容易接受新生事物,有利於學術推廣,如果被分到小醫院,醫生相對保守,那有的忙了。”
過去,梁曉陽覺得藥代只要兩項能力:對人際關係的敏感和對產品的熱情。新規出來後,他覺得要再加一項,“對醫藥環境的嗅覺”——藥代選擇產品或公司要更加謹慎,儘量避開可能被納入集採的藥品。
不只是藥代謹慎,藥企招聘也變得小心翼翼,往往會等新一批的集採名單出來後,才會考慮招聘人才的問題。
據《第一財經》報道,藥代獵頭嚴秋觀察到,“有些特藥藥企,之前招聘藥代還會考慮專科生,或者普藥銷售出身的人,但現在要求越來越高,因為如今就是職位少、醫藥代表多的狀態。”
企業一邊裁人,一邊招人,説明大部分藥代無法滿足轉型的需求。
藥代培訓講師鄒曉微表示,“醫藥代表這個職業肯定不會消失,隨着‘醫改’等相關政策的推行,反而越來越專業,進入的門檻也會越來越高。”
梁曉陽為大環境趨向專業化而欣喜,卻對職業前景持悲觀態度,“暫時不建議新人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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