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圈:紅樓夢開播30年:主演片酬一集七十

[摘要]1987年,央視版《紅樓夢》的開播,讓中國文學史上最有價值、但也最難“啃”的大部頭,走入了尋常百姓家。無論此後經過多少次翻拍,它始終是人們心中的“官方”版本。

貴圈:紅樓夢開播30年:主演片酬一集七十

設計圖片

騰訊娛樂專稿(文/秦筱 責編/子時)

5月,我們在北京香山公園一間清雅的茶室裏見到了86歲高齡的王扶林導演——整整30年前,也是這個季節,他執導的劇《紅樓夢》( )正式在央視開播。正是這部被觀眾喻為87經典版的《紅樓夢》,讓中史上最有價值、但也最難“啃”的大部頭,走入了尋常百姓家。

30年後的今天,茶室窗外綠樹,春遊的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排隊走過,嘰嘰喳喳。他們並不知道腳下這塊土地曾是影響了自己父母乃至祖父母的電視劇集的拍攝地,而屋裏這位腿腳不太靈便、精神卻很矍鑠的老爺爺,就是它的創造者。

也許,在這些孩子的心中,“賈寶玉”的形象早已被盛世美顏的所佔據,又有幾個小朋友看過當年娃娃臉的?

不不不,除了寶玉,楊洋還可以是《微微一笑很傾城》中的校草、《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上仙,乃至真人秀《花兒與少年》中那個本色的“暖男”……而歐陽奮強呢?“拍完我跟他講,打住吧,別再演戲了,你演不了別的角色了,你就是賈寶玉。”王扶林説。就如同就是林黛玉、就是薛寶釵、就是王熙鳳,而無論此後翻拍過多少次、演員如何美、妝發如何華麗、投資如何多、技術如何進步,87版《紅樓夢》始終是人們心中的“官方”版本一樣。

在這部難以超越的經典播出30週年之際,《貴圈》採訪到了久不出山的王扶林導演、手握財政大權的製片主任任大惠、頭髮已花白的“寶哥哥”歐陽奮強以及其他眾多演職人員,通過他們的講述,讓我們一起重回那場華麗旖旎的紅樓一夢。

中國最早的“海選”:有人用自殺威脅導演求角色

一旦起了心、動了念,就再也放不下了。拍攝電視劇版《紅樓夢》的這個念頭在王扶林心頭盤旋了整整兩年。

1979年,他隨國家廣播事業局代表團去英國廣播公司(BBC)訪問,看到世界各國名著都被人家搬上了電視熒幕,心中一動:為什麼中國名著不可以?

兩年後的一天,王扶林在中央電視台大樓的走廊裏迎面遇上了當時主管文藝的副台長洪民生,對方隨口問道:“今年我們的電視劇應該拍什麼?”他脱口而出:“四大名著!”對方一聽有意思:“拍哪一部呢?”“《水滸》大場面多,《西遊記》需要特效,《紅樓夢》都是室內戲,最簡單,從它開始吧。”

這一年,王扶林已經整整50歲。

計劃按部就班地展開:1981年底,中央電視台召開專題會議,研究《紅樓夢》電視劇的改編。年2月籌備組成立,5月編劇組成立,8月顧問委員會成立,12月劇本初稿確定,同時開始在全國各地選拔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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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王扶林給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講戲

“不會演戲沒關係,關鍵你要像這個人物”,這是王扶林的選角標準。《紅樓夢》的主角中,正兒八經演過電影電視劇的不到一半,大部分演員來自“周邊文藝界”:鄧婕是唱川劇的,成梅(元春)是唱樣板戲的,胡澤紅(惜春)是唱越劇的,金莉莉(迎春)是報幕員,張莉是跳舞的,陳曉旭甚至是練雜技出身、在話劇團打下手……

事實上,80年代初的中國不乏大明星:憑摘得金雞百花雙料影后的,中一舉成名的、,還有“孔雀公主”李秀明、、沈丹萍……即使對這些大明星來説,出演《紅樓夢》也是不可多得的機會:這不僅是一個“百年大IP”,還是中國第一部名著改編劇、第一部古裝劇,以及有史以來最長的電視劇——之前的紀錄是王扶林在1981年拍攝的《敵營十八年》,9集。

