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雲變陣:從可進可退的棋子,到沒有退路的“全村希望”

華為雲變陣:從可進可退的棋子,到沒有退路的“全村希望”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王雲輝

4月9日,華為發佈內部文件,任命徐直軍為華為雲董事長,餘承東為華為雲CEO。

同時,Cloud BU新增兩個副主任,分別負責企業業務和流程IT。

這是今年以來,華為第三次對雲業務展開戰略調整。

在此之前:

1月27日,餘承東被任命為雲與計算(Cloud &AI)BG總裁(兼)、雲與計算BG行政管理團隊主任。

4月2日,雲與計算BG被撤銷。

此時,距離2020年1月,華為雲BU和存儲、服務器等部門合併,成立雲與計算BG,僅僅過去15個月。

2020年,華為的雲業務收入同比增長168%,在華為所有業務板塊中增速居首。

根據Canalys數據,截至2020年四季度,華為雲已經成長為中國公有云市場第二名。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高速成長的全新部門,卻遭遇瞭如此劇烈、頻繁的變動。

背後到底有怎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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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雲計算歷史上,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場面”,是2010年春天,中國第二屆IT領袖峯會上,關於“雲計算”的一場討論。

李彥宏説,雲計算是“新瓶裝舊酒”;馬化騰説,雲還是概念為時過早;馬雲説,阿里已經摸索了一年多。

華為的入局,也正是在這一年冬天。

2010年11月,華為發佈端到端的雲計算解決方案,啓動“雲帆計劃”,正式進入雲市場。

“華為在雲平台上,要在不太長的時間裏趕上、超越思科;在雲業務上,要追趕谷歌。”任正非當時放言。

此後,華為以每年一次的節奏,持續舉辦雲計算大會,不斷更新自己的雲產品、雲服務和雲生態。

如果只看時間線,這個時點並不晚,甚至稱得上相當早。

但為什麼任正非的豪言,多年之後仍未成真?

關鍵原因在於,在這很長一段時間裏,華為的雲業務定位,還只是做供應商,給運營商、企業客户以及其他雲公司提供各種基礎設施。

對於當時的華為來説,雲業務就是用一些雲計算的概念,或者一些雲計算技術,給自己的硬件產品換個包裝。

比如盒子,比如桌面雲,比如IDC,東西還是那個東西,只是換了個營銷方式。

換句話説,當時的華為的雲,和現在大家理解的雲,完全不是一碼事。

不過,華為之所以這樣做,也有自己的苦衷。

作為一家硬件基因的公司,無論運營商、企業,還是消費者,甚至“雲業務”本身,在華為的收入結構中,大頭都是硬件。

與華為其他主業相比,雲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小生意”,但作為一個重資產業務,要做大規模,卻必須先進行巨量投資,甚至連回收週期都看不清楚。

以阿里、騰訊等互聯網巨頭為例,近年來的雲投入,每年都是幾百億到上千億人民幣規模。

2011年,馬雲説,“每年給阿里雲投10個億,投個10年,做不出來再説”。結果阿里雲真的到了12年之後,才開始盈利。

更關鍵的癥結是,如果華為自己入局雲市場,也會對它的商業生態帶來破壞。

在運營商心目中,華為進行雲計算技術的研發,就是為運營商提供產品和技術,支持他們佈局雲市場,對外提供雲服務。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華為特別強調“上不碰應用下不碰數據”,正是為了讓包括運營商在內的客户安心。

如果華為也入局,自己做公有云服務,就會跟變成客户搶生意,導致客户對華為失去信任。那麼華為自身的品牌形象以及存量業務,都有可能受到破壞,甚至是致命打擊。

所以,對於雲業務究竟應該做什麼,不做什麼,華為內部始終態度糾結。

比如,華為的管理層對要不要自己做公有云的問題,就一度有過激烈的分歧與爭論。

最終,我們看到,在長達7年時間裏,華為從未在雲業務上真正發力。

它只是產品與解決方案(P&S)的一條產品線,華為核心業務的一架“僚機”,為運營商和企業客户提供基礎設施,再由這些客户對外開展各種業務。

比如,在運營商市場,以桌面云為切入點,推動雲IDC市場發展,助運營商實現ICT轉型。

比如,在企業與行業市場,聯合合作伙伴,提供雲計算解決方案。

任正非甚至在內部講話中強調,華為雲需要基於電信運營商的需求,來做雲平台和雲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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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流水,轉眼已經到了2017年。

此時,傳統行業數字化大潮漸起,企業上雲市場高速增長。

從長遠來看,雲已經成為一條華為必須重視的賽道,華為的未來產業生態,也一定需要端、管、雲的全面協同。

然而,面對阿里雲、騰訊雲等互聯網巨頭的洶湧攻勢,運營商的雲業務發展卻並不理想。這讓華為逐漸萌生了不再與運營商捆綁而是自己自已下場的心態。

餘承東就曾在一次內部業務會議上説:

“雲是未來,華為不能老圍着運營商做生意,這樣會死掉。”

