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最大聲:"蝶貝蕾"傳銷出逃者:BOSS直聘拉人效果最好

  24歲的錢江,2017年4月被親友從天津靜海的傳銷窩點解救出來。

  此前,從事IT行業的他在北京找工作不順。3月,他在中華英才網看到一則招聘信息,職位是“iOS工程師”,月薪是8000-13000元,發佈者顯示為“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人事部韓萌萌”。

  對方稱可學習先進技術,令錢江格外心動。殊不知,他將陷入一家名為“蝶貝蕾”的傳銷組織。這個組織自稱為“家”,一個“家”約有12名普通成員和新人,兩名被稱為“扛家”的小頭目,一名領導。一個網絡大約包含10個“家”。

  歷經十餘年發展的傳銷組織“蝶貝蕾”,分支流竄各省,其模式不斷更新,該組織成員9成以上來自網絡招聘,在警方的不斷打擊中,削弱又壯大,直到近期再次受到公眾高強度關注。

  早在2006年,公安部督辦的“蝶貝蕾”傳銷大案,涉案者多達50餘萬人,涉案金額20億元之巨,犯罪嫌疑人遍佈全國30多個城市,成為迄今為止中國破獲的最大傳銷案。

  資深反傳銷人士李旭已經與“蝶貝蕾”打了13年交道。他告訴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007),“蝶貝蕾”是一個初級版的北派傳銷組織。由於該傳銷組織從北方傳向南方,稱之為北派傳銷,因為其採取“軟暴力”而區別於其他赤裸裸毆打、控制的暴力傳銷,被視為“初級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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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遞簡歷次日,錢江收到了面試通知,兩天後,自稱是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技術經理給錢江來了電話。

  對方稱,看到他的簡歷比較合適,並且這邊有先進的技術可供學習實踐。這讓錢江一下心動了。錢江説,作為剛畢業不久的學生,他迫切希望習得IT行業的先進技術。對方問,是否接受工作外派3-5個月。錢江欣然應允。

  “他問的問題很專業,沒有生疑。”錢江説。然而,錢江抵達“外派項目”地址時,一切已由不得自己掌控。

  他發現,自己此前網上看到的所謂招聘,全都是精心設計的騙局。所謂“技術經理”不過是傳銷小頭目。

  “他們普遍用的招聘平台就是BOSS直聘和中華英才網,除了‘扛家’和新人,裏面的每個人都這麼做,每天從早上6點起牀到晚上10點睡覺。”錢江提到,用自己的電話邀約就不必這麼幹,但只有極少數人願意,“因為都不願拉自己的朋友,所以都在網上拉陌生人。”

  2017年4月,一個“扛家”拿着他的手機註冊了BOSS直聘和中華英才賬號。隨後,在網上隨意搜了一家公司,告訴錢江公司名,怎麼發佈招聘信息,如何與‘應聘者’聊天,需要獲取哪些信息等。

  “這是個昧良心的事兒,當時覺得自己跟別人無冤無仇的,要把別人拉進這裏受苦,心裏很不舒服,但不這麼做,自己會受到傷害,也出不去。”聊及網絡“拉人”的感受,錢江説。

  網上騙人來傳銷,崗位設置、工資水平等都是有講究的。錢江介紹,設置怎樣的崗位,是根據這個“家”成員的專業技能來的,學IT的,可以冒充項目經理發佈招聘信息,自己做面試官;不會IT,我就説HR,然後請IT專業的老闆去冒充項目經理去面試。

  “我在的傳銷網絡主打的是建築、烘焙、廚師、IT、化妝美容等行業招聘。”錢江説,工資水平設置為行業中上,不算高也不算低。外界單看招聘信息,很難看出是否屬於傳銷。

  錢江介紹,幾分鐘就能收到幾十份簡歷,有的甚至能到幾百份,“一天就發一條招聘,有時候一條招聘可以用好幾天”。

  面試時,所謂“HR”要問清楚對方家庭信息和個人情況,並記錄下來,以免他在進“家”後撒謊。一直到受騙者到了天津,才向領導報告,把掌握的信息上報,派人去接。錢江説,有的時候新人幾天不來一個,有時候一天來三四個。

  他表示,通過網絡拉來的人,佔到網絡成員的9成以上,“我沒有聽説誰是打電話拉過來的”。

  從網絡招聘渠道來看,以BOSS直聘的效果最好。他解釋説,BOSS裏面可以和應聘者直接聊天,最重要的一點是容易審核通過。相比之下,當時在中華英才網發佈招聘崗位就難一些。