隨着《紅樓夢》籌備的每一步進展在《光明日報》和《人民日報》上公開,人們紛紛猜測哪位明星會成為主演,但最終卻全都落空。“黛玉進府”的時候不過十二三歲,寶玉比她大一點,最大的寶釵也才十五歲。而即便是當時相對年輕的成名演員,也有二十三四歲了,和原著比起來年紀都太大了。王扶林向我們解釋道:“就説‘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這一段,的中午,寶玉閒逛到瀟湘館看到黛玉在午睡,也要躺到牀上一起睡。黛玉不肯,兩個人就在牀上打鬧起來。你讓兩個成熟演員來演,一下就黃色了,那種稚氣、兩小無猜的感覺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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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劇組挑選出的主要演員均為新人,其中一半沒有演戲的經驗

劇組通過報紙、電視、廣播宣佈,《紅樓夢》不會啓用明星,而是面向全國甄選新人,尋找“20歲左右,具有美,能進賈府的姑娘”。這也許是中國最早的“海選”。

自薦信像雪片般飛向北京——80年代年輕人的明星夢,絲毫不輸20多年後“紅樓夢中人”的狂熱。負責收發信件的王貴娥記得,有個姑娘連寫幾封信來:“親愛的王導演,我太喜歡《紅樓夢》了,我可以演林黛玉。你不用我,你會後悔的,快給我拍封電報讓我到北京去吧!你再不答應我,我就自殺……”王貴娥看後,不得不寫了一封措辭嚴謹的回信,告訴小姑娘她不符合劇組的要求,不要胡思亂想、耽誤學習。

陳曉旭入選靠寫詩,鄧婕險因身高成炮灰

王扶林曾在各種場合講過初見陳曉旭的經歷:華僑大廈的地下室裏,她手中拿着一把滴着水的雨傘,身材瘦削,一身淺綠衣褲,褲腳也濕了,卻眉眼如畫,活脱脱就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然而,促使他讓陳曉旭來北京見面的,卻是她的自薦信:裏面除了一張照片,還有兩份剪報,登着她剛剛發表的兩首詩。這才是王扶林心中真正的林黛玉:光弱柳扶風不夠,還要有詩人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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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旭靠自身的才情獲得林黛玉這個角色,被觀眾視作最貼合原著氣質的林妹妹

這個打動導演的“小心機”,源自陳曉旭當時的男朋友。已經是一名演員的他,比熟讀《紅樓夢》的女友更明白劇組想要的是什麼,是他建議陳曉旭將剪報塞進信封的。1987年《紅樓夢》殺青後不久,兩人便領了結婚證,可惜幾年後因性格不合而離婚。

劇組中的另一位“女文青”是鄧婕。“王熙鳳沒文化,但演王熙鳳的演員必須要有文化,鄧婕符合這一點,她愛看書。”王扶林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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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婕因為個子不高,一度不被劇組看好,險些錯失了王熙鳳這個角色

所有主演中,鄧婕是爭議最大的。劇組去四川選演員,十幾個女孩子站成一排,鄧婕簡直太不起眼了。“個頭太矮,皮膚太黑,又不是很漂亮”,王貴娥評價。然而,一上妝、一入鏡,戲曲演員出身的她立刻光彩照人。可那又怎樣呢?“演丫頭氣質大了,演夫人、小姐個子又不夠”,三個人的選角小組爭論了半天,一人贊成、一人反對、一人不置可否,勉強算是半票通過,鄧婕的試鏡錄像被帶回了北京。

即使後來進了北京的演員培訓班,鄧婕也被視作“炮灰”:當時王熙鳳組的三個候選人,樂韻和都是高大洋氣的美人,往那兒一站,不用説話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在大家眼中,真正的競爭是在這兩人之間進行。連鄧婕自己都沒有信心,跑去找王扶林要求換組:演不成王熙鳳,可別連演丫鬟的機會都錯過了。