華為雲終於開始提速。

2017年3月,雲業務獨立成為Cloud 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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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華為公有云、私有云、AI、大數據等業務融合,重組為“雲&AI產品與服務BU”。

2019年12月,華為雲計算技術有限公司成立。

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是:在2014年之後,華為一共設立過兩個以BU為名的組織體。

第一個是雲,第二個是車。

這兩個業務都有一個共同特徵:代表未來趨勢,是華為的重點賽道,組織職能需求高於產品線;但業務當下的市場規模和組織需求,都還達不到BG的體量和層級。

這種微妙的差異在考核上也有所體現。

比如,雲BU更注重考核成長性,而運營商、企業和消費者三大BG、更注重考核盈利能力。

當然,這個BU的業務規模能否走出預想曲線,成長到能與三大BG的核心業務並肩,依然存在懸念。

尤其是雲。

過去,在高度標準化的CT行業,華為可以盯住領先者,一路尾隨跟進,直到逐步取代。只要不犯錯誤,就能一直前進。

但在發展雲的時候,這條成功法則卻遇到了問題。

在IT行業,巨頭自成生態,標準互不相通,領先者就是規則制定者,尾隨者極難反超。而要另闢蹊徑,引領創新,華為在這個領域卻又缺少足夠的經驗和能力。

而在華為內部,到底發展公有云還是私有云,應該賣產品還是賣服務,也都一直沒有停止爭論。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雲BU獨立發展這顆棋子,正是華為的一招試應手。

先留出一定餘地,往前走幾步。

行得通,就奮勇追窮寇。

行不通,也可以退回來,重新調整。

這樣的思路也意味着,雲BU不期望,也做不到在短期內就有所成就,搬回金山銀海。

“我們不看當下(收入)是多一個億還是少一個億,我們關心十年後怎麼樣。”當時,華為輪值董事長徐直軍如此表態。

這是下慢棋的打算,先積大勢,不爭實地。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華為的節奏。

2018年12月1日,孟晚舟在加拿大温哥華被捕,2019年5月15日,美國商務部將華為列入“實體清單”。

在美國的持續打壓下,華為的消費者業務遭受重創。

根據IDC數據,在2020年第四季度,華為的全球市場份額已經掉到第五位,在蘋果、三星、小米、OPPO之後,出貨量鋭減至3200萬部。

在運營商業務增長空間有限的情況下,華為迫切需要新的增長引擎,來維繫自身業績。

新的形勢下,雲業務一下子從可進可退的棋子,變成了再無退路的“全村希望”。

以前,華為可以考慮反覆嘗試,不斷投入,摸着石頭慢慢過河。

現在,必須吹糠見米,儘快形成規模,儘快產生收入,儘快創造利潤。

所以我們看到,今年2月,77歲的任正非親赴山西,在礦坑裏説了這樣一段話:

“煤礦就是機會,這麼多煤礦,將來產生上千億價值,上千億可以養活多少人呀……我們不依靠手機也能存活。”

急切心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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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雲BU與計算產品線(服務器等)、存儲與機器視覺產品線、能源產品線合併,共同成為華為內部第四個業務集團:雲與計算。

同時,原“產品與解決方案”更名為“網絡產品解決方案”。

華為雲變陣:從可進可退的棋子,到沒有退路的“全村希望”

(圖片來源:雲頭條)

在很多人看來,2020年雲與計算的成立,是雲BU的“升級”;2021年雲與計算的撤銷,是雲BU的“降級”。

但這個“升”與“降”,其實都是錯覺。

前一次調整,是雲業務與其他幾個產品線的戰略整合。

後一次調整,是華為放棄整合思路,打散重組的再調整。

從始至終,雲BU一直從前那個雲BU,沒有本質性的改變。

真正需要解構的重點,是華為為什麼把雲和這幾個產品線放到一起,為什麼又把它們拆開。

華為雲變陣:從可進可退的棋子,到沒有退路的“全村希望”

中信證券這張圖,完整釐清了當初研發體系調整的細節。

多年來,在華為雲與阿里雲等其他雲廠商競爭時,一個主要的差異在於:

華為更多是依託底層的硬件技術優勢,從下往上打;而其他廠商基本上都是藉助應用和數據優勢,從上往下打。

而這張圖讓我們看到:

包括IT、IoT、IPTV、智能計算在內,除了三大BG業務直接相關的部分,其他與企業信息化有關的硬件產品線,全部都併入了雲與計算。

加上雲BU,就集合了華為的IT產品線力量,構成了一個軟硬件一體化的,完整的企業信息化服務產品體系。

再看一下雲與計算BG的官方定位,我們就能明白華為對它寄予的厚望:

對華為雲與計算產業的競爭力和商業成功負責,承擔雲與計算產業的研發、Marketing、生態、技術銷售、諮詢與集成使能服務的責任。圍繞鯤鵬、昇騰及華為雲構建生態,打造黑土地,成為數字世界的底座。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