  8月3日凌晨,“BOSS直聘”已對所有招聘者執行“事先審核認證”的流程。

今日最大聲:"蝶貝蕾"傳銷出逃者:BOSS直聘拉人效果最好

  傳銷的模式就是“拉人頭”。圖/北京時間資料

  接站經過精心設計

  3年前,康國強在天津靜海的“蝶貝蕾”時,傳銷組織還只是通過電話、QQ、微信拉人,“男的基本拉不過來人,基本靠女的拉人,靠色誘輕鬆就能騙過來,一個女的3天騙一個,騙過來最小的16歲”。

  康國強受女友之騙進入傳銷,在“蝶蓓蕾”的半年裏,他從“帥哥”到“老闆”躍升為“領導”,但不僅沒賺到錢,反而賠了3萬多元。

  回想起來,康國強發現自己走過的每一步都被精心設計。

  2014年元旦前後,再過20天就是春節。康國強在北京通州隨父親在工地幹活。多日不見的女友時不時來電,“她説自己到了天津,在做主管,想我了。打來5分鐘就匆匆掛了”。

  幾天後,康國強坐火車到了天津站。女友來電,叫他去靜海。到了靜海站,女友要求在火車站對面的商場見面,一起的還有跟隨而來的穿着邋遢的一男一女。”

  康國強説,女友指着尾隨而來的女子説,這是她朋友劉麗,而男的是她朋友的男朋友黎強。見面後,對方不停打聽自己的身份信息。在進入傳銷窩點後,黎強寸步不離跟隨自己,最後成了康國強“入行”的“師傅”。

  “誰來接,怎麼接,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康國強説,女友前期的電話是試探基本情況。傳銷組織派出黎強,源於他和康國強經歷相似,都在工地上待過。

  前呼後擁,到“家”後,身後的門被鎖上,手機由女友順走。

  康國強提到的“家”,是一所普通的農家院。一個廚房,2個卧室。男的女的擠一屋,打“升級”。這裏看起來很活潑。室友們熱情招呼他一起玩,還有人給他用鐵碗倒水,晚上睡覺前,還有人給他倒洗腳水。

  “在裏面你要裝的很開心。你只要露出一點不開心,就會有人找你談心。”康國強説。

  “‘蝶蓓蕾’裏面直接毆打控制的現象相對較少,這也是他們做得久、做得大的原因之一。”李旭表示。

  窩點內等級森嚴

  多名有蝶貝蕾傳銷經歷人士向北京時間介紹,“蝶貝蕾”為了便於管理,有相當嚴格的“規矩”。

  “不準談戀愛、不能説髒話、吃飯領導先吃。”離開“家”3個月後,李楠仍然可以一口氣數出多條“家”中的規矩。

  在錢江和康國強印象裏,講規矩最多的是吃飯。

  每天只有午飯和晚飯兩餐。主食是饅頭加鹹菜。有時會有稀飯,“基本上看不到米粒”。

  即便如此,這頓飯在“家”中依舊規矩多多。擺放在院子裏的長方形桌子當做餐桌。領導的位置在中央,“扛家”在領導對面,新人坐在領導的左邊,其他人分列兩側。通常情況下,小頭目負責把伙食做好,通知開飯,最後等待領導上桌。

  康國強説,開飯前,大家2人站成縱排,面對領導。領導説:“坐吧”。眾人説:“領導先坐。”一眾人等坐下。

  接着,有成員掰饅頭,分稀飯,第一份盛送到領導面前,按照級別順序,接着是盛給兩位“扛家”,然後是其他人。這時候領導會説:大家吃吧。眾人答:領導先吃。“領導吃下第一口饅頭,才能開始吃飯。飯後,大家會爭着洗碗。

  也有不適應的。2014年3月的一天上午,康國強所在的“家”來了一個20出頭的小夥。“頭壓得低低的,沒精神。”趁着康國強出廚房間隙,他拿廚房菜刀割脈,被跟隨者拉住。

  “廚房的刀都缺口子了,切土豆都很費力。”當時負責“家”中伙食的康國強説。

  “你看着我幹嘛?”當日午飯,領導問小夥,“我害怕。”小夥答。隨後,領導問眾人:“你們害怕嗎?”眾人放下碗筷,大聲答:“不怕!”小夥隨即轉身撞牆。

  康國強説,當天下午,小夥就被送走了,具體送到了哪裏,不清楚。

  傳銷組織甄選新人有一套標準:“太窮的不要,太富的不要,結婚的不要,有外債的不要,在逃犯不要。”錢江説,還有出生在90年之前的不要。

  貓鼠遊戲時刻上演

  躲避警方打擊,頻繁轉移陣地,是蝶貝蕾傳銷網絡最常見的手法。

  “組織會把警察描述得特別壞,前來檢查的協警被稱為‘二狗子’。”康國強説。

  康國強進入蝶貝蕾,趕上了一次大轉移。大年初二,他們約200人聚集在天津泰亨大酒店吃年飯。當晚,他們收到轉移通知,來了好幾輛大巴,整體轉移到河北廊坊一個農村。康國強所在的蝶貝蕾傳銷一支整體轉移至廊坊。