至今還有傳聞,若不是樂韻當時執意要去香港發展,王熙鳳怎麼也輪不到鄧婕來演。但導演卻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們:“我心目中的王熙鳳,一直都是鄧婕。”

除了“天生的camera face”,他還看中這個川妹子身上的潑辣勁兒:鳳姐是榮國府的大管家,而鄧婕從十幾歲就開始幫姥姥管家:“有次姥姥説這個月的開銷超支了,我説姥姥,這是您沒有計劃好。姥姥有些不服氣,咋個?你想管家?我説可以啊,姥姥還真把管理權交給了我。一個月下來,不但沒有超出計劃開銷,還剩了八塊錢,給姥姥做了一件新棉襖,姥姥高興得合不攏嘴。從那以後,我就真的開始管家了。”

結果,不被看好的鄧婕,恰恰憑王熙鳳獲得了《大眾電視》金鷹獎最佳女配角,王扶林為自己的選角眼光得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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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出身的張莉,用舞蹈演員特有的微笑表情,表達出了寶釵的含而不露

張莉也是“逆襲”的例子之一。她的故事聽起來很俗:陪朋友試鏡,結果自己選上了。毫無表演經驗的她面對鏡頭不知所措,原本是“二木頭”迎春的候選人,卻被髮掘出了“寶釵”的一面。用劇組表演老師、賈赦飾演者李頡的話説:“她原來是跳舞的,舞蹈演員那時候演出的表情就一個:微笑,標準的微笑。上至編劇、導演,下至場記、工人,張莉對誰都是一個表情——微笑,不多説什麼,含而不露,這不就是薛寶釵的性格嗎?”

歐陽奮強是最後一個進組的。第一期培訓班已經上完,所有演員都定了,眼看就要開拍了,賈寶玉還不知道在哪兒,排練的時候只好派英氣的女孩子東方聞(探春)和張玉屏(史湘雲候選人,後因故退出)輪流反串賈寶玉。

事實上,此前無論在香港電影中還是戲曲舞台上,賈寶玉的角色都是由女演員反串。張玉屏去找導演:“我不想演史湘雲,我覺得我可以演賈寶玉。”王扶林不允:“這次我想找個男演員。”

選角組在江蘇省揚劇團找到台柱子侯長榮,想讓他演北靜王,錄像發回去,王扶林卻眼前一亮:“這個演員有點意思,可以演寶玉。”見了本人卻連連嘆氣:“個子太高了,他演寶玉,跟釵黛兩人無法搭戲。”最終,侯長榮分飾柳湘蓮和北靜王兩角,成了《紅樓夢》“第一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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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奮強個頭不高、娃娃臉,正是王扶林導演心中的寶玉形象

但進組後的侯長榮見到張玉屏,卻來了靈感:“在電影裏演你弟弟的那個歐陽奮強,不是正符合王導對賈寶玉的要求嗎?娃娃臉,個頭不高,還是專業演員。”王扶林收到消息後,立刻飛到四川,用報銷往返機票的承諾將正準備進另一個劇組的歐陽奮強“騙”到了北京——此前,他從未坐過飛機。戲服一套,試完鏡,所有人心裏的都落地了:賈寶玉找到了。

寶玉使壞捉弄老祖宗,賈赦“淫笑”戲鴛鴦

自此,歐陽奮強正式入住“大觀園”——劇組在圓明園開設的培訓班。

大觀園裏的一天是這樣度過的?早晨形體訓練;上午,、等文學家和蔣和森、吳世昌、等紅學家組成的“超豪華專家團”來給演員們上課,講《紅樓夢》中的故事和人物;下午上表演課,在老師的指導下排練小品,寫自己角色的人物小傳;晚上琴棋書畫,既是練習也是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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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紅樓夢》組建的超豪華專家顧問團與劇組主創合照

拍“黛玉撫琴”那場戲之前,歐陽奮強問陳曉旭,要不要跟導演申請找個替身?陳曉旭搖頭,第二天就跑到中央音樂學院找老師學《流水》。老師帶她來到古琴前,説彈一段讓我看看,她坦白:“我一點都不會!”老師驚訝地瞪大眼睛:“我學了四年才彈成這樣,你一點基礎都沒有,後天卻要彈’流水’?不可能!”