長期以來,華為雲業務的經營模式,都與華為其他業務近似:產品線研發產品和解決方案,然後由各業務BG的市場前端部門來承接客户,提供銷售和服務。

但云與計算BG成立後,承載了華為在智能計算領域的野心,需要快速在公有云乃至混合雲市場打開局面,也具備了生產、銷售、服務職能。

很快,雲與計算BG和企業BG兩個組織之間,大量的協同問題不斷產生。

比如,一線有代表處專業化分工過細,接口多了,幹部多了,彙報多了,實際幹活的人卻少了。

一線分成兩個組織後,增加了很大的溝通成本;政企做了決策以後,再到雲那邊溝通,兩邊頻繁開會,效率也下降了。

“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客户卻難受了,本應該團結一致為客户服務的力量形成內卷。

一些項目上,甚至出現重疊,形成了雙手互搏。

2020年底,在一次內部會議上,任正非明確表態,這些問題既降低了內部運作效率,也直接影響了客户和夥伴的滿意度。

“我們現在存在的問題是一個服務能力、多個責任中心,力量碎片化。”任正非説。

他同時表示,兩個BG更應該在一線形成場景化的合成作戰:

雲與計算BG應重點抓好華為雲平台的建設,抓好產業生態的建設,做大產業空間,同時抓好解決方案與技術支持,建立一支真懂雲和計算業務的專業化隊伍;

EBG作為統一客户界面,要更多貼近客户,充分理解客户需求,強力的推動專業部門打造有競爭力的解決方案。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今年以來,雲與計算迎來了新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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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餘承東取代侯金龍,出任雲與計算BG總裁(兼),同時擔任雲與計算BG行政管理團隊主任。

彼時,外界普遍認為,這是雲與計算BG要進一步做大、做強的信號。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恰恰相反。

4月2日,成立僅15個月的雲與計算BG被宣佈撤銷。

與之對應的,是大量的管理調整:

1、 “Cloud BU”直接向ICT基礎設施業務管理委員會彙報。原華為消費雲服務總裁張平安被任命為Cloud BU總裁。

2、計算產品線、數據存儲與機器視覺產品線整建制切入網絡產品與解決方案部,後續再根據業務變遷做進一步的組織優化。同時,網絡產品與解決方案部更名為“ICT產品與解決方案部”。

3、原雲與計算下屬的諮詢與集成使能服務部、國際雲與計算業務部、財經管理部、質量與運營部、戰略與業務發展部、Marketing部等隨相關業務切換與調整。

4、計算產品線下的“計算硬件開發管理部”更名為“雲與計算硬件開發管理部”,並在其下設置“雲硬件開發部”,對雲硬件競爭力負責。

5、中國區及海外各地區部的“雲與計算業務部”更名為“雲業務部”,其下屬的計算業務部、數據存儲與機器視覺解決方案部分別遷移到政企/企業業務部下的解決方案銷售部和運營商業務部下的Marketing與解決方案銷售部。

顯然,這一系列的調整,尤其是“計算硬件開發”到“雲與計算硬件開發”的更名,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雲業務獨立發展,不再和服務器、存儲等硬件捆綁。

這意味着,未來的華為雲,目標不是再走賣硬件的老路,而是要拋開包袱,從設計開發階段就堅定走雲服務的路子。

換句話説,就是要從以前的硬件產品思維,向軟件服務思維轉變。

在外界來看,華為無論是業務基因,還是企業文化,這都是一次非常難以實現,需要自我革命的“大轉身”。

但這也是華為雲破局的唯一方向。

不論未來如何發展,華為的態度都已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決。

4月9日,華為內部發文:任命華為輪值董事長徐直軍為華為雲董事長,華為常務董事、消費者BG CEO餘承東為華為雲CEO。

同時,Cloud BU新增兩個副主任,彭中陽和陶景文分別負責企業業務和流程IT。

由華為內部對雲業務最支持的輪值董事長和頭號大將餘承東搭班,掌舵Cloud BU發展,這是目前華為所有組織體中,最豪華的配置。

而華為企業BG總裁彭中陽與質量流程IT總裁陶景文以“副主任”身份的參與,也是在為有效打通Cloud BU與關聯組織體協作提前布子。

在此之前,任正非也曾在2020年末的講話中明確表態:

“華為雲不是我們傳統硬件設備的領先優勢,開發產品並銷售產品,而是華為面向客户商業模式的改變,即由賣產品改變為賣雲服務。必須構建賣雲服務的能力及支持面向客户提供雲服務的運營、運維能力。”

從未來來看,華為雲獨立運作後,一個緊要之務就是建立成體系的產品矩陣,和深入到業務核心的運營能力。

在這個過程中,銷售體系如何搭建,如何與區域組織協同,如何處理跨部門的協作關係,都是其高管團隊必須直面的挑戰。

值得注意的是,在華為雲戰略調整同時,華為針對政企數字化市場的主力軍中國區也在變陣:

中國區政企業務部原總裁蔡英華、中國區雲與計算業務部原總裁史耀宏均已卸任,新任的政企業務部總裁是原華為歐亞地區部總裁吳輝。

多年來,華為已經有過很多次自我革命,比如一度堅決不做手機,後來成為了國產手機老大。

在雲業務上,它能否再一次成功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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