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駐阿根廷、西班牙特約記者 闞山巴潤石 環球時報記者 黃蘭嵐 林小藝】“感謝中國政府提供的幫助!”這是阿根廷經濟部長馬薩當地時間週一發出的肺腑之言。他對外宣佈:阿根廷政府將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償還即將到期的27億美元債務,其中10億美元為拉美開發銀行提供的資金,另外17億美元將動用中國與阿根廷貨幣互換協議下的等值人民幣支付。《布宜諾斯艾利斯時報》等阿媒認為,阿中兩國擴大貨幣互換協議可以解決該國美元短缺的問題,“中國無疑助了一臂之力”。從金融領域擺脱美國的“霸權陷阱”,是越來越多國家的迫切需要。其中的一個背景是:從南美多國到亞洲的斯里蘭卡等國,從歐亞大陸的俄羅斯再到非洲的30多個國家,都有美國“禿鷲基金”的身影。《環球時報》記者近日展開調查,釐清美國金融機構和利益集團如何利用“禿鷲基金”加重新興市場國家的債務負擔,又如何利用“金融恐怖主義”讓一些國家落入“霸權陷阱”。
當地時間2022年3月17日,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阿根廷參議院批准通過阿政府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達成的償還450億美元貸款的債務重組方案。(視覺中國)
“經濟和金融的恐怖主義”
“禿鷲基金”(vulture funds)顧名思義。“vulture”一詞本意“禿鷲”,在英文中也指“乘人之危的人或趁火打劫的人”。數十年來,美國一些銀行和投資者與本國利益集團勾結,在多國製造債務危機,以攫取鉅額財富。
今年以來,阿根廷政府與國際“禿鷲基金”之間的債務官司再度變熱。多家阿主流媒體報道了紐約地方法院和倫敦高等法院對阿根廷政府的不利判決。2月28日,阿根廷最大報紙《號角報》報道説,紐約地方法院“下令阿根廷政府向‘禿鷲基金’付款”,該法院普雷斯卡法官判決阿政府向多家投資基金支付總計1.383億美元的債務本息。普雷斯卡還下令凍結阿根廷政府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一筆資金,作為該國償還上述債務的擔保。
4月5日,阿根廷《金融界報》發文稱“倫敦高等法院裁定‘禿鷲基金’勝訴”。根據裁定,阿根廷政府須向多家“禿鷲基金”支付共13.3億歐元的債務本息。上述基金持有阿根廷於2005年和2010年在債務重組期間發行的“與GDP掛鈎的債券”。按照倫敦判決案的阿根廷辯護律師説法,自2005年首次發行“與GDP掛鈎的債券”以來,阿根廷已向其持有人支付了近百億美元。
這些消息激起阿根廷民眾的憤怒。長期從事經濟新聞報道的阿根廷媒體記者馬努埃爾告訴《環球時報》記者,近年來阿根廷飽受債務問題困擾,通過發行外債從國際市場融資的渠道幾乎被堵死,導致經濟調整空間受到嚴重製約,阿根廷至今仍是拉美地區負債最重的國家之一。今年以來,阿根廷通脹創30年新高。受大旱影響,阿根廷農產品出口遭遇重創,僅這一項損失預計就高達200億美元。當前阿根廷政府正面臨貿易收支惡化、外匯儲備下降加大等難題。此時“禿鷲基金”趁火打劫,再次試圖從阿根廷央行攫取資源,體現了美國為自己私利不顧他國安危的金融霸權,加重了受金融危機影響國家人民的苦難。
上世紀90年代,美國的“新自由主義”在阿根廷大行其道,阿政府利用國際低利率環境大量舉債。2001年該國爆發金融危機,國家陷入總額高達千億美元的債務違約。為儘快走出債務泥沼,政府分別在2005年和2010年兩次對違約債務進行“砍頭式”重組,折價高達70%。當時約92%債權人接受重組。以美國埃利奧特管理公司旗下NML資本公司等為代表的“禿鷲基金”藉機抄底,從未接受債務重組的債權人手中以約4800萬美元的價格購買了面額為6.3億美元的債券,要求全額回報。