  在從“蝶貝蕾”逃出的李楠看來,傳銷組織一般會選擇交通相對便利,且物價低廉的地方,運行成本低,新成員進入也會便利,但也利於逃跑。錢江當時所在的“家”就在靜海區氣象局對面。

  在這裏,貓鼠遊戲,時刻都在上演。

  錢江透露,領導們和當地的出租車司機、饅頭店主、鄰居都比較熟絡,是否有過通風報信,不得而知。

  “沒有什麼規律,是否躲避這些都由領導決定,躲避的頻繁程度是根據這個‘家’的安全度有關。一般是帶上全‘家’人的手機、充電寶、被褥出發。”錢江説。

  在蝶貝蕾傳銷中待的一個多月時間裏,錢江先後躲了四五次,基本是一週一次。時間長短不一,最短半天,最長七八天。

  錢江介紹,如果走得急就打車,不着急就自己走。新人要抱兩牀被子和一個揹包。一個雙肩包,塞得滿滿的,揹包裏是“扛家”的衣服。

  “起牀,疊被子,帶走。”2017年3月底,錢江的“領導”通知大家緊急轉移,他們十多人藏到了離家數公里外的一片窪地,“步行小跑要一個小時。”

  在康國強的印象裏,“蝶貝蕾”有一套對付警察的話術。如果被警察逮到了,“領導”要求大家抱頭蹲着,把身上的東西都拿出來扔地上,警察問話啥也不説。

  多名“蝶貝蕾”前成員向北京時間透露,公安方面查處時,會將窩點值錢的物件帶走、破壞碗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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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7月,天津警方抓獲“蝶貝蕾”傳銷人員。圖/"天津發布”官方微博

  梳理近5年的法院判決文書發現,2015年前後,與蝶貝蕾有關的刑事案件驟增。

  判決文書顯示,2015年6月25日晚,五名蝶貝蕾傳銷人員在河北廊坊廣陽區將被騙來的劉某打死。2016年7月4日,廊坊中院判處主犯徐宏亮有期徒刑15年。

  2015年7月25日,為逃避公安機關打擊,三名天津靜海的蝶貝蕾傳銷人員帶着受害人蔡某逃跑,其間蔡某跳入魚塘溺亡。三名傳銷團伙成員被以非法拘禁罪各判刑1年半。

  2014年11月6日,天津靜海,被害人曹某在逃離“蝶貝蕾”窩點時摔成雙側跟骨骨折。該窩點負責人是“90後”安陽工學院計算機科學與信息工程學院學生曹慧芳,案發時只有21歲。2017年2月,曹慧芳被天津靜海法院判處拘役4個月。

  2017年7月,天津警方抓獲蝶貝蕾傳銷高層人員7名、傳銷骨幹25名,繳獲、凍結贓款100餘萬元。警方稱,此舉成功將盤踞在靜海的蝶貝蕾傳銷連根拔起。

  其實,早在2006年6月,“蝶蓓蕾”傳銷組織就已被破獲,涉案者50餘萬人,涉案金額20億元之巨,犯罪嫌疑人遍佈全國30多個城市,成為迄今為止中國破獲的最大傳銷案。為何今年又捲土重現?

  李旭解釋説,大多數傳銷組織流動性大,經常在全國各地流竄,“蝶蓓蕾”主要駐紮在天津靜海區一帶,有時,窩點也搬到廊坊等地,短暫時間過後又“迴流”到天津靜海區。

  “但靜海區也就算個普通嚴重地區,並不是全國大多傳銷在聚集在靜海,全國各地類似‘蝶蓓蕾’的傳銷到處都是。”李旭對北京時間記者表示,“更準確的説,京津冀才是傳銷重災區。這跟地理位置有關,以首都為中心,工作機會多,外地人嚮往的多,先騙到北京,到了北京後,再告訴你做大巴車去周邊。”

  李旭解釋説,傳銷組織被打擊過後,當地有關部門並沒有建立打擊傳銷的長效機制,在監管打擊鬆懈的情況下,“蝶蓓蕾”傳銷又抬頭“迴流”到天津靜海區。

  (錢江、康國強、劉麗、黎強、李楠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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