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日報記者 徐晨
一個15歲初中女生,將腦中閃現的旋律改編成一首歌紅極網絡,擁躉者稱其為“音樂天才”,反對者則認為女孩的成功得益於技術工具的出現。
技術確實降低了創作的門檻,在推動創作自由實現的同時,也給內容生產帶來了一系列不容忽視的顛覆性改變。
15歲“天才”後浪的成色
近日,15歲女孩Vicky宣宣因獨立創作歌曲走紅。一位普通初中女生,一段數學課上腦海中蹦出來的旋律,一款簡易直觀的樂曲創作App,三者碰撞出了令諸多網友為之驚豔的美妙音樂。截至目前,女孩創作音樂過程的視頻在B站播放量已經超過一千萬,在該平台上這算是少有的量級。同時,Vicky宣宣的B站粉絲已經超過一百萬,官方認證為知名音樂up主。
然而,在粉絲網友們狂熱的讚美聲中,音樂人周雨思潑出了一盆冷水——“天才不應該是簡單地複製粘貼、模仿別人的東西,從這點來看,女孩當下還不算是天才。”在周雨思發佈的題為《15歲女孩爆紅揭開了流行樂壇最後的遮羞布》的視頻裏,其對女孩的創作風格等進行分析,矛頭首先指向了女孩的創作才能。周雨思的思辨頗為含蓄但卻激起了不小的水花。記者截稿前,該視頻在微信視頻號已獲贊2.3萬,1800多條評論呈現出明顯的兩極分化——有網友認為周雨思吹毛求疵,也有人認為她的意見理性中肯。
“女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技術支持。”更引人深思的是,在周雨思看來,女孩的成功意味着越來越多非專業人士都可以通過掌握技術手段創作音樂作品。音樂創作不再那樣遙不可及。
事實上,真正讓這次碰撞火花十足的,是專業精英與平民天才之間的“對抗”。一邊是沒有受過系統訓練的15歲女孩,另一邊的周雨思卻是妥妥的音樂精英。百度詞條介紹,周雨思的頭銜包括音樂家、鋼琴家、北京源未文化CEO,本科就讀於波士頓大學鋼琴表演和經濟學系,研究生就讀於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當代表演(製作)專業。正因如此,這場唇槍舌劍已經上升至流行音樂圈中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兩個圈層的對立。
技術讓創作門檻降低
技術升級正推動着內容產品的不斷優化。從音樂創作領域來看,隨着科學技術不斷髮展,音樂創作的技術手段越來越豐富,錄音、混音、剪輯技術的精進,推動作品高質量呈現,給人們帶來更豐富的視聽享受。
從內容生產者羣體來看,技術推動了更為大刀闊斧的變革。
過去,15歲且未經專業訓練的情況下就創作出符合大眾審美的音樂作品,在流行音樂圈裏確實是少見的。“音樂教父”羅大佑21歲開始作曲,直到28歲才憑藉專輯《之乎者也》走紅樂壇。“周董”周杰倫18歲參加選秀嶄露頭角,但直到21歲才真正獲得關注……過去,沒有發達的互聯網和發佈平台,音樂創作的相關設施,如錄音棚、混音台等,被唱片公司等機構掌握,創作者是否能得到關注需要經過機構把關,音樂創作人獲得關注的機會並不平等。因此,15歲的女孩想要錄一首歌併發布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如今,她卻可以將腦海中的一段旋律製作成完整的作品,並自行發佈。必須承認,女孩的走紅離不開其個人才能,但如果拋開簡單易操作的技術工具支持,恐怕也難以成功。
簡化技術工具的出現打破了內容生產的專業壁壘,就像一塊打破精英主義平靜湖面的小石子——入水聲音不大,卻可以直達湖水底部,在表面激起一圈套一圈的漣漪,逐漸向遠方擴散。正如Vicky宣宣本人,就是藉着類似“庫樂隊”那樣易於上手的軟件完成了創作。
“只要掌握了技術,未來5歲的女孩就能做出一首不錯的音樂!”周雨思的話乍一聽有點誇張,但卻不失啓示——技術可及性的提高,正在降低專業領域的准入門檻,專業人才被迫轉讓出部分話語權。
事實上,技術可及性降低的不僅僅是流行音樂圈的門檻,視頻、攝影、文字等諸多內容生產領域都因為簡化技術工具而出現了話語權的下放。例如,智能手機的攝影功能、美圖軟件,就成功使攝影、修圖門檻降低。