一再請求之下,老師才同意自己彈一段,讓陳曉旭照葫蘆畫瓢來一段。她卻不願意死記硬背,要看琴譜。老師又瞪大了眼睛:“古琴琴譜跟天書一樣,你看得懂?”陳曉旭得意地點頭:“在圓明園培訓的時候學過。”這樣苦練了兩天,老師拍着她的肩膀説:“你可以出師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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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旭用兩天的時間跟老師學習古琴彈奏的指法,拍攝時其專業的姿勢讓導演震驚

第三天拍攝,錄音機放出《高山流水》的曲調,陳曉旭應聲撫琴,對寶玉傾訴心聲。情到深處,“啪”的一聲,琴絃斷在曲子高潮處。“好!”導演抬起頭,“沒想到陳曉旭還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啊!”

“這才是跟劇中角色談戀愛呢。”30年後,王扶林仍為自己的“弟子”感到驕傲。

為了讓“插班生”歐陽奮強儘快融入到大觀園的姐妹們中間,找到“寶二爺”的感覺,王扶林也給了他任務:淘氣、使壞,可以捉弄劇組裏的任何人,但不能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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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間隙,歐陽奮強和陳曉旭經常湊在一起,想些壞主意“戲弄”同組演員

老實的歐陽想不出點子,跟黛玉一樣機靈、毒舌的陳曉旭就成了他的軍師。兩人把小姑娘們捉弄了個遍,又開始打“老祖宗”的主意——誰讓她愛向王導打小報告呢!午睡之前,他們把飾演賈母的的牀板放斜,她一躺上牀板就塌了,嚇得大聲驚叫。結果是,歐陽奮強又被告了一狀,“再也不敢捉弄老祖宗了”。

到了正式開拍,歐陽奮強卻真變成了被寵壞的“小祖宗”。過年劇組不讓回家,要接待香港來的記者團。那是香港第一次派記者團來內地,重要的政治任務,拍大合影時卻發現賈寶玉不見了。原來歐陽奮強偷偷跑回了成都過年,還叮囑扮演賈璉的,如果有人問起就説他去天津姑姑家了。“反正我是寶玉了,不會被換了,導演也喜歡我,才敢這樣放肆。”

相比之下,飾演賈母丫鬟鴛鴦的,在劇組的過程就相當“悲慘”了。劇中有一場戲,賈赦在園子裏遇到鴛鴦,聞了聞她的頭髮,淫性大發,要霸佔她為妾。為了激發鴛鴦對賈赦的厭惡和恐懼,飾演賈赦的李頡常常會尾隨鄭錚,然後在背後陰沉沉地喊一聲“鴛鴦”,或者從某個山石後面突然冒出來“淫笑”,驚得她一身冷汗。

劇組頂級片酬70元一集,演員8塊錢能住一個月

事實上,對於春節不讓回家這件事,歐陽奮強頗有微詞:“香港記者團來也不耽誤我們回家過年啊!”他當時暗自猜想,可能是劇組付不起全體演員回家的路費了。而實際情況是:如果接下來20天、一個月都沒你的戲的話,劇組是會主動給演員們買火車票回家的,這樣節省下來的食宿費也還是很可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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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探春、黛玉三姐妹執扇而笑

據瞭解,在當年《紅樓夢》劇組,導演、製片及寶黛釵鳳四人每拍一集的片酬為70元,其他演員按戲份多少依次遞減為50,40,30,有一兩句台詞的小丫鬟,每集只有20元。除此之外,每人每天還有1塊2的餐補和每個月10塊錢的住宿補貼。這個數字在今天看來或許少到驚人,但要知道在1983年的北京,一個普通的國企職工每月的工資也不過40元左右。