阿根廷政府特別是左派領導人執政時經常痛批“禿鷲基金”。阿根廷副總統克里斯蒂娜今年4月6日在社交媒體上説:“‘禿鷲基金’總是獲得不遵守法律的判決。”克里斯蒂娜2007年至2015年擔任總統期間,曾在2014年9月召開的聯合國大會上痛斥“禿鷲基金”,指責其背後是“經濟和金融恐怖主義”,因為“恐怖分子不僅指引爆炸彈的人,也指那些破壞(他國)經濟穩定,製造飢餓、痛苦和貧困的人”。
專靠“落井下石”發財
自2001年年底爆發金融危機以來,“禿鷲基金”對阿根廷經濟的傷害就一直在延續。據報道,市場消息人士表示,阿明年3月31日仍有約7500萬張“布雷迪債券”到期。在支付款項之前,阿根廷不能從美聯儲的賬户中提取擔保。想釐清阿根廷的債務問題,至少要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當時受美國大幅加息的衝擊,阿根廷和許多拉美國家都出現了主權債務違約。1989年,時任美國財政部長布雷迪提出瞭解決拉美債務違約問題的建議,推動阿根廷等國進行債務重組,在那次債務重組中發行的新債券,被稱作“布雷迪債券”。2001年,阿根廷再次出現經濟危機時,為解決舊債而發行的“布雷迪債券”也陷入違約。
美國“禿鷲基金”對阿根廷政府的償債官司中,最獲利的是共和黨的狂熱捍衞者保羅·辛格。據報道,保羅·辛格目前資產規模達550億美元。僅從2001年到2016年,他就從阿根廷違約債券中獲得24億美元本息償還。1977年,時年33歲的保羅·辛格創立了自己的投資公司——埃利奧特管理公司。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該公司一直在從秘魯、剛果共和國等陷入困境的國家購買債務。當別人指責這樣做缺少道義時,保羅·辛格卻辯稱,這是“與不遵守市場規律者鬥爭”。
在國際資本市場上發行債券是一種國家行為。一個國家發債時得到了國際資本,可用於本國發展。有的國家後來經濟形勢不好,政府失去還債能力,就出現債務違約,這種情況在發展中國家是比較常見的,特別是在拉美國家很多見。債務違約後,通過談判進行重組,也是一種正常情況。多數債權人會在條件合適的情況下接受重組。“禿鷲基金”就是看準這樣的機會,對一些國家出手,或者説“落井下石”。
面對“禿鷲基金”的訴訟,阿根廷等國政府一般會積極應訴,不應訴的話會很快收到不利判決,面臨還債壓力。但應訴的成本也非常高。阿根廷本國的律師一般不具備在紐約或倫敦應對這種訴訟的能力,需要聘請國際水平的律師事務所,而這些律師的收費非常高。更重要的是,最後多數判決還是有利於債權人。當法官作出最終判決後,阿根廷政府一般選擇還債。因為如果不還債的話,該國政府在海外的資產會被凍結,如果國際融資渠道堵塞,就沒有條件再借新債了。
今年1月以來,一家名為CRF的“禿鷲基金”在倫敦法院起訴古巴政府和古巴中央銀行,要求古巴支付7800萬美元的兩筆貸款及其利息。這些款項最初是由歐洲國家的銀行在上世紀80年代貸款給古巴的,當時這筆信貸是以德國馬克借出的,而這種貨幣早已經不存在。有關債務問題的專家表示,如果古巴在這個官司中輸了,可能需要向其他類似的債權人支付數十億美元的欠款。在最壞的情況下,會導致古巴在境外的資產被凍結。古巴中央銀行負責人明確表示:“CRF不是古巴國家銀行或古巴的債權人,從來都不是。”
“禿鷲基金”已經讓很多拉美國家頭痛不已,如果再遇到“毒鏢”債權人則會損失更為嚴重。2003年註冊於開曼羣島的EM公司幕後所有者是美國著名的“禿鷲投機人”肯尼思·達特。達特成名於巴西金融危機,當時他以面值25%到40%的價格購買了大量巴西債券,一舉成為巴西政府第四大債權人。當時巴西政府正與全球700多家銀行就債務重組談判,而達特一人就阻止這項談判達一年之久,最後巴西不得不用6億美元贖回了他用3億多美元買去的債券。達特隨後又在俄羅斯和厄瓜多爾的金融危機中獲得暴利,這一連串動作使他贏得了“毒鏢”的綽號。
散播謠言是其慣用伎倆