20世紀90年代,一部“傻瓜”照相機要三五百元,相當於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不是誰都捨得置辦的物件兒。更重要的是,即使買了相機,自己擺弄的效果也未必理想。因此,那個年代摩登的年輕人拍照都要去照相館,化妝造型後按照攝影師的指令擺弄一番,然後懷着期待的心情幾天後再把照片取到手。取照片那天,就像開盲盒,可能是立馬買個相框裱起來放在客廳的“光影留念”,也可能是表情僵硬效果不佳的“尷尬回憶”。時光流轉,如今拍照已經隨時隨地可以自助進行。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機,下載好對應的軟件,就可以隨時隨地拍攝並進行“一鍵美顏”、加濾鏡、調光線等系列操作,而且可以按照自己的審美進行個性化調節,“創作”出一張自己喜歡的圖片。從這個角度來看,技術工具的出現成功為創作自由賦能,推動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户生成內容)的影響力與日俱增。
內容創作走向何方
隨着內容創作輔助技術手段的可及性越來越高,音樂、視頻、文字等內容創作領域門檻正在不斷降低,普通人的創作靈感得以實現,為諸多內容創作領域注入了新的活力。以最有代表性的視頻創作為例,抖音、快手等平台是近幾年炙手可熱的視頻UGC“一站式”創作發佈平台。藉助智能手機的高度普及,此類軟件收穫了大量用户。2020年9月,抖音宣佈日活躍用户超過8億。這意味着,至少8億人可以通過短視頻平台進行視頻創作和發佈。除了操作的簡易性之外,最能激發用户創作激情的,是對其創作自由的尊重。在短視頻平台,無論拍攝水平高低、表演逼真還是生澀、剪輯流暢與否,只要不違反公序良俗,用户就可以盡情揮灑腦海中的創作靈感,非科班出身也可以製作出爆款視頻並收穫一大批粉絲,享受曾經專業人士才可以得到的大片掌聲。
不僅如此,部分平台還將點贊、轉發數量與酬金掛鈎,作品越受歡迎,創作者就可以獲得越高的收益。為此,不少用户甚至願意特地構架劇情腳本、購買專業設備、學習專業技能以創作出更受歡迎的視頻內容,大眾的創作熱情和動力都得到很大程度的激勵,視頻創作的大眾文化正走向“百花齊放”的熱鬧場面。在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拍攝短視頻的創作者,甚至湧現出了北京三里屯、上海新天地、成都太古裏等熱門拍攝地點。隨着越來越多個體踴躍加入,視頻內容創作的風格逐漸脱離了專業路線和精品內容的桎梏,帶領該內容創作領域出現了更為活潑、更貼近大眾審美的風格走向。
在為內容創作走向“大眾化”感到欣慰的同時,藝術創作的內核價值變化也值得關注。由於需要迎合大眾口味、遵循市場規律,在大眾文化的活潑基調中,娛樂性是最為突出的成分。靠着技術賦予大眾在文化上的話語權,大眾文化在創作、審美等方面自成一派,不僅更易被大眾所理解接受,也在主導着大眾的審美體系。當大眾文化走向發展的坦途,娛樂化的創作風格和審美體系也逐漸風靡,人們習慣於要求文化內容通俗好玩,對於更多需要靜心深思才能理解的內容來説,其生存空間也受到擠壓。
莎士比亞名劇演出現場門可羅雀,偶像演唱會門票卻在一分鐘內一搶而光;明星戀愛、生子、出軌緋聞天天熱搜見,冷板凳上多年鑽研的學者們卻常被人忽略,最有名的科學家的粉絲量也比不上一個流量明星的零頭……相關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人每天多了24分鐘休閒時間,休閒時間裏,有大約38%的人在刷手機,排在手機娛樂前三位的是刷短視頻、打遊戲和追劇觀影。正如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所説,毀滅我們的將是我們熱愛的東西,而隨着時間增長,被毀滅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人們正將“娛樂至死”的精神發揮到極致。伴隨大數據分析、個性化推送的出現,大眾的喜好逐漸在被技術“透視”,內容生產者樂於擁躉“泛娛樂化”,內容產品開始趨於流水線化、同質化,產品中深刻立意和營養價值的內核不再,人們的審美也呈現出過度娛樂化的傾向,這讓人們的思想觀念和價值取向產生了固化。
但似乎也不必過於擔心,因為藝術有自己的規律,歷史上,每次藝術的大眾化都會引起一片“國將不國”的悲嘆,但事實上,藝術倒像是一個金字塔,越是俗文化底盤的擴大,越會形成競爭,從而推動藝術向“陽春白雪”進發。