但小演員們往往都是省着花,每頓吃2毛錢一個的燒餅,住8塊錢一個月的牀位。牀位是四人間,沒有獨立衞生間,連行李都沒地方放。於是每人進組的時候都帶着一個大塑料桶,每天早晚去水房打水洗臉洗澡。卸妝油用的是最便宜的,卸妝棉就是粗衞生紙,擦完滿臉通紅。

戲拍完,製片主任任大惠算了一下,演員的片酬加起來不到總投資的25%。不過也幸虧都是新人,大明星是不止這個價的——十年後他任《水滸傳》()總製片人,付給台灣演員的片酬已是一集1萬。但聽聞現在“小鮮肉”拍一部電視劇收入幾千萬,他還是難以置信:怎麼可能?是瞎説呢吧,瞎宣傳呢吧?

但當時沒人對片酬發牢騷,相反,還有人領一份錢做幾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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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賈雲、柳湘蓮的飾演者在劇中都是身兼多職,既做演員又做場務

既要收發信件,又要全國各地奔波選演員的王貴娥,還在片中飾演“尤氏”;

“周瑞家的”孫彩虹,在戲裏要管太太奶奶們的出行事宜,戲外還負責聯繫訓練班場地和演職員們的住所,第二期訓練班被她安排在北京遠郊的香山,“孩子們”想溜出去玩都沒有門路,只能安心上課、訓練,把導演組樂壞了;

“賈雲”同時擔任場記,每天晚上都要把第二天要拍的鏡頭列出來,然後早起去現場檢查小姐丫頭們身上穿的衣服、頭上戴的簪子、需要的道具是否已置齊;

而“柳湘蓮”侯長榮竟然是個業餘道具師,王熙鳳屋裏的“紅珊瑚”、“翡翠扇子”都出自他手……

500萬投資不夠用,計財司都要“翻臉”了

《紅樓夢》劇組到底有錢還是沒錢?任大惠的答案是:有錢,也沒錢。

項目成立之初,中央電視台説我們真的出不起這個錢,後來是當時的廣電部計財司給《紅樓夢》特批了500萬。500萬在當時是什麼概念呢?地方台拍一部6集的電視連續劇,每集可能才花兩三萬。500萬,天價!可是跟電影比起來,這又不算什麼了:廣電部給電影版《紅樓夢》設置的預算是2200萬。

攤子一鋪開來,任大惠發現,花錢的地方太多了。

這麼大的劇組,光人員工資,每個月就是一筆巨大的花銷。演職人員都是從各個單位“借”過來的,他們每月工資不變,劇組卻需要付給原單位兩倍的價錢,好讓它們去僱傭頂替的勞動力,以及付兩個人的社會福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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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證劇集品質,劇組先後輾轉全國10個省市的219個景點

2年7個月的拍攝過,劇組先後走遍了全國10個省市的41個地區的219個景點,交通費也數目龐大。

算好季節去南方拍“史湘雲醉卧芍藥裀”,沒想到連日陰雨,花遲遲不開,整個劇組只好窩在賓館裏乾等,等一天就是一天的錢。

説好的2700套服裝,一件也不能少;説好用絲綢料子、蘇州服裝廠手繡,品質也不能降低。

任大惠找到廣電部計財司説,我算了一下,錢可能不夠……對方翻臉:500萬還不夠?!我們沒錢了!

吃了閉門羹,只能想法子省錢。

整部劇中最“大”的兩場戲,“元妃省親”和“秦可卿葬禮”,小廝們浩浩蕩蕩抬來的禮物,瓷器、花瓶、華麗的木櫝,全部都是北京的六個道具師傅用紙紮的,耗時一年之久。見記者們驚訝地長大了嘴巴,任大惠更得意了:就連賈母房間裏的大瓶子都是紙紮的!刷上漆一點都看不出來。

也不是沒有真古董。拍夏金桂跟薛姨媽、寶釵大鬧摔花瓶之前,道具師專門給飾演夏金桂的楊曉玲看瓶底的“大清康熙年制”字樣,面色嚴峻地叮囑:“花瓶碎了之後我們要給特寫,體現夏金桂的跋扈,所以不能用假的,你可一定要一摔成功啊!”結果,導演一聲“咔”,道具師顛兒顛兒地跑來:“別心疼了,這是假的——假的也最好只摔一個啊,所以才騙你。”

