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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上週四暴跌前,美股在短期內一路飆漲,甚至推動納指創下新高,讓眾多投資專家和觀察家大呼看不懂。
在《紐約時報》的專欄當中,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格曼做出了自己的分析,揭示了這一非理性繁榮上演的來龍去脈,並指出了這一泡沫造成的另一預料之外,卻又讓人不寒而慄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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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即克魯格曼的專欄全文。
歷經多年之後,赫茲租車再度成為了第一。只不過,這個第一併不是市場份額的老大,因為他們現在遠遠落後於Enterprise。事實上,,這是個並不光彩的第一,即,赫茲已經成為了當下美股市場瘋狂情緒的頭號例證。在新冠病毒疫情期間,瘋狂情緒已經席捲了市場,而且完全可能造成非常重大的損害,這不單單是因為扭曲了股價,更是因為特朗普總統和他的寵臣們一直將股市的表現視作自己成功與否的重要指標。
赫茲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具體來説,上個月,這家本已債台高築的公司發現,由於疫情的影響,他們的生意斷崖式下滑,最終他們不得不根據《破產法》第十一章申請破產保護——這種破產架構之下,公司可以在繼續運轉的前提下重組其債務。
歷史記錄顯示,大多數企業都可以在經歷這種破產階段後存活下來,只不過,這些企業的股東們卻十有八九要血本無歸了。從這個角度説來,赫茲的股票當下幾乎可以看作是一文不值。
事情最初的發展似乎也是按照這樣的邏輯進行的,消息傳出後,赫茲股價一路暴跌,到了6月上旬,已經跌到1美元之下,回望2月疫情爆發前超過20美元的水平,恍如隔世。可是,就在這當口,戲劇性的場面開始上演了。突然間,投資者紛紛搶購赫茲股票,將其價格推高了500%以上。乘着這樣的勢頭,赫茲還在破產當中宣佈,他們計劃增發股票,籌措更多資金。
事實就是,赫茲的故事絕非個案,而是當下一種廣泛存在的現象的代表。從5月中旬開始,直至上週四暴跌,市場之所以能夠在此期間上演驚人漲勢,很大程度上都要歸因於投資者蜂擁買入品質高度可疑的股票的交易——對於他們這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行為,一位觀察家用最粗俗,但又最形象的語言做出了總結,“搶屎”。
誠然,股市與現實經濟脱節的情況不時總會發生,沒有什麼值得驚奇,但是當下,美股又何止是與現實經濟脱節,簡直是與整個現實世界完全脱節。
那麼,市場這是怎麼了?要理解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妨將迄今為止所發生的一切理解為一場三幕劇。
第一幕當中,伴隨疫情的威脅日益清晰,金融市場遭遇全面暴跌。股市的下跌是有着雙重理由的。一方面,這反映了投資者對未來企業利潤的表現產生了深度擔心,而這不必説是完全正當和合理的。另外一方面,這也反映了一場金融危機正在發展之中的現實——短短几周之內,信貸市場就幾乎完全凍結,與2008年曾經發生的場面極為相似。
不過,美聯儲在這時候站了出來。他們循序行動,開始購買債券,推出特別放款工具,幾乎是完全靠着一己之力在確保市場正常運轉,資金自由流動。
在這種情況下,大戲進入了第二幕,股市大舉反彈,挽回了前面暴跌造成的一半損失。
直至這一階段,股市的表現應該説還都算是有道理的。可是,接踵而至的第三幕就未必了,在最新的這一幕當中,股價飆漲,幾乎收復了之前的全部失地,納指甚至還衝上了新高。事實上,這一波漲勢已經具備了一場泡沫的幾乎全部常見特徵。
這種行情的世界級研究權威、“非理性繁榮”説法的發明者席勒曾經指出,所謂泡沫,本質上説來就是自然形成的龐氏騙局——後來者推高價格,讓先來者獲得巨大利得,進而吸引更多人加入,不斷循環,直至新資金因為某種原因斷流,一切便突然崩塌了。
美股近期的飆漲就是如此。美聯儲一手推動了股市從3月低點開始復甦,而這一波行情又鼓舞了一些投資者,讓他們開始買進。接下來 ,這些人的樂觀就形成了一個自我證實,自我實現的循環,因為最初的漲幅又吸引了更多曾經謹慎,但是現在卻害怕錯失大漲行情的投資者加入進來。看上去,整個過程與1990年代的互聯網泡沫的邏輯頗為相似,只不過這一次的事態發展時間要快得多。
儘管這些投資者和他們的行動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力,目前還有爭論,但是無論如何,大多數的證據都顯示,在當下這顯而易見的泡沫當中,懷抱着暴富夢想的零售投資者,即所謂“小散”們至少也是扮演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事實上,正常時期,他們當中很多人往往會選擇去賭球或者買彩票來“找刺激”,是疫情和封鎖將他們推向了股市,而赫茲也再度證明,他們在投資股票時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品質。
那麼,大機構投資者哪裏去了?他們只要拋出手中的股票,不是很容易就可以將這種非理性繁榮打壓下去嗎?正如凱恩斯很久之前就已經指出的,這些通常扮演市場壓艙石角色的穩健派投資者在“反常時期”往往都會傾向於放棄做判斷。從這個角度完全可以説,當下美股市場的最大特點之一就在於,“聰明錢”沒有任何確信,而“傻錢”卻滿懷熱情與衝動。
上週四的大跌也許——只是“也許”而已——標誌着泡沫正在破滅。只不過,這重要嗎?
直覺角度,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毋庸贅言,股票價格肯定會對商業投資和消費支出有一定影響,但是這影響恐怕也大不到哪裏去。
關鍵在於,特朗普一夥人可是將股價看作自己政策成功度的終極指標之一的。記得2007年,大衰退前夜的時候,現在已經是特朗普首席經濟顧問的庫德洛就曾經宣稱,一切都美妙無比,因為股市在上漲,而股價正是“一個國家健康、財富和安全的最佳晴雨表”。
因此,特朗普會將股市的上漲當作對自己所有政策的最高認可,比如在疫情尚未完全控制住時就提前重啓經濟,比如拒絕為失業者提供更長時間的幫助等。換言之,小散們造就的非理性繁榮其實恰好為一個不負責任的政府提供了胡來的藉口,第一個無視現實世界的其實正是這個政府本身。
也許,股價的下跌可能會促使人們重新思考當前的局面,但是無可爭議的是,不負責任的政府和政策造成的不少重大損害,現在是木已成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