“禿鷲基金”傾向於以低於面值的價格購買不良資產,然後通過惡意訴訟尋求全額追討,獲得天文數字的利潤。觀察人士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幾十年來,“禿鷲基金”從阿根廷、肯尼亞、厄瓜多爾等多國攫取了大量資金。2005年,一些“禿鷲基金”公司將阿根廷告上美國法庭,要求阿根廷全額償還債務本金和利息。在美國司法多次變相干預阻撓下,2016年,美國法院最終迫使阿根廷達成協議,裁定該國必須償還幾家主要“禿鷲基金”本息共計46.5億美元,相當於阿根廷當年國內生產總值的0.83%。根據當年的協議,保羅·辛格的NML資本可以從其約1.77億美元的投資中獲得22.8億美元,總回報率高達1180%。據媒體報道,除了支付這筆鉅額償款外,阿根廷還得支付“禿鷲基金”打官司所產生的法律費用。
在《紐約時報》2016年4月發表的一篇名為《“禿鷲基金”如何綁架阿根廷》的評論文章中,作者警告稱:“‘禿鷲基金’與阿根廷達成的協議,將讓整個國際金融體系付出高昂代價,因為它在鼓勵其他基金也堅持(拒絕債務減記),使債務重組變得幾乎不可能。畢竟,如果債權人只需等待就能從一小筆投資中獲得極其高額的回報,那他們為什麼還要接受減記呢?”
在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特約專家餘翔看來,為實現獲取高額利潤的目標,“禿鷲基金”還往往會通過製造恐慌氣氛,進一步損害相關國家的市場。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散播謠言是美國政府和“禿鷲基金”的一項慣用伎倆,“當(一個國家或地區)經濟狀況不佳時,謠言和假新聞往往會掩蓋事實,混淆視聽,從而進一步惡化當地的市場前景,讓‘禿鷲基金’更有機可乘。”
據英國《衞報》報道,被阿根廷人稱為“金融恐怖分子”和“禿鷲領主”的保羅·辛格,其掌管的基金上世紀90年代以1140萬美元的折扣價購買了價值2000萬美元的秘魯違約債務,最終通過訴訟迫使秘魯政府支付約5800萬美元的款項。
為了獲取利潤,美國“禿鷲基金”的債權人還經常用強硬手段。美國一家“禿鷲基金”曾試圖利用法律漏洞要求經濟陷入貧窮的非洲國家償還債務。據《衞報》報道,這家“禿鷲基金”曾試圖將某非洲國家駐華盛頓大使館作抵押,逼迫該國政府支付首批債務。2012年,保羅·辛格的公司根據美國法院的命令,在加納扣留了一艘阿根廷海軍艦艇,要求阿償還違約的政府債券。有觀察人士分析認為,保羅·辛格之所以屢屢得手,很大程度來源於他熱衷政治活動,甚至被稱為共和黨“最想要的捐款人”。
“長期以來,美國華爾街金融勢力同美國國會和聯邦政府關係密切,有動力也有能力通過干預國家法律和政策制定,維護其不當得利。”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研究員張躍文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據介紹,美國“禿鷲基金”的訴訟行動通常是在美國法院展開的,美國法律也支持為維護勝訴方利益而展開國際追索甚至國際制裁的國家行為。由於法院關注的是具體違約案件,而較少考慮具體案件與其他國家整體主權債務重組的關係,從而在客觀上導致“保護一小撮,傷害一大羣”的後果。
張躍文表示,“禿鷲基金”在國際資本市場上的活躍與美國霸權、美國國內法律的縱容、國際化資本市場有直接關係,“在全球治理缺失和美國霸權肆虐國際金融市場的情況下,美國‘禿鷲基金’的行事風格可能越來越強勢。”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因為‘禿鷲基金’在全球各地的行動不會危害到美國國家利益,相反為美國實施金融霸權和長臂管轄提供了機會,使得美國以保護本國利益為藉口干涉和擾亂他國內政。”
相關專家認為,在當前的全球經濟風雲激盪中,人們頻繁地看到美國政府與“禿鷲基金”債權人等金融大鱷聯手收割全球利益的身影。但美國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的所作所為給其他國家帶來的深重災難,反而四處妄加指責中國在設“債務陷阱”。不過,美國的這些謊言,現在已無法再欺騙世人。阿根廷等越來越多的國家加深同中國在經貿、金融等領域的合作並特別感謝中國政府提供的幫助已經説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