北京市政府助建大觀園,收企業資助還得事後還錢

最大的資金缺口來自制景。500萬的預算中,只有75萬可用於制景。大半部《紅樓夢》都發生在大觀園中,一拍就是一年多。如果全班人馬去南方租個園林,這點錢遠遠不夠;而搭個臨時佈景,拍完就拆掉又太可惜。時任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顧問的文化企業家黃宗漢提出,不如學習國外的“影視基地”,蓋一座永久性的實景大觀園,拍完電視劇還可以作為旅遊景點持續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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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市宣武區的資助下,大觀園景區終於建成,如今已成為北京市著名的旅遊勝地

但大觀園蓋在哪裏好,資金又從哪裏來呢?黃宗漢將此事與老戰友、時任北京宣武區領導的李瀛一商量,兩人一拍即合:宣武區拿出南菜園10.9公頃的空地作為大觀園建造地址,且劇組只需投入制景費75萬元,其他費用由宣武區政府籌集。

無獨有偶,河北正定縣縣委也看中了與《紅樓夢》聯手發展旅遊業的潛力。在同樣的合作方式之下,《紅樓夢》另一個重要場景——榮國府在正定落地。

這邊,大觀園和寧榮街緊鑼密鼓地建設着,那邊劇組輾轉全國各地把能拍的戲先拍完。他們以每年9萬元的價格租下香山幹休所的籃球場,搭上棚,好多室內戲便是在那兒拍的。有一段劇情,王熙鳳在屋裏發現了賈璉私藏的多姑娘的頭髮,質問平兒是怎麼回事,平兒不高興,回我怎麼知道,一摔門簾,去院子裏逗鳥玩了。這一摔門簾,便從香山摔到了200多公里外的正定,而且是在一年半之後補拍的。任大惠至今提起還覺得有趣:“幸虧沈琳(平兒扮演者)這一年半沒怎麼發胖,否則這戲肯定穿幫了。”

該省的都省了,該攜手政府的也攜手了,可錢還是不夠。經濟危機最嚴重的時候,攝像機休息了近一年。聽聞此事,山東濰坊一家叫做“康樂”公司的總經理陳增友來到北京,輾轉找到任大惠,稱自己與當時號稱“蓬萊新八仙”的8位農民企業家願意一起出資,為《紅樓夢》出一份力。最終,任大惠與陳增友簽下一紙合同,借了240萬。

機器重新運轉起來,又花掉了190萬。一殺青,劇組就將沒有花掉的50萬原封不動還了回去。等《紅樓夢》開播掙了廣告錢,央視又還清了剩下的190萬。而《紅樓夢》每一集的片尾,都會出現“本片承山東濰坊康樂公司通力合作”的字幕,這大概是中國電視劇最早的鳴謝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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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出現的感謝字幕,應該是中國電視劇最早的鳴謝詞

令人唏噓的是,沒過幾年,康樂公司便因經營失敗而破產,2015年更爆出“曾資助87版《紅樓夢》500萬的陳增友癱瘓在牀”的新聞,引得輿論紛紛。王扶林導演不得不出面,澄清當年款項是240萬而非500萬、是“暫借”而非“資助”,且早已還清。

“户户都在唱《枉凝眉》,那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候”

在製片主任任大惠面臨着資金壓力的同時,導演王扶林則時時刻刻面臨着創作壓力——沒人相信他能拍好《紅樓夢》。

確切地説,沒人相信電視劇能拍好名著。早在1981年的中央電視台台務會議上,拍攝電視劇版《紅樓夢》的決議以半數贊成驚險通過。有人當場就勸持支持態度的時任副台長戴臨風:“老戴,你這一輩子革命成果都不錯,可別最後栽在《紅樓夢》上。”

任大惠也記得,電視劇《紅樓夢》立項的消息一傳出,時任電影局局長就給中央電視台打來電話,説你們別拍《紅樓夢》了,我們老導演都準備好幾十年了,你們拍點別的,別佔這個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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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執導電影版《紅樓夢》的消息讓王扶林感到壓力很大

局長口中的“老導演”指的是謝鐵驪,中國第三代導演的代表人物,六七十年代的經典影片《早春二月》《智取威虎山》等全部出自他手。彼時,他也正着手想將《紅樓夢》搬上電影銀幕。

王扶林自己都懷疑自己:謝鐵驪是什麼履歷,你是什麼履歷?你拍過名著嗎?你們中央電視台拍過古典電視劇嗎?一點經驗都沒有,你怎麼拍?

可懷疑又有什麼意義呢,項目都立了,白髮蒼蒼的紅學家們都組團來當顧問了,還能撂挑子嗎?與此同時,任大惠也在勸解自己:説錢不夠有什麼意義呢?500萬你都花了200萬了,還能説不幹嗎?只能硬着頭皮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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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版《紅樓夢》雖然大牌雲集,卻始終未能超過電視劇版給觀眾帶來的影響

1986年,電影版《紅樓夢》開機,眾星雲集:陶慧敏飾林黛玉,飾薛寶釵,劉飾王熙鳳,飾劉姥姥……那段時間,王扶林總對劇組的孩子們説:老大哥(謝鐵驪)拍提高版,咱們電視劇拍普及版、拍小兒書,你們快點拍,踏踏實實拍,咱們能趕在他前面拍出來就是。

他確實“勝利”了,電視劇《紅樓夢》早於電影版一年開播。但開播那天,王扶林卻躲到安徽去了:“還沒播呢,大家就議論着好不了,播出了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罵我。我反正是完成了央視交給我的任務。至於好壞,你愛説什麼説什麼,我耳不聽為淨還不行嗎?”

奇怪是的,一年之後電影版《紅樓夢》上映,名導演、大明星的陣容卻並未激起太多水花。對比之下,人們反而對電視劇版的《紅樓夢》更添認同。在日後的10年、20年、30年裏,它日漸成為人們口中的“87經典”。

“是後來的這些作品,將87版《紅樓夢》抬上了‘經典’的地位。”王扶林説。如今,他終於可以大大地表揚自己的作品:一,忠於原著;二,演員選得好;三,拍得用心。

但他並不認為它像人們所説的那麼完美。儘管當初開拍之前,他花了幾乎一年的時間研究《紅樓夢》原著,但“還是理解不夠透徹,《紅樓夢》是得用一生去研讀的作品”。

退休之後,王扶林重新又拿起了這本書,每晚都要讀幾頁,每次讀都有新的體會,也就發現更多遺憾。比如當年為了避免“封建迷信”之嫌,他直接讓編劇刪掉了原著中神瑛侍者澆灌絳珠仙草的情節,如今想來後悔不迭:“第一次見面,寶玉為什麼説這個妹妹我見過?因為他們有前世的情緣;黛玉為什麼那麼愛流淚?因為她要還神瑛侍者的澆灌。沒有了這個前提,寶玉和黛玉的愛情就沒有了根,拍得再深情也是枉然了。”

他總覺得,應該有比87版《紅樓夢》更好的翻拍作品出現。但當下這個影視劇的創作環境能允許嗎?不知道。於是他又有點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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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歌《枉凝眉》唱遍大街小巷,成為一代

歐陽奮強則認為,87版《紅樓夢》之所以成功,是因為整個劇組有一股“紅樓精神”:團結、友愛、奉獻、責任。近一年來,他都在籌備“紅樓夢30週年大聚首”的活動,6月17號,當年的演職人員們將舉辦一個400人大派對,晚上還會舉辦87《紅樓夢》專場音樂會。“大家都老了,我頭髮都白了,我怕再不聚就遲了。”他説。

任大惠可不願意想這麼多。退休之後,他就讓自己安安地當一個“小老百姓”,偶爾回想這輩子做過的一些好東西,覺得沒白過。比如1987年5月2號那天晚上,“那時候還沒汽車呢,我騎着自行車在衚衕裏走,家家户户都在唱《枉凝眉》,那是我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候。”(實習生/ 謝心璇